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殇焰自上过奏章后,就一直在大殿外等候,见到莞萱哭哭啼啼的跑出来,心里瞬间掠过数种猜测。迎上前试探着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莞萱不停的抹着眼泪,一把推开他,只顾闷头直走。
“走开!我看到你的求婚奏折了,我不会答应的,你也不要再缠着我了!”
钟殇焰闻言,眉头略微一皱,心下飞快转起了念头。
如果她执意不嫁,几位魔皇应该也没有反对的必要……但看这个样子,又分明是生了激烈的争执——以她的性子,多半是连火凰王的事也一起说了,才会真正闹翻的吧?
这样想着,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算计的光芒,随即立时换了态度,快步追上前,扶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被动抬起的双眸,语气温柔而认真。
“公主,我上那份奏折,只是为了表达娶你的诚意,并没有任何要威胁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的。但我们总还是朋友吧?我不想看你一个人难过,有什么事,让我陪你一起分担好吗?”
莞萱默默的咬了咬嘴唇,迟疑的望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究竟还是心思单纯,刚刚在亲人身边受了气,迫不及待的想寻找一份依靠。钟殇焰此时的温柔正是她所需要的,因而在他的巧言蛊惑下,轻易就放松了戒心。
见他郑重点头,想到连一个外人都能倾听自己的心事,至亲的哥哥却是那般凶残蛮横,这一来满腔委屈更是一不可收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六御哥哥他不疼我了……”
半晌后,大殿外的石阶上,莞萱和钟殇焰并肩坐在一处。这段时间,她详细的讲述了六御魔君是如何翻脸无情,“再也不要认他了!”,说到最后,忍不住又是掩面哭泣。
钟殇焰一手揽住莞萱的肩,安抚的将她搂进怀里。这个姿势虽是满腔柔情蜜意,但他的眼底,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
“魔君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想要除掉这个祸害。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应该提早替他料理干净。不过这件事……我又不能亲自动手。”
“对了,这一次那山豹王死在时光钟楼,只要我稍加挑唆,应该就可以引得山豹族,去攻打火凰族——”
当日逃难的最后,山豹王及叶朔等人被卷入时光洪流。其中山豹王坠落之处,刚好是时间法则最密集的漩涡内部,受到时之力的疯狂侵蚀,很快就腐化成了一摊白骨。
而神火堂供奉,据说虽然侥幸未死,再回到外界时,却已是垂垂老矣,堂内体恤他往日的功绩,留给了他一份清扫的工作。但以他的状况,想在大限来临前突破续命,多半是不可能了。余下的时日,都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能如叶朔那般,刚好坠落到法则空旷之处,还能连皮带骨捞回个完整人的,可以说是运气相当逆天了。
钟殇焰对此间细节尚未尽知,只是在月前曾无意中听闻,山豹域举族丧,而后迎二王继位的消息。当时还不觉有他,但如今想来,那时剩下的就只有三个人,叶圣母没这个心,神火堂供奉没这个本事,那么极有可能,是和火凰王脱不了关系——
不过,不管火凰王究竟有没有做过,那都无所谓……钟殇焰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山豹族本来就都只是一群四肢达,头脑简单的蠢货,只要我,作为时光钟楼亲历者的我,言之凿凿的声称火凰王就是凶手,到时那群愤怒的山豹,还不得立刻去把那群小凤凰撕成碎片么——?
只要火凰王一死,莞萱也会对他死心……钟殇焰的视线朝旁一转,感受到莞萱柔软的身子蜷缩在自己怀里,那样的柔弱无助,而在他心底疯狂燃烧的,却只有对权力的无限欲望。
魔族公主,驸马之位,还有将来更加崇高的……魔皇之位,都会是属于我的!
***
嵯峨黛绿的群山,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与那湛蓝辽阔的天空,以及缥缈的几缕云朵,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
这里是邑西国……定天派……我的故乡!
叶朔归心似箭,脑中充盈的尽是那一道锁住他灵魂的倩影。未见时满心想见,然而真当近在咫尺,却又有种恐惧感浮现出来。三年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又能接受三年后的我吗?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一次回来,叶朔想的是悄悄来悄悄走,见了玎莎就带她离开。如果让司徒煜城他们知道,一定又会热情的号召全派,为自己举办欢迎会。虽是一番好意,但他实在不擅长应付那种大场面,所以也只好“重色轻友”一回了。
此前在传讯中,玎莎一再重申的是“你不用来”,不过叶朔只当她是女孩儿家怕羞,执意问明她居住的山脉后,就兴冲冲的来了。现在,他已经跨过群山,来到了齐玎莎的住所外。
这一路,叶朔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和齐玎莎久别重逢的场面会是怎样的。为此,他专门购置了一套新衣服,又在镜子前练习过各种帅气的姿势和表情。但这所有的准备,在他见到小屋前的那个人影时,忽然就全部化为了一片空白。
三年了,她更加漂亮,也更加成熟,包裹在一件素雅长衫下的身体凹凸有致。长松松的挽起个髻,留下半数青丝柔顺的在肩头披下。依旧不变的,是她那美丽脸颊上残留的苍白憔悴。
爱慕,心疼,思念,所有积压的感情一时都涌上心头。叶朔加快脚步奔了过去,张开双臂就紧紧抱住了她。他抱得那样紧,好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玎莎,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叶朔才一开口,就感到鼻中一阵酸楚,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将齐玎莎的衣衫都浸湿了一片。
太久了,他真的孤独了太久,苦也是一个人,累也是一个人,只有现在抱着玎莎的时候,他才能感到灵魂的完整。如果说女人真的是抽取男人的一根肋骨做成的,那么玎莎,她一定就是自己缺失的那根肋骨!
“这次从时光钟楼回来,我真的意识到,生命有多可贵,执着太多身外之物都没有意义,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叶朔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所以我们不要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了,就从现在开始交往好不好?”
一方是痛哭失声,另一方却是清冷漠然,这相拥的两人,总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齐玎莎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身子直挺挺的僵立着,如同一根木桩。她能感受到叶朔抱住她的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她全身的骨头都揉碎了,听着他悲伤的诉说,听着他痛哭不止,但她的脸上至始至终,却都只有一丝淡淡的嘲弄。
“叶大长老,”齐玎莎静静的开口了,声音幽怨而空洞,“你是大人物,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你想怎么摆布我都成。就算是你的亲口许诺,也是可以不作数的,是不是?答应我的事,你连一件都没有办到,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跟你谈情说爱?”
叶朔脑中“嗡”的一震,一瞬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冷却了,激动的推开了她,提高声音喊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我杀罗帝星和楚天遥,我从来没有忘!虽然我知道,楚天遥是还活着,还成为了九幽殿的九尊者,但是罗帝星的确已经死了啊!三年前,是我亲手杀死他的!”
齐玎莎冷笑一声,眼中除了原本的嘲弄之外,更是多了几分鄙夷和嫌恶。
“呵,死了……你不要以为我不出房门,就不知天下之事。就是在你口中,已经死了的罗帝星,他现在是鼎鼎大名的罗刹鬼帝,通天三阶巅峰,同阶无敌,就连涅槃境强者都让他三分。这就是你说的杀死,你真的好厉害啊,你把他杀上了巅峰,他还应该感谢你呢!”
叶朔大惊失色,面容在这一刻急剧惨白,留在脸上的两道泪痕仿佛也化成了冰,一直凉到他的心里。
是啊,大名鼎鼎的罗刹鬼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经他也怀疑过对方的身份,但凝气级的蝼蚁,到通天三阶的巅峰强者,这个差距是怎么都不可能在三年间完成跨越的,所以他从来都不相信……
如果罗刹鬼帝,真的就是当初的“血罗刹”罗帝星,那么自己这一路走来,岂非完全是在他的摆布之中?
罗刹鬼帝通告天下,寻找解除时之力侵蚀的药物,药王谷主为了讨好他,抓了自己和另外一批“药引”……还有天下人蜂拥而至的时光钟楼之行,又何尝不是因为罗刹鬼帝当初的那一道口谕……?
他的一句随口之言,就可以轻易改变自己的命运……自己俨然已经成了他脚底的小喽啰……究竟是何时,自己和他的差距已经有这么大了?三年,真的可以令一切都面目全非吗?
“呵……哼……”此时齐玎莎又已自顾自的冷笑起来,“楚天遥,我倒是没有他的消息,九幽殿九尊者……只要跟那个势力沾上一点边,任何人就都休想动他……”
她的身子略一摇晃,声音一转而极尽苍凉绝望,“我的仇是报不成了,没有人会愿意为了我,去得罪罗刹鬼帝和九幽殿。所以,我也不想再连累任何人。蒲柳之身,权且自生自灭便罢。”
叶朔呆立在原地,一次次的剧烈摇头,他也不知究竟是在否定整个世界,还是在否定现在的自己。但一看到齐玎莎飘然远去的身影,仿佛在他心脏上打了个洞,前程,宿敌,都如沙粒般簌簌而落,只有玎莎,是戳进他心里的那一根刺,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
情难自已,叶朔狂的冲上前,从背后再次抱住了她,好似抱住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别走,玎莎!给我时间!为了你,我不在乎得罪天下之人!我要你!我只要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以前,他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为了这个女孩,他心甘情愿放下所有的尊严,向她乞讨一份爱情。
不知何时,齐玎莎的挣扎渐渐轻了,叶朔也听到她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别这样……好了,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吗?!”叶朔喜极而泣,连忙松开了手,一面用力抹一把满脸的泪水。她真的答应……做自己的女友了吗?
转过身的齐玎莎,神情还是那样的冷漠。她直视着叶朔,目光却是空空洞洞,好像只是望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接下来,她缓慢解开了衣衫的纽扣,动作是僵硬而机械性的。
外套被她丢到了地上,接着是下一件……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么?”齐玎莎冷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是我不想跟你纠缠太久,所以请你尽快。”
叶朔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的手再一扯,那浑圆的肩头,和半截雪白的臂膀清晰出现在眼前,这极富诱惑的画面,却是令他的内心彻底崩溃了。
慌忙脱下外套为她披在身上,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的裹在其中,叶朔用最后的力气吼了出来:“你为什么就非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的感情说得那么廉价?”
齐玎莎也嘶声吼了回去:“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有的就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叶朔的身子后跌了一步,怔怔望着眼前的齐玎莎,那样美丽,却也是那样无情……
“哈……一厢情愿……我为了你,我天南地北的跑,我去冒险我险些连命都丢了!那不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吗?现在你告诉我,这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叶朔能感到脸上的肌肉正在无意识的扭曲。
“难道认识时间的早晚,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因为你先认识的是楚天遥,即使他已经伤透了你,你宁可封闭自己的心,都不愿意尝试着去接受我……”
缓慢的抬起双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的确,我没有他长得帅,没有他会说情话,会讨你们女孩子的喜欢,但就是这样的我,仍然愿意尽我的全力,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只想要你的一颗心……你的一颗真心!”
“我相信啊。”这一次齐玎莎答得很快,但在叶朔眼中刚燃起一瞬间的亮色后,就再次被她毫不留情的拈熄了。
“可是化气级的你,‘尽全力’所给我的‘最好的’,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强者,‘随手’给我的‘最差的’,那么,我又何必委屈自己跟在你身边?”
齐玎莎说完,俯下身捡起自己丢下的几件衣服,叶朔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在她重新直起身时悄然滑落,铺在了地面的泥泞里。
她就这样走了,走得毫无留恋,将叶朔独自留在了寒风里。
虽然还穿着几层衣服,但僵默伫立的叶朔,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丝不挂的站在雪地里,铺天盖地的寒冷包裹了他,冷了身,更冷了心,冷得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