乔言不知道,在乔默担心那母子三人是否可以熬过去、小心翼翼将他拿笔工资塞到门缝里时,是否会料到有那么一天,会被那位丈夫残忍杀害。
她也不知道,当处于旁观状态的人,如周书芳她们知晓这件事后,是会毫不留情地讥讽乔默的所作所为,还是会有那么一瞬保持沉默。
她知道自己的愤怒,愤怒于善良的人做正义的事会遭到报复,愤怒于做好事的人遭遇不测却会被人嘲笑。
那些人只会嚷嚷着不公平,为何自己犯罪却会连累到家人,为何有人生下来就一生富贵而自己却卑微苟且的活着,为何生活要对自己如此苛刻却对他人如此宽容,但往往他们也会对他人不公平,因自己家破人亡便要了他人性命,因自己生活窘境就抱怨社会仇恨富贵,因自己身陷囹圄就恨不得将身边所有的人都拉下来。
他们说着肮脏恶心的话语,做着令人不齿的事,剥夺着他人的生存权利,却自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最可怜,一切都要以自己才中心才是公平。
可笑至极。
乔言看似平静地抽完两根烟,但拿着烟的手指却在轻轻颤抖。
付凉说完后,一直没再主动开口。
他在等乔言平复情绪。
良久,乔言抓住盖在身上的毛毯,从藤椅上站起身。
“进去吧,困了。”
路过付凉时,乔言轻声说着,将毛毯放到他手上。
乔言走进客厅。
说是困了,但乔言洗完澡后,却没有去睡觉,而是继续坐在沙上,看着先前没有看完的电视剧。
她从第一集开始看,但是一直没有关,正好放到第三集,里面的主人公新兵连结束下连队,被分配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
付凉路过时,正好听到里面的一句话,“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
下意识的,他想到乔默,想到薛泓,想到很多平凡普通而不可或缺的人。
他走过去,在乔言身边坐下来。
“我爸很喜欢这部剧。”乔言忽然说。
“嗯,他休息的时候喜欢看。”微微一顿,付凉又补充道,“百看不厌。”
“对,百看不厌。”乔言忽然弯了弯唇角,但弯起的弧度很快恢复,她问,“你以前是法医?”
“嗯。”
“可你对这个行业并不感兴趣。”
对什么有兴趣,总是会留下痕迹的。
她看到过付凉的书,没有一本跟法医有关,甚至连跟医学有关的都没有。
她见过薛泓和付凉聊天,薛泓无意提及法医后,总会找话题掩饰过去,而付凉也不会表露出任何兴趣。
“嗯,”付凉答,“我妈希望我成为一名法医。”
“为什么?”
付凉眸色微微一沉。
法医……
他跟这个职业扯上关系,不过来源于程曦对过去某种无法忘怀的执念。
“有点复杂。”付凉轻声说。
“我听。”
乔言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付凉。
付凉倏地莞尔,不自觉地,好像对过去释然很多。
他父亲叫付叶,现在是京城某所知名大学的教授,而程曦曾是他的学生。
程曦喜欢过一个法医,当时正值年少冲动之际,对自己所爱全心全意、倾尽所有,甚至因此跟家庭闹翻,差点断绝往来。
年轻如她,当时还不知道,在她死心塌地追求那个男生的时候,被她的导师、付叶看上了。
程曦追了法医四年,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临近毕业时对方忽然交了女友,并且火速订婚取证,程曦伤心欲绝、疯狂买醉,却在酒吧碰上了担心她的付叶,两人酒后乱情,后来她奉子成婚,再也没见过那个法医。
可悲的是,她再如何努力,始终无法爱上付叶。
婚后生子,她便放弃了生子,将全身心都放到事业和儿子身上。
她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她便开始掌控儿子的人生,原本独立的个体,她非要将其变成属于她的傀儡。
她无法嫁给法医,就不择手段让儿子成为法医。
变态的执着,像个疯子一样。
她还拒绝一切沟通,付叶也好,付凉也罢,都不会跟他们以平等地位进行沟通,任何时候,只有她做计划和决定,而他人听从她的一切安排。
她病得很严重。
尽管,她也可怜。
因为颜面而放弃所爱之人与不爱的人过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因为一己私欲而掌控着儿子的一切乃至于未来;因为责任和软弱放弃自己的热爱而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商业女强人,自欺欺人一般地继承家业。
她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于是她厌恶着一切,所以她也想法设法让别人也活成他们讨厌的样子,这样她才会有报复的快感。
“哈。”
静静听完的乔言,忽然轻笑出声。
付凉凝眉看她,却见她凑到跟前来,清凉的手指抬起,勾勒着他的眉目轮廓,轻缓的动作,痒痒的,让付凉不自觉闭了闭眼。
“付先生,”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乔言一字一顿地问,“你现在,能为自己做主了吗?”
“嗯。”
付凉听到自己轻轻应声。
“恭喜你。”
终有一天,什么都会过去的。
只是烙印在身上的印记,永远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提醒你,它存在过。
但幸运的是,不管这伤疤烙得有多深,它终究愈合。
时间淡忘一切,希望有一日,不再为过去所扰。
*
装修别致的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在室内流淌,坐在桌旁的客人低声交谈,气氛融洽。
刘白局促地坐在餐桌旁,略带紧张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女人。
只听连玉落提及过乔言,却从未亲眼见到过。
眼下,真切地见到那如连玉落相似的眉目和气场后,刘白终于能明白,为何连玉落会不惜代价多次在身上动刀,且再如何妒忌羡慕她,也会不自觉地在各种场合提及。
乔言在连玉落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只有亲眼见过乔言后,才会对这份重量有所估量。
这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在影响着连玉落的人。
手心在出汗,刘白努力想保持镇定,但很可惜,他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
“抱歉,让您见笑了。”
微微低下头,刘白的口吻里带有愧疚。
两腿交叠,乔言往后靠着,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尔后问:“她呢?”
“我约了她,”刘白有些焦虑地低头看了眼腕表,回答道,“应该很快就到。”
将咖啡杯放下,乔言淡淡应了一声。
“乔小姐。”刘白低声道,“能不能请您,好好跟她聊一聊?您知道的,她以前遇到的那些事……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影响至今。”
乔言问:“她的事,你都知道?”
“嗯。”
刘白重重点头,同时也叹了口气。
乔言有些意外。
除了当事人和她,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才对——连玉落一直以此为耻,恨不能将那段记忆抹去,从来不会主动提及。
她打量着跟前的青年。
差不多三十来岁,比连玉落大一些,长相普通,其貌不扬,但有修养,家境应当不错,身上衣着饰品皆是名牌。
他道:“我不求别的,只要她愿意去看医生就行。”
乔言眸光微闪。
连玉落患有抑郁症,已经不是一两年了,而是长期患病,在大学期间状态还好,但在毕业之后,却多尝试自杀。
但是,连玉落一直不愿承认自己患有抑郁症,并且对这个词汇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