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觉得不可思议:“那个送菜的司机跟黑车司机吵完架之后, 就没现自己的驾驶室里头多了个人?大过年的, 他就这样把一个小姑娘带走了?”
周锡兵第一次听专案组的同事说到这件事时,反应也跟女友差不多。当天是大年三十,无论如何, 司机都不该直接拉着小姑娘走人。货车的驾驶室狭窄的很,根本不存在郑妍躲着, 司机没现的可能。
结果同事告诉他, 郑妍上的不是货车驾驶室,而是货运车厢。车厢门一关上,前面驾驶室的司机哪儿还知道后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即使知道郑妍最终结局十分惨烈, 可王汀还是忍不住在微信上说了一句:“这姑娘可真够能折腾的。”
她不仅扒了货车, 而且相当肆无忌惮地糟蹋了人家车上的大白菜。大过年的,司机运着这一车大白菜跟胡萝卜回家去,就是想趁着最后过年的时候再卖出去一波,也好把回家的油钱给挣回来。这下子好了, 车上的一堆大白菜被郑妍糟蹋得不成样子。
警方再一次上门询问他跟黑车司机争吵的细节时, 刚好有人上门向他讨债, 他与对方争执的时候才偶然间提到了这件事。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才让警方的追踪有了明确的突破方向。
沿着货车司机回乡的路线,警方继续往下追, 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出城的路上。大年三十下午, 很多人都在匆匆赶回老家过年的路上, 交通相当拥挤。大约是在车厢中糟蹋大白菜糟蹋得累了, 她竟然又自己从车厢中跳了下来,随手拦了一辆长途汽车。
这辆车不是从安市出,而是途中经过了安市城外的道路,所以警方在第一次排查长途客车时,并没有查到它身上去。等警方通过监控视频基本明确车辆身份以后,司机一开始还矢口否认。这种中途带人的行为是违规的,一旦被公司知道,他会被罚钱。后来警方连哄带劝,强调这件事非常严重,涉及到刑事犯罪之后,司机才扛不住,承认的确在路上带了这么个小姑娘。
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是,这姑娘身上没带钱,还横得很,一直抱怨着没位子。司机原本想赶她下车,车上的乘客却劝说大过年的不容易,这孩子肯定是遭了难处,赶紧给送回家过年吧。最后司机才捏着鼻子将车开到江市的客运站。至于那姑娘后面去了哪儿,他可不知道,谁关心这个啊。
郑妍是自己坐车到达的江市,这件事出乎专案组预料。警方原本以为是有人故意诱拐她前往江市,对她行不轨之事。因为上半身已经完全被压成了肉泥,法医目前尸检的结果尚未完全确定她的死因。结合抛尸现场的血迹考虑,初步排除了锐器伤所致的大出血死亡可能,目前认为窒息导致死亡可能性较大。尸检最为明确的一件事是,这个只有十一岁多的小姑娘,在死前曾经有性.生活。法医无法判断她究竟是自愿还是被人强行侵犯了。
尽管一早就猜测到了这个可能性,王汀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愤怒。才十一岁多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自愿?这是诱.奸!凶手禽兽不如!
周锡兵轻轻叹了口气,尸检结果让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即使这个小姑娘再叛逆再不懂事,她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纵然她不够自爱,旁人也无权伤害她。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生命健康权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现在警方的主要侦查方向放在郑妍从江市客运站离开以后的行踪上。当天是大年三十,她到达江市时天已经黑了。这座距离她家乡三个多小时车程的城市,她摸着黑来,又摸着黑走完了短短的一生。
考虑到室外低温对尸体的影响成分,法医初步断定郑妍的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抛弃在铁轨上损毁的前一天下午五点钟到七点钟之间。不过具体时间可能提前也可能推后,这也只是推论而已。
周锡兵不用解释,王汀也能理解。学医出身的她本科生阶段就修过法医学,清楚地明白单纯依靠法医对尸体的检测就能将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明确在某时某刻,那简直是在痴人说梦。按照他们法医学教授的话来说,反正他不知道什么时期什么地方有这样牛人存在过。
微信的聊天界面停顿了一会儿,王汀才不放心地问周锡兵:“能顺清她的行踪吗?要是知道她后面又去了哪儿就好了。”
周锡兵安慰王汀:“还在调查,正在反复调看监控视频。”
客运站的人流量大,冬天气温低,大家喜欢戴帽子口罩或者围巾。郑妍从车上下来时,天都黑了,从监控中辨认出她的衣服其实难度系数不小。人一多,身形以及服装相类似的人出现的概率就大。面对面都有可能认错人,何况是从模糊的监控视频中明确目标呢。
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反过来安慰周锡兵:“能确定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
她甚至庆幸凶手最后的抛尸决定。即使残忍冷酷到令人不寒而栗,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起码让郑妍的死亡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如果凶手采取更加隐蔽的处理方式,那么很可能郑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人间蒸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所谓的死门?
可是普仁和尚已经死了,谁来给这个凶手开死门呢?况且,这真的是开死门吗?王汀迟疑不定地盯着聊天界面,始终怀疑。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却难以说清楚。难道是普仁和尚在临死前透露过开死门的具体方式,所以凶手依葫芦画瓢,自己开了这个死门?
王汀越想越糊涂,这样从逻辑上解释不清楚。当初吴芸冒着被警察现的危险硬是联系了普云大师去开死门。后来普云大师强行地改变了条件,给王函开了生门,而且还获得了这些人的认同。这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开死门开生门是需要特定身份的人才能完成的,这人为何这样草率行事。他(她)究竟想干什么?
对话框中,王汀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周锡兵不得不追问了她一句:“公交车到了没有?不行的话,你打个车吧,别等了。”
王汀回复了他一个“嗯”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时候还早,我去边上的公园逛一逛吧。”
周锡兵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敲下一行字:“天冷,公园里头容易有风,你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吧。长途客车站附近应该有肯德基什么的,进去坐坐。”
隔了半晌,王汀才回复了一个“嗯”字,将手机揣回了口袋中。王小敏正在跟小兵兵吵架,后者听到了它追问旁边广告牌当夜郑妍的行踪。小兵兵焦急不已:“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主人不是答应我主人去车站了吗?”
王小敏嗤之以鼻:“哼!如果没有我主人出手的话,你主人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郑妍死了呢!”
虽然有DNA比照技术,但是对于警方而言,最常见的判断尸体的身份方式依然是通过尸体身上的有效身份证件以及外貌来查找。这些都需要时间。
小兵兵急得要跳脚,王小敏就拼命地扮鬼脸玩小狗吐舌头,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王汀伸手拍了下王小敏的脑袋,王小敏才意犹未尽地从跟小兵兵的互怼当中脱离出来,大声询问着路旁的荧光垃圾桶:“你看到那个车子了吗?嗯,就是那辆黑色的车子啊。那个坏人特别可怕,不仅害死了一个小姑娘,还把人家的尸体拖到了铁轨上轧坏了。”
江市的治安相当不错,这桩命案是全城最近的热门讨论话题,就连固定资产们都议论纷纷。托它们蓬勃好奇心的福,纵使当夜大雾,能见度极低,固定资产们还是为王汀提供了不少线索。她扫了一辆电动车,按照固定资产们指点的方向朝城中而去。
她坐着的电动车唉声叹气:“哎,可惜我没看到那车子,不然我也能帮着破案。”
王汀有点儿汗颜。王小敏对她吹捧永远不遗余力,简直要把她碰上神探的高位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你已经非常好了。”
电动车有了王汀的鼓励,立刻兴奋起来,跟着王小敏一块儿追问路上的固定资产跟电动车们,企图寻找更多的线索。然而浓雾的确是最有效的掩饰,等王汀行到城中的商厦附近时,线索就断了。雾太大了,旁边的商厦隐约记得是有一辆车经过,但到底去了哪儿,它没印象。
王小敏沮丧地叹了口气,难受得不得了。王汀明明都已经出马了,怎么还是找不到坏人呢?哼!这个坏人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大雾天中抛尸。坏人实在太坏了!
电动车也愁眉苦脸:“要是坏人是骑着电动车抛尸的就好了。那我只要喊一声,全城的电动车都可以提供线索的!”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车把手,转了方向朝安市汽车站去。郑妍生前最后的行踪既然是出现在长途客运站,那么顺着这条线也能摸下去。即使郑妍出了长途客运站密切接触的第一个人不是凶手,只要明确了她走的方向,就有助于缩小嫌疑犯的寻找范围。
安市长途客运站距离城中商厦并不太远。车子风驰电掣地行驶在路上,王小敏却有点儿犹豫了,小小声地问王汀:“你是不是还在跟帅哥吵架啊?你俩都怪怪的。”
王汀一听王小敏那别别扭扭小心翼翼地声音,就忍不住想要扶额。果然教育专家说的没错,孩子是最敏感的,能够轻易察觉到父母的情绪变化。即使她跟周锡兵聊天都客客气气的,可王小敏还是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人在骑车,王汀没办法跟王小敏多解释眼下的情况。感情亲疏影响着人对事物的认知,古今中外,莫不如是。这桩案子分别牵涉到了她跟周锡兵都十分在意的人,想要完全跳出去,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看待,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人永远无法剥离了情感,只存理智。
千言万语到了喉咙口,王汀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这些以后再谈,现在正经事要紧。”
大概是她的语气被风吹得太过冷淡了,王小敏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问:“那,那你们还去拍婚纱照吗?嗯,那个婚纱照很漂亮啊,你还跟老板谈了那么长时间才拿到最佳折扣的。你,你还说让爸爸妈妈也拍婚纱照来着。”
王汀嫌骑车说话一张口就灌了一嘴巴的风,没吭声,结果彻底吓到了王小敏。它委屈得厉害:“人家还帮你一块儿挑婚纱呢!人家连动画片都没看,挑了好久!人家很辛苦的啦,你真的不拍婚纱照了吗?”
王汀哭笑不得,放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说帅哥是大坏蛋吗?现在你又喜欢他了啊。”
“可是他很爱很爱你啊!”王小敏困惑得很,“相机姨跟王小花都说了,最重要的不是他多聪明多能干多有钱多有地位,而是他多爱你。”
电动车也插起嘴来:“那你赶紧拍去啊。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工资不涨。你不赶紧的,后面涨价了,就得多掏钱!”
王小敏立刻附和:“对哦对哦,不能多花钱。你还要还房贷呢!”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一路说到了长途客运站,还意犹未尽。王汀伸手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推着电动车往车站走。出口处的广告牌跟旁边的小店都不曾留心郑妍到底去了哪里。大年三十,很多人匆匆忙忙赶回家过年,车站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是杵在这里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半步的固定资产们也不会特别在意郑妍。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特别好值得留心的。
王小敏有点儿慌,它还等着大展拳脚,好好嘲笑小兵兵呢。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啊!它扯着嗓子喊:“她独自一个人啊,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广告牌嗤之以鼻:“独身的旅客多了去了,她又没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有什么好看的。”
王小敏急了:“可是,可是她还那么小,那么小不应该跟爸爸妈妈待在一块儿吗?”
旁边的小店都笑了:“小妹妹,你太小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除非是出车祸了或者是起火了,不然谁都不会注意这些人。再说了,人类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
王小敏被气得不轻,连表情包都委屈了起来。王汀摸了摸它的的脑袋,自己推着电动自行车朝出入口走。前面突然响起了喇叭声,一辆长途汽车朝里面开来。王汀推着电动车,慌慌张张地朝后面退。电动车出了一声尖叫:“不要啊!我还没来得及当神探呢!我可不想现在就残疾了!”
长途汽车立刻嗤笑:“你好无聊哦,小家伙,你当什么神探啊。那都是人类玩的东西。”
电动车不服气的很,简直要亮起了闪光灯:“我们就是在查案子,我们正在找一个叫郑妍的小姑娘,她大年三十独自一人从安市跑到这里来了。下了车以后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铁轨抛尸案你知道吗?尸体就是她哎!这是悬案迷案,我们一定要抓到凶手,惩治坏人!”
王汀很有冲动想掏一掏耳朵。王小敏不搞宣传工作实在是浪费了。这才多会儿功夫,它就将电动车完全拉拢成了它的同伴,甚至比它还热血沸腾。
王小敏时刻不忘自己身上担负着的重任,相当应景地问出了口:“你看到没有?嗯,她就是从长途汽车上下来的,然后走了。”
长途客车叹了口气,仿佛它面对的是两个可怜的傻子,咸吃萝卜淡操心。跟它们有什么关系的事,这一个电动车一个手机倒是热心得不得了。客车“嗯”了一声,总算屈尊纡贵:“算了,我给你们问问看吧。”
话音刚落,王汀就觉得天上打雷了。当然不是晴天披露,而是客车大声冲着所有的车子吼:“那小姑娘是从你们谁身上下来的啊?知道的吱一声。”
王汀要伸手捂耳朵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吱”,声音有气无力:“我。”
王小敏跟电动车都急了:“刚才我们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吭声,你太欺负我们了。”
这辆天蓝色底子的大客车声音冷淡得很:“我是黄标车,已经走程序报废下账了,就等着被拖走卖废铁。我不是固定资产了,跟你们说什么话。”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在手机上敲下一句话,示意自家手机好好安抚一下大客车。刚退休的人会情绪低落,怼天怼地怼社会,满腹牢骚。同样被迫出局的大客车也委屈得很:“明明我还可以在城外面跑啊!为什么直接把我当成废铁卖?他们还要砸碎我的玻璃,把所有不是铁的东西都拆掉,直接将我当废铁卖。只有能在城里头跑才是车子吗?我明明可以在城外头跑得非常好。”
蓝色大客车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几分钟,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示意了王汀,郑妍离开车站后去的方向。当时,郑妍就是从它身上下来的。那个时候,它还是一辆神气活现的客运大汽车,现在,它已经等同于一堆废铁了。
王汀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大客车,只能让王小敏跟对方道谢,匆匆忙忙地往外头走。任何存在于世间的人和东西,都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王小敏执着于它是一只好手机,周锡兵执着于他是一名合格的警察。谁都一样吧。
她沿着车站外的大道朝左边走。因为郑妍在车上跟司机生过争执,所以大客车特别留意了一下她。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没人接,自己独自一人臭着脸朝车站门口走,转了左边,一直走到前面差不多红绿灯的方向,客车就没再看到她了。
王汀骑着电瓶车到达了红绿灯边上,左右搜寻固定资产的踪影。对面的银行倒是能说上话呢,但跟车站中的小店和广告牌一样,它没有留心郑妍到底去了哪里。这个小姑娘实在寻常的很。
王汀站在十字路口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郑妍很可能在这附近找到了车子,然后离开了。大年三十当晚,气温相当低。郑妍身上没钱,玩也没地方玩,她肯定得找一个落脚点。当天她原本有意回家,就代表着她已经厌烦了在外面漂泊的时光。只是归家途中小小的意外,让她的情绪又崩溃了,选择了再次朝外面走。可她又累又饿,肯定迫切希望着能够有地方安身。
谁会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呢?这个人必然要得到她的信任。大年三十当晚,为了确保城市安全,江市当地的警察都加强了巡逻。郑妍不是个胆小的姑娘,如果有人胁迫她,她很容易就会向警察求救。
谁会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信任的对象呢?她的朋友还是师长?到底什么人会让她深信不疑,甚至会在大年三十晚上跟着对方走?毕竟这个特殊的日子,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是合家团聚的时光,不会轻易招待外人。
王汀在脑海中为这个人勾勒了一副画像,他必须要能够得到郑妍的信任,这意味着他之前肯定见过郑妍,而且在郑妍的心目中他具有一定的地位。王汀想着想着又不确信起来。十一岁的小姑娘的想法天马行空,她能够连续随意拦车,就有可能在江市也这样做。也许在车上,对方就控制了她。郑妍的尸体上没有明显伤痕不意味着她没有被胁迫,并不是所有的被胁迫对象都会殊死反抗。
她站在十字路口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红绿灯都走了两拨。旁边帮忙维持交通秩序的辅警走过来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吗?”
王汀从怔忪中惊醒过来,连忙想要摆手,才现自己手中还扶着电动车。她摇摇头,勉强朝辅警露出个笑容来:“没事,谢谢你。”
辅警还想说什么,绿灯又亮了,他开始帮忙引导车辆跟人群。王小敏出一声惊呼:“小函函,你在吗?你的主人什么时候跟男人有□□了?我主人为什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