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凉臣点头,疑惑地看了看慌乱的家奴,跟着往后院走。
这几日不见,许家好像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一向稳重的许老太太怎么会成那个样子?这府里怎么又像是失了主心骨,慌成一片?
踏进许子璃的院子,在看见许子衿安静得像是身处仙境的模样之后,宋凉臣也算是明白了。
这府里的一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王爷怎么来了?”许子衿侧头看他,淡淡地笑了笑:“最近不是很忙么?”
伸腿在石桌边坐下,宋凉臣看着他道:“本王的确很忙,但是想起件感兴趣的事情,所以顺路来问问你。”
许子衿挑眉:“跟美景有关?”
眼皮子撩了撩,宋凉臣道:“你许久不曾这样叫她了。”
一直是王妃王妃地喊,突然叫闺名,还当真是……让人不爽。
许子衿轻笑:“如今王爷与她已经和离,怎么也算故人一场,叫一声美景不失礼。王爷不如开门见山吧,有什么想问在下的?”
压下点不悦,宋凉臣问:“你知道陌桑是怎么死的么?”
微微一顿,许子衿皱眉:“怎么对这个好奇上了?”
“本王还收藏过他的九霄环佩,一直十分欣赏他。”宋凉臣道:“今日在路上听人提起他的死,说是与美景有关,所以来问问你。”
“还有人在提?”许子衿沉了脸色:“也真是死咬着不放了。”
难得见他有些动怒的模样,宋凉臣更好奇了:“当年究竟生过什么事情?”
“王爷听过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吗?”许子衿平缓了心情,抬眼问。
宋凉臣点头,他毕竟还是喜欢听曲儿的,所以一些琴曲有关的小故事,怎么都有耳闻。看许子衿这样子,莫不是又要给他讲故事了?
猜得没错,许子衿的确是给他讲故事,不过这故事却是关于陌桑的。
陌桑那个人,天生异骨,不及弱冠便走遍了大明山川,学的东西又杂又多,最后定居在京城十年,将所看所学全部精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文贯古今,才华横溢。当年国宴上一曲成名之后,便受京城百姓拥戴,也被皇帝赏识。
可是,就是因为他会的东西太多了,看事也通透,皇帝并没有重用他,只给了个守城的闲职。
有傲骨的人,哪里能忍这样的轻视?陌桑当即就挂官居草屋,只与友人来往,种田为生。就是这个时候,他遇见了方寻栏。
就像伯牙和子期一样,陌桑会琴,寻栏会听琴,两人一见如故,成了知己之交。有寻栏在的那一段时间里,陌桑谱了很多足以流芳百世的曲子,也常常弹琴山水间,日子畅快无比。
然而好景不长,方寻栏难挨旧疾,最终去世,陌桑也就从此没了知音,郁郁寡欢。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将美景和山水捡了回去,传了他们毕生所学。那个时候许子衿也想拜师,无奈陌桑不收,只能时常去草屋偷学,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美景。
他知道,陌桑生病是因为知音再难寻,跟美景一点关系都没有。高人都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方,比如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陌桑每日疯疯癫癫看起来很高兴很自在的样子,病却一年比一年重,更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他的曲子,他却偏生因为没了方寻栏,最后与世长辞。
美景当真是冤枉的,他了解陌桑的想法,也知道他的固执,所以在众人都将罪名堆到美景头上的时候,他站出来护着她,要将她娶回家,哪怕那个时候自己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想着拉她一把。
世间已经再难得一个陌桑,总不能连沈美景也没了。
侧头看着宋凉臣,许子衿幽幽地道:“王爷信命吗?”
宋凉臣回过神来,皱眉摇头:“不信。”
“那便请王爷好好护着美景吧。”许子衿笑了笑:“她是这世间难得的宝贝,陌桑都曾说,要是再教她一两年,这京城名士之位,怕就该给个女子坐了。”
愣了愣,宋凉臣抿唇:“所以陌桑是自己病死的?”
“是啊。”许子衿点头:“只是京城里把他当天神的人太多了,一时无法接受,便都怪在了美景头上,在下却记得陌桑临死之时的话。”
“他说,世间少我无妨,还有沈氏美景能承陌桑半生张狂!”
沈美景是陌桑最骄傲的徒弟,又怎么可能是被她害死的?陌桑一生抑郁不得志,不过是希望美景能过得好些,继承他的意愿,潇洒自在。而美景自此之后,也就一直帮陌桑多活一份,她的命算是陌桑救的,在她心里,陌桑大概是第二个父亲吧。
宋凉臣一震,听着这话,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仿佛能看见那谪仙一样男子,目光明亮地朝着美景说出这句话。
承他半生张狂吗?可惜了美景是女子啊……
“现在美景既然已经与王爷和离,我想,她也许能做一些陌桑想做而未做的事情,王爷不如与在下一起,引导引导如何?”许子衿问。
宋凉臣当即摇头:“不行,她还怀着身子,先养好了再说,其余有什么事情,本王都会替她挡。”
本王都会替她挡。
许子衿挑眉,轻轻松了一口气:“燕王睿智。”
心绪翻涌了一阵,宋凉臣闭了闭眼,冷静下来问他:“这许府里又生什么事了?”
他在忙的时候,这人好像也没闲着啊。
“没什么大事。”许子衿垂了眸子,伸手温柔地抚弄旁边的秋花:“许子文被曝尸街头了而已。”
曝尸街头?!
宋凉臣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他:“这还叫没什么?”
才被赶出许家多久啊,直接就丢了性命?
“王爷这么激动做什么?”许子衿淡淡一笑:“他已经不是许家大少爷了,就是一般的百姓而已,看许大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母亲会这么激动。”
宋凉臣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着他了,虽然知道其中情况,但是许子衿能淡定成这样,他还是很意外的,原以为他是一个温柔又心软的人啊。
怪不得许老太太疯跑了出去,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先是被丈夫除了户籍,后又被人杀死在了街上,估计也离真疯不远了。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宋凉臣问。
许子衿摇头道:“这不是王爷该关心的事情,还是多小心一些吧,就算和离,皇上那边应该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思,护好她才是要紧的事情。”
竟然被教训了?燕王挑眉,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起身道:“你好像也跟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不知她要是知道,还会不会这样喜欢你。”
许子衿一愣,继而失笑,摇头不语。
他最真实的模样,美景是统统看过的,看过他的暴戾和算计,但是留在她心里的,大概就只有他最温柔的样子。
因为他对着她,只会温柔。
心里微微一疼,许子衿转过轮椅去:“王爷慢走,在下就不送了。”
宋凉臣点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跟着离开。
京城的教坊还真是个嘴碎的地方啊,不知道真相,却说得跟真的一样。他简直都不敢想,以前美景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天气越来越凉了啊。
过了半个月,京城里关于燕王爷休妻的讨论热潮才算是散了下去。美景又丰腴了一些,脸上也有了血色,吃得好睡得好,养的不错。
“王爷还没有离开京城?”一边吃早膳,美景一边问任逍遥。
为了方便照顾她,任逍遥也搬到了这院子里来,闻言点头:“也不知是怎么的,听闻皇上一再挽留,燕王爷也就打算再多留半个月,其他各地的王爷也没一个回封地的。”
这不寻常啊,美景咋舌,燕地虽然有程北望和叶青成等人看着,但是这么久不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还有个可笑的消息,你要不要听?”放下碗,任逍遥挤眉弄眼地道:“昨儿看你睡得晚,没来得及告诉你,是关于许府的。”
美景一愣:“许府怎么了?”
“许家大人不是将五小姐嫁给秋试的状元郎了吗?”任逍遥想起来就觉得乐:“那彩礼还是在逍遥布庄置办的,状元郎抠得很,就买了八匹锦缎,还不是最好的。不过是个倒插门,人家也没嫌弃,谁曾想昨日皇上下旨封官,可把许家看傻眼了!”
眨眨眼,美景兴奋地看着她:“那状元郎是个什么官?”
逍遥嘿嘿笑了两声,比了个“七”的手势:“燕地河监道,七品小官,还不是留京的!”
啥?美景也傻眼了,下意识地看了身后的锦衣一眼:“怎么会这样啊?”
好歹是状元郎,就算官位不高,可是也不至于外调吧?
锦衣脸上无波无澜,大概是已经放下了,闻言只道:“善恶终有报。”
让他忘恩负义!让他良心被狗吃了!这下可好,亲都成了,还要离开京城,那许家五小姐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