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下午,会议室。
会议内容,无非是关于近期的教学计划安排,对于这些干部学员来说,早已经听得熟了。但在严格的规矩下,各人仍是正襟危坐,并不时颔躬身,以作回应。
直到进入下一个议题,长桌前才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由于如今培训班名声渐起,作为灵界大陆上的最高统治阶层,天霄阁和九幽殿,都将会派出特使,择日到访检阅。导师所吩咐的,就是要各位学员做好准备工作,包括对教学楼和宿舍楼的整体布置,以及为迎接特使,将要举办一场大型公开课,将由学员自行选择课题等等。
“此番事关重大,所有人,务必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寝室长督促室友做好寝室卫生,级长负责接待工作,各班长讨论公开课选题,上报给级长,级长审核无误后,再来向我汇报。”
上级特使检阅?很多学员的心思,都开始悄悄的活动了起来。
这个培训班背后究竟是哪一股势力,大家还不清楚。现在九幽殿虽不好说,但天霄阁,是绝不会跟这些黑暗组织同流合污的!
特使的到来,说不定就是一个机会,让他们有可能将培训班的种种罪行上报,恳请天霄阁主持公道。这样一来……就可以将所有人都解放出来了!
不过,也有些谨慎的学员想得更深。既然培训班如此有恃无恐,想必自有他们的应对之策。到时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寻找合适的时机才行……!
“由于近期工作量加大,违纪现象又是频频生,现特推出男女级长制度。”还没等大家从前一项议题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导师便是再度开口。视线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最后落到了担任寝室长兼纪律委员的沈安彤身上。
“沈安彤同学,表现优异,贡献分在各班名列前茅,堪为表率,经导师组研究决定,任命沈安彤同学为女级长,协助级长工作。”
其他学员的目光,也跟着纷纷投向了沈安彤。目光中有震惊,有羡慕,有恍悟,也有几分压抑的愤怒……
沈安彤对这些眼光一概不予回应,轻盈起身,乖巧的朝着导师下拜:“多谢导师,我一定会做好的!”
皇甫离的心一路沉了下去。他知道,导师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信任自己了,这男女级长制度,说白了就是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时刻监督他……莫非,那日闯入镜像空间之事,到底还是被导师抓住了什么把柄么?
“皇甫离同学,今后要和沈安彤同学好好配合啊。”导师微笑着转向他,神情间看不出喜怒,“她刚刚担任这个职位,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要辛苦你多教教她。”
皇甫离面色如常的站起,默默躬身一礼。接着就在导师满意的点头中,重新坐了回去。
随后,导师下公开课选题,并再次嘱咐过几句场面话后,便吩咐散会。皇甫离是最后离开的,作为级长,每次会议结束后,都要由他检查室内卫生,并负责锁门和交还钥匙。岑零和澹台璟,以及外班几个与他熟识的同盟学员,自然也都留下来等他。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新上任的女级长沈安彤等在门口,敏感的注意到了其他人不善的注视。
“你们……该不会以为是我把那天的事说出去了吧?”好一会儿,沈安彤似是想通了什么,声音脆弱的问道。
既然她主动挑明,其他人也就无意遮遮掩掩了。岑零冷哼一声,话里已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要是没有投名状,你这级长是怎么来的?”
其他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脸上却都带着明显的戒备,他们打量着沈安彤,就像是在看待一个叛徒。
“果然……”沈安彤悲伤的摇了摇头,眼里快速蒙起了一层雾气,“你们真的误会我了。来到这里这么久,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导师最擅长的,就是让我们大家互不信任吗?”
“这个级长的位子,老实说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沈安彤说得愈激动起来,“在刚才导师宣布之前,我知道的绝对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多!”
“至于为什么是我……可能是根据贡献分的名次来安排的吧?我承认在加入你们之前,我确实用各种方法赚取过不少贡献分……可是我跟级长是一样的,我们必须先确保自己活下去,然后才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你们想想看,如果我真的出卖了大家,导师对级长还会是现在这个态度吗?”沈安彤望了皇甫离一眼,“他让我们双权分立,一方面是彼此制衡,又让你们盲目的来猜疑我,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手段而已,现在他想要的目的都达到了!”
听着她这番话,其他学员相互对视几眼。坦白讲,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难道她真的是冤枉的?但在他们心里,却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这几句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他们信,可要是沈安彤……就不得不打几分折扣了。
见众人一片沉默,沈安彤也看出他们的顾虑,苦笑了一下,用力咬咬嘴唇,忍住在眼眶中转动的泪水。
“随便你们怎么想吧……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
一说完这句话,她掉头就走。众人望着她的背影,还能看到她隐约颤动的双肩,以及不时的抬手掩面,似乎是在抹着眼泪。
“难道真的是误会她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男女级长的话——”岑零勾了勾嘴角,忽然带着一脸“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窃笑,抬手搭在了皇甫离肩上,“就是说你们接下来要一起去巡夜了?”
刚才的会议中,导师大概讲解了女级长的工作,主要就是协助男生级长,和他平摊任务。比如这次的接待活动,再比如,每晚在宿舍楼的巡夜。
如果男女级长是一对情侣的话,每天这么形影不离的工作,那还真是件相当浪漫的事情。不过,如果对象是那个沈安彤么……
“级长,你怎么看?”在其他人各自离开后,只剩下澹台璟陪皇甫离去还钥匙。在寂静的廊道里,他低声问道。话题的中心,自然还是关于“沈安彤究竟是不是叛徒”。
皇甫离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玩过的那场狼人杀游戏?”
澹台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皇甫离续道:“现在想来,那个游戏其实可以反映出很多东西。你不觉得,她真的就像那只隐藏在我们当中的狼么?
从游戏里就能看出来,无论是悍跳预言家,还是自刀骗药,她很擅长做好自己的身份。就像现在,就算明知道是她出卖了我们,但是听她解释几句,你还是不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澹台璟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觉得她更像那一张野孩子的牌。”
“野孩子牌的打法,就是混迹在好人和狼人中间,左右逢源。但是只要榜样不死,她就不会真的被归入狼人阵营。”澹台璟解释道。停顿了一下,又别有深意的补充一句:
“我认为,你就是她的榜样。”
……
当天晚上,就是男女级长的第一次搭档巡夜。
说是巡夜,但宿舍楼之内,出现夜游学员的情况是很少的。通常只有当他们受到芯片侵蚀,神志崩溃了疯,才会游荡在走廊中,任选一间宿舍疯狂拍门。制服这些疯的学员,同样是级长的任务。
而这一晚,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空荡的走廊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入,为前路带来微弱的光明。
这样的环境,除了那一份无处不在的阴森之外,其实也很有几分浪漫。可惜的是,巡夜的两人却始终是一言不。他们沉默的并肩而行,就像是两个从未相识的人。这也令回荡在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格外古怪起来。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最终,还是沈安彤先打破了沉默,没话找话的道。
“你不是也不怕么。”皇甫离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如同他一贯的样子。
沈安彤收回了视线,认真的直视着前方:“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培训班里,最可怕的就是人。只要我不违反纪律,就绝对不会受到伤害!”
两人又走出一段路。当他们巡视到教学楼三层的时候,忽然听到遥远的地方,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一直钻入耳膜,在心肺间剧烈搅动着。良久,声音消失,四周再度归于沉寂。
“又多了一个受害者。”皇甫离似有感慨,轻声叹息,“或许有一天就是你我。”
沈安彤咬了咬牙:“所以,我才一定要步步为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活下去!”
皇甫离声音淡漠:“都是一样的,在这里,平庸就会被淘汰,优秀就会成为实验品,没有人能逃得过。”说着,他加快了脚步。
沈安彤目光微动,好似在进行着某种挣扎。最终,她还是追了上去,急急的道:“真的不是我把你说出去的!在那张纸上,我写的是叶朔的名字!……”
“可是你还是在纸的背面,把所有人都供出来了不是么?”皇甫离的语气,是一种早已知晓的淡然。
沈安彤怔了怔,却是无言以对。她早该知道,自己是骗不过他的。如果是叶朔,只要她讲得有理有据,再配合着掉几滴眼泪,就可以令他心软,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管她有再完美的演技,都注定是无法隐藏的。早在那场狼人杀游戏的时候,她就看清了这一点。
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活下去。为了得到更多的贡献分,她不惜出卖任何人。这几个月,在她的分数不断增长的同时,也有许多被她检举的学员,因此而丢了命……但是,她从未有过任何愧疚,因为她从小习惯的生存之道,就是这样踩着别人向上爬。
如果不踩下别人,那么被踩下的一个就会是自己!她一直都是这样坚信着。
但只有他,一直以来就只有他……她从未想过伤害他,也不想,让他恨自己。
所以在投票的时候,她确实是在纸片上写下了叶朔的名字,也确实是在背面,列出了那晚参与行动的所有人。但她在行文中,却是有意的为皇甫离加了几句辩解,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打入敌方内部”的正面形象。或许就是如此,现在他仍然是级长,而自己,也成为了他的助手。
这一件事,无可辩驳,沈安彤轻轻叹一口气,只能转移了话题:
“很难得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以告诉我,像你这样的大高手,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皇甫离答得很快:“因为我有一个想要打倒的对手,他比我更强。”
“你呢?”随后,他破天荒的反问了一句。
沈安彤心底悄然掠过一丝甜意,转瞬,却再度被苦涩取代。
“为了变强。”
“很简单的理由吧?”回想着那些压抑的记忆,沈安彤苦笑了一下,极力装作若无其事,“我也想要成为强者,想进入天宫门,成为一个随口一句话,都可以引得四方震动的人。被埋没在人堆里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脑中嗡嗡作响,几段久远的画面,突兀的在她的眼前浮现。
“安彤,你怎么可以偷姐姐的娃娃,还不快还给她!”
“我没有!”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眼中有着深埋的泪水,默默抱紧了手中的娃娃,“这就是我的!是娘亲给我做的!”
“老爷,真对不起,都是我女儿不懂事。”眼前的妇人容颜清丽,衣衫却是稍显粗陋,眉宇间更是有着几分沧桑和愁绪,与这间豪华的大宅子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她卑微的向那名华服中年人俯,接着又转向小女孩,严厉的声调中,却依旧含着几分软弱,“安彤,别胡闹,快向姐姐道歉。”
“哼,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生得出什么样的种啊!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当着老爷的面还敢撒谎,这将来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在那个稍大一些的女孩身边,是一名趾高气扬的贵妇,轻摇着蒲扇,鄙夷的扫视着角落里的母女二人,刻意拖长了音调。
是啊,我的确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沈安彤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凭着伪装的乖巧伶俐,还有日渐出色的演技,或许我现在过的,仍然是那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