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当易昕再次接到通讯,赶去县衙的时候,却得知杨露娜已经疯了。
据负责她的捕快说,有专业人员来给她做过鉴定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了,很快将会被转移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这是案件中的变故,需要他们两个受害者知情。
听到这个消息,易昕一时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太震惊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前几天还能说能笑的女孩,突然就疯了……她把自己隔绝在了一道厚厚的墙壁里,外界的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但仔细想来,或许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这段时间,她陆续承受了太多。公司的突然破产,家境的天翻地覆,父亲的意外,母亲的眼泪,对少爷的爱,还有对自己的恨……所有所有极端的情绪都倾压在她身上,现在,她终于把自己压垮了。
易昕竟然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她是不是最好的。
她的爱恨都太强烈,无法看开过去,无法拥有新生,只要她一天是清醒的,她就会始终活在痛苦和挣扎之中。而现在,她疯了,她的意识是混沌的,不会再感受到快乐和悲愁,纯净得就像一个初生婴儿,上天替她解脱了自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杨露娜,她占全了。
谢少琛则表现得很平静,反正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杨露娜。
不,甚至这样更好。她疯了,杨太太还是正常的。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跟她说,你的女儿fz都是宋盼蕾教唆的,现在她被抓进县衙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了,但宋盼蕾只要进去蹲个几年,出来之后照样逍遥快活过日子,咱们凭什么让她独善其身?
这样说的话,他们可就更加“同仇敌忾”了。他都等不及要看杨太太的表情了——
两人在县衙配合着办完一些手续后,捕快特别让易昕再留一下。谢少琛也没多说,还是像上次那样掉头就走。
易昕很快就知道,捕快让自己单独留下的原因,竟然是要带她去看一看杨露娜。
按说她们分别是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并不适合见面,但现在的情况显然有些特殊。
途中捕快还叮嘱易昕,杨露娜现在的精神状况不稳定,不能再受外部刺激了,待会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试图回应她,更不要表明身份,只要保持安静就可以,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易昕老老实实的点头答应了。一个女孩,因自己而疯,她确实是很想去看看她,只因为知道这不符合规定,才忍下了没说。现在既然捕快主动通融,自己也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到了杨露娜的拘留室前,捕快没有掏钥匙开门,只是示意她透过铁栏朝里面看。
易昕凑上前看了,她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皮包骨头,形容憔悴的女孩,正委顿在角落的一张长椅上,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短短的几天,她一下子就消瘦了那么多。那头漂亮的卷,现在正凌乱的披散着,丝间隐约还夹杂着几根稻草。双颊深陷,目光空洞无神,两个很大的黑眼圈挂在眼底,衬得她一张脸更显惨白。
由于瘦脱了形,两根突出的s骨就显得特别醒目。但此时看来,绝无半点美感,反而像是两道枷锁,将她牢牢锁住,不得自由。
这样颓废而空虚的她,还哪有半点当初那个美女的影子,甚至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就像是一具被风干了百年的骷髅。她的灵魂,好似仅仅是被囚禁在这具皮囊里,而这具皮囊现在正在干枯f败。
看到杨露娜变成了这样,易昕鼻中一酸。她曾经活得多么热烈啊,就像是一朵放肆绽开的鲜花,可现在,这朵花就在它开得最好的时候凋谢了,它被摧c,被碾碎,被埋在了泥土里。任何人经过时,都可以随意的踩上一脚。而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杨露娜似乎注意到了门前的两人,她空洞的双眼突然被点亮,那亮光也是诡异的,就像是墓穴里升起的荧荧鬼火。她倏地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几个踉跄就半扑半冲到了牢门口,两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铁栏,凝望着捕快,她开始乱叫乱嚷。表情天真如孩童,神态却是凌乱疯狂的。
“管教,你是来陪我玩的吗?我想玩个游戏,我想玩个游戏啊……”
她的语气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高亢,不断的重复着“想玩个游戏”,仿佛那就是她此刻人生中的唯一乐趣。她的渴求,就像窒息的人在渴望着空气,那样的绝望而迫切。易昕终于忍不住询问了一句:“什么游戏?”
杨露娜停顿半晌,眼眶里的两只眼珠子猛地挪了个位,直直的瞪向了她。易昕虽然恐惧,但她勉强克制着自己,极力向她展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
杨露娜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半晌,她嘻嘻的笑了起来。
“你们说,那些认为易昕天下第一无辜的人,也会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吧?那,如果把他们的妻子、父母、或是儿女,最重要的人,和易昕关在一起,*****,受尽**……他们就是观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生。但是我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只能救一个人……”她一本正经的竖起一根手指,甜甜一笑,“二选一哦!”
“为了救其中的一个,他们必须亲手ss另一个……你说他们会怎么选择呀?”杨露娜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双眼暴突,显出一种极致的狰狞。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知道该s的是谁了!还觉得易昕无辜又可怜吗?还觉得易昕就应该好好活着吗?啊——”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狂热,声音凄厉,“我真想看呀!看着这些悲天悯人的救世主,亲手把他们最想保护的易昕小宝贝推下地狱,一定会非常有意思吧?”
看着她那副癫狂神态,易昕只觉得很可怕。没想到,她恨自己恨成了这个样子。
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作为一个精神病人,她的逻辑是很清晰的。也许,她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对自己的恨,依然根植在她的意识深处,从未消解。
疯并没能带给她解脱,却仅仅是让她在执迷中陷得更深。她,已经完完全全被自己的仇恨吞噬了。
捕快看着这一幕,也是唯有唏嘘。之后他拍了拍易昕的肩,将她带离拘留室,回到了明亮的县衙大厅。
“情况就是这样,这也是我跟上级汇报过之后,我们破例决定让你见见她的原因。简单来说,我们认为你可能依然处在危险之中。”
据捕快说,他们无法确定杨露娜在外面还有没有同伙,笔录才做到一半她就疯了,很多事都没来得及交待。但由于捕快人手有限,他们也不能因为一个不确定性,就派出人员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她,只能叮嘱她平时多注意一点人身安全,现有什么不对头的,马上报官。
这样郑重的提醒她之后,大概是看她脸色不太好,捕快又安抚她说,保持警惕,不过也不用太害怕,这是法治社会,一般还是没人敢乱来的。
易昕沉默了。她觉得吸进的空气都梗在了x口,就像是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原本以为,随着宋盼蕾学姐和杨露娜的相继被捕,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但现在看来,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
谢少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一出了县衙,他就直奔不远处的一间状师所。
“我已经拿到医疗鉴定书了,我要告他,我一定要告他!”他把一份报告狠狠拍在状师桌面上,“只要你能帮我,把那老不死的送进去关上一年半载的,多少钱我都照付!”
前几天他跟着西陵辰出医馆,好不容易才说动了他不开除自己,结果两人刚一分开,他没走出几步就被一群人拖进了一条小巷子,被打得死去活来。
这群人下手,比宋盼蕾她爹狠多了,打得他伤上加伤,鼻梁骨都被打断了。直到他们走后,他都还瘫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知道,这都是容凰派来的人,不管他是记恨自己接近易昕,还是恨自己连累了她,总之,他要给自己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吃了这么大亏,他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但容凰有钱有势,手段又毒辣,他可不敢报复容凰,于是脑筋一转,就决定把两次的伤都推到宋盼蕾她爹头上。说什么都要让他赔钱!坐牢!
这几天他就在准备这件事。到状师事务所的时候,他转了一圈,还特地避开了那些正气堂堂的状师,找了个面相不是很好的状师。秃头,尖嘴猴腮,他觉得这种人看起来,更容易更自己“臭味相投”。
现在,那位面相不好的状师就慢慢的翻看着鉴定报告,依旧紧锁的眉头,好似从来就没有舒展过。
“这只能证明你被打了,你要怎么证明就是他打的?”
“不是他打的那是谁打的啊?”谢少琛激动了,说到自己被打,能说得如此骄傲自豪的,他大概算是独一个,“那天在医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我还可以调监控视频,我一定要把他送进去!”
“我跟你说,我自个寻思过了,”他眼神阴沉沉的凝视着窗台上的一株盆栽,“我对那个女的,最多就是言语辱,构不成fz,但她爹对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人身伤害啊!”
他也真是气大了。自己明明就是受害者,在冷冻库里该受的罪他一样都没少受,但是出来之后,不但一点受害者的待遇都没享着,所有人反倒是把他当成了加害者一样,个个都对着他一通骂。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所有人都这么搞我,我非得讨回这口气不可!”
“那你调吧,”状师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调出来咱们再一起看看,分析分析,啊。”
谢少琛心中一喜,连忙又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好好好!你看这一块我也不懂,还全得靠您帮忙。那就拜托您……多多费心。”
他觉得这一仗是势在必得,为此在医馆前前后后塞了很多的钱托关系,调监控,终于是拿到了他需要的视频。
等他神气活现的把监控交给状师,就等着他帮自己打一场翻身仗了。谁知状师查看着视频,眉头却依旧是紧紧的皱着。
“等会儿,你这两次的伤不一样啊?来,你也过来看看,”他将视频暂停,并通过技术手段将画面放大,并冲谢少琛招了招手,“当时画面里的伤,没你现在这么严重。”
“你既然要我给你打官司,你就得跟我说实话吧?”见谢少琛明显语塞,状师也不悦的加重了语气。
这种当事人他见过,抱着侥幸心理,跟状师也是一通信口胡说。好,自己照着他说的去打官司了,结果到了公堂上,被对方状师拿证据驳得连家都不认识,官司输了不说,还影响自己的声誉。
所以现在他尤其反感这种编瞎话的当事人,既然要合作,就该彼此信任,你骗得过我也骗不过县官,有意思吗?
“其实我之前没说……”谢少琛笑容僵了一下,又赶紧改口道,“这是出了医院之后被人打的,但肯定也是他叫人打的啊!不过那里没有监控,那群人也已经找不到了……”
“但你无法证明是那位宋先生指使。”状师态度冷漠。
谢少琛急了:“他白天刚打过我啊!证据确凿!晚上也绝大概率是他吧?”
“但你空口无凭。”状师已经懒得跟他多说了,“公堂上讲的是证据,不是你的猜测。”
“而且,我也不建议你告。”状师拿出玉简操作一番,调出一个界面,“我已经查过了,你还在网上过一个帖子是吧?你这是q犯名誉权,再加上辱诽谤,真要是闹起来,你的罪名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