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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看书 > 都市言情 > 鱼不服 > 350|问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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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山县。

唐小糖起了个大早, 正在院子里扫雪。

“哎,糖伢子你放下。”葛大娘匆匆挽好髻, 一边生火一边喊道,“这天阴着呢, 保不齐还得继续下, 你到杂货铺子瞧瞧, 买点酱跟醋。再去街头何屠户家提一刀肉,钱我昨儿给过了。”

唐小糖丢下扫帚,蹬蹬地跑回来。

这一年过去, 他抽条了不少, 与此同时脸颊上的肉迅速消退, 即使裹着棉袄看着也瘦巴巴的。

“墨大夫回来, 要怪我把你饿瘦了。”葛大娘寻摸了一遍灶上,只有几个冷馒头, 只好抓了个塞给唐小糖, “饿得急了先啃几口,回来就有热汤面吃,放猪油的那种。”

唐小糖接过馒头, 撒腿就往外面跑。

跑没几步,又被葛大娘追上来扣了一顶毛毡帽。

“看什么,快干活。”葛大娘扭头,没好气地呵斥房顶上的葛大叔。

去岁一场大雪,压塌了不少屋子,县城也有遭灾的。

这不, 一进秋天大家就忙乎起了修房顶,昨夜落雪之后,很多人都早早起来清理屋顶,看看有没有要临时加固的地方,委实是被去年的事吓怕了。

杂货铺子是被生生敲开的门,伙计揉着眼睛看手里提着肉的唐小糖,吃惊地问:“距离年节还早,你家怎么就忙乎上了?”

唐小糖不说话,就是笑。

伙计也没追问,费劲地搬开门板,随着唐小糖的手指比划,拿了酱跟醋。

“哎,等等……”

伙计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坛酱菜,还没招呼完,唐小糖已经丢下钱一溜小跑,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被吵醒了也没法睡,伙计伸伸懒腰,索性在门口扫雪。

忙了一会,远远地听见马车踢踏作响,在寒风之中隐隐现出轮廓。

杂货铺的伙计吃惊地张望,盖因县城多是驴车,马也有,但这样的好马绝对舍不得用来拖车,且随着马车越驶越近模样也更分明了,这种车辕跟精妙漂亮的车轮,还有特别宽大的车厢……绝对不是附近几个县城能造得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来的大人物?

别是平州府吧,杂货铺伙计紧张地望了一眼县衙。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关上铺子,跑去县衙找李师爷或者秦捕快磕叨几句,马车竟然在杂货铺前停下来了。

伙计本能地缩回铺子,悄悄伸头张望,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跳下车辕。

“墨大夫?”

伙计吃了一惊,就那么僵着伸脖子。

墨鲤解开防风的斗篷,露出脸,笑着冲伙计点点头。

然后一个伙计没见过的人,直接从马车上取了两个坛子跟一个大木箱。

“陈家商队托我带回来的货。”墨鲤看伙计一脸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不得不提醒道,“尤其是雍州产的糖,受不得潮,街坊乡亲还等着上你家来买呢!”

伙计猛地回神,尴尬地笑着,连忙将货往铺子里搬。

钱是早就给过陈家商队了,还有一部分货款会在开春之后结清,这就跟墨鲤没关系了。

“难怪一大早的,就见到糖伢子忙前忙乎,又买肉又上我家拿酱,原来是墨大夫回来。”杂货铺伙计恍然大悟,忍不住絮叨道,“听陈家商队的人说,今年外面乱得很,平州秋陵县闹了地动,皇帝老儿死了,那伙拜紫微星君的骗子跑到江南杀人放火了?听着叫人揪心,牛大叔前儿还说,墨大夫在外面呢,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墨鲤有些恍神,熟悉的乡音谈着他亲眼所见的灾祸,恍如隔世。

杂货铺伙计说着说着,又偷瞄孟戚一眼,心想这八成是墨大夫在外面结交的友人,瞧着像是个大人物,倒是一点架子没有,还帮着搬货,就是让人不太敢接近。

“上月我老爹病了,秦老先生来诊病,我们还问起大夫的行踪呢!墨大夫你走这么久,怎么一封家书都没往回写,连个口信都没有?”

车里坐着的秦逯有些尴尬地捋胡须。

家书一般由商队顺路送回,因不认识收信的人住在城里何处,所以由这家杂货铺收了之后再分头去寻,然而墨鲤走得太远,不像竹山县麻县一般百姓,根本找不到寄信的机会。

乡亲也是一番好意,秦逯没想到自己一时忘记解释,倒是让徒弟挨了埋怨。

墨鲤倒没放在心上,他知道乡亲对外面的事情毫无概念,他们之中走得最远的都没出过平州府,还以为走到哪里都能寄家书传口信呢。

伙计絮叨完了,硬要塞一小坛酱菜给墨鲤。

“自家腌制的,上次就要给秦老先生,结果说什么都不要,我抱着坛子追出去,愣是赶不上,害得我被爹娘骂了一顿。回到铺子里,又叫掌柜骂了一顿。”

伙计满脸委屈,墨鲤哭笑不得。

在常人想来,追不上秦老先生这样年纪的人,自然是没上心。

待马车徐徐上路,秦逯刻意忽略了脚边那坛酱菜,道:“小糖知道你要回来,都高兴坏了。”

“是弟子在外面耽搁。”墨鲤垂头,又低声说起了外面的所见所闻。

孟戚在外面赶车,时不时随着墨鲤的话语在街巷里转弯。

得亏药铺就在县城最宽的一条街上,否则马车还进不去。

唐小糖听到门外的马嘶,汤面都顾不上吃完,碗筷一搁,忙不迭窜出来。

“墨大夫……”

“叫师兄。”

墨鲤摸了小糖的脑袋一把,瞥见唐小糖耳垂上的痣,想到这娃子差点被人误当做楚朝皇室后裔的事,墨鲤摇摇头,扶下秦逯就要往院子里走。

“为师还没老迈到走不动路。”秦逯板着脸说。

墨鲤哑然,能接信后赶到几百里外的客栈,秦老先生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唐小糖瞧见孟戚,面露疑惑,下一刻手里就被塞了个盒子。

他大惊,慌忙要闪躲,忽听墨鲤道:“是师兄给你带回的东西,拿着罢。”

唐小糖懵懵懂懂地打开盒盖,随即眼睛亮,哇地叫了一声。

那是一盒十二根,用牙签细线在盒底绒布上固定死的泥人,最显眼的就是红脸膛绿袍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威武将军,再往旁边看,正是黑脸持蛇矛的张飞,以及拿着方天画戟的吕布。

泥人色彩艳丽,袍甲鲜明,别说竹山县了,就算在平州都找不到这样的手艺。

唐小糖喜上眉梢,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这一笑,就暴露他的秘密。

嘴里牙齿缺了好几颗,墨鲤看得一愣,难怪方才唐小糖喊他的声音古怪,敢情是说话漏风。

“这怎么……”

墨鲤转头找秦逯,唐小糖下意识地捂住嘴,满脸懊恼。

“可能小时候底子亏了,先前你在的时候掉的一颗牙迟迟没长出来,这大半年又掉了三颗。”秦逯叹口气,慢吞吞地说,“陈家商队走关外弄了点奶豆腐回来,一直给他吃着,还有骨头汤……”

秦老先生叹口气。

十几年没现大徒弟是一条鱼,一直以为是妄症,还要为小徒弟迟迟不长牙操心。

这说出去,玄葫神医的招牌都要砸了。

唐小糖一边捂住嘴,一边忍不住偷望孟戚,显得十分好奇。

“长牙还是多晒太阳。”孟戚冒出一句。

秦逯下意识地点头,诧异问:“启行也懂岐黄之术?”

称字,这就是秦逯想到的办法。

不然徒弟的友人,该说贤侄的,但秦逯怎么都没办法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哪怕徒弟也是一条龙脉,可是看惯了,忽然来个陌生的,还有做过楚朝国师的过往,秦逯不得不重新思索“龙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按理说,这才认识,当以礼相待,冷淡又不至于疏远。

结果秦逯每次看到孟戚,就会想到初次碰面的场景……

龙脉等于胖娃娃这个根深蒂固的印象看来是改不了了。

——那短手短腿笨拙互搏的模样,叫人只想一手一个将他们拎开,再塞一根糖葫芦。

同时秦逯心内又欣慰无比,就算在墨鲤“小时候”都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玩闹过,果然龙脉需要真正的同伴吗?

“……不通医术,只是一点经验。”

孟戚尴尬地抬头,天黑沉沉的,似乎还要下雪。

晒太阳是沙鼠的爱好,有什么问题是挖个坑睡觉不能解决的,那就去晒太阳。

再说山林之中野兽捕猎时折断牙齿、幼兽长牙的时候,都要多吃多睡多晒太阳,没错。

这时药铺里的葛家夫妇迎出门,看到陌生的孟戚,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

“这是墨大夫的朋友?原本咱们竹山县只有墨大夫生得这般好相貌,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都在外面呢!”

“赶紧进来,被街坊瞧去了,明天咱家药铺就要被踏破门槛了。”

秦逯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像想起什么,古怪地瞅了孟戚一眼。

其实秦逯送墨鲤出门的那天,看到瓷瓶上的一对鱼纹,满心以为墨鲤出去不止能找到同伴,最主要的是寻一个意趣相投的同类共度一生,可是墨鲤没带回来一堆龙脉,只带了一个。

这就罢了,这两条龙脉在自己面前都十分拘束。

秦逯一回过神,就感到各种不对,墨鲤尊敬自己就罢了,孟戚没必要这么做。

“车上还有一些从太京带回来的吃食、货物……”

孟戚阻止了葛大叔搬箱子,随即看到墨鲤“警觉”的目光。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总不能上来就告诉老师,这不是找回来的朋友,是成亲对象。

孟戚把话吞了回去,一手提一个箱子,七八口箱子就这么轻松进了门。

唐小糖眼睛亮,师兄的朋友不止好看,还跟师兄师父一样厉害吗?

待解了缰绳,安置好马匹,葛大叔回屋的时候正好赶上众人坐齐。

匆促间做不了什么接风洗尘的丰盛饭菜,只能一人一碗热汤面先暖暖肠胃,葛大娘转头就回厨下忙乎,似乎打定主意要露一手。

孟戚取了一瓮酒,开了之后满室飘香。

葛大叔不禁啧啧称奇,显然没见过这等好闻的酒。

“太京的金桂酿,就算小儿喝一杯也不会上头,口感仅次于江南的桃花酿……”

孟戚及时住口,抬手给众人都倒了一盏,当然唐小糖还是没份,后者忍不住嘟着嘴。

秦逯低头轻啜,不禁叹道:“真是久违了的味道,金桂酿只取上云山一种金桂树所制的糖蜜……极是难得,离了太京再也没见过。”

其实楚朝商货往来极多,京城之外不是没有,而是价格高昂。

玄葫神医不好杯中物,自然不会花大价钱买这种美酒。

这一口,润入肺腑,香而不辛,甜而不腻,宛然得见昔年楚朝繁华盛世之景。

秦逯回味完,忽然想到孟戚就是上云山龙脉,顿时尴尬地抬眼。

却见孟戚很以金桂酿得意,仿佛显摆自家庄子出产的员外,竟又要倒酒。

“不不,一盏即可,不能多饮。”秦逯连忙推拒。

墨鲤端端正正地坐着,似乎打起了精神,绝不轻易跟孟戚视线相交,让老师看出破绽。

无意间现孟戚朝这边望,墨鲤只能在桌底下打手势。

孟戚无奈,为什么对他这么不放心?太过刻意反而招人怀疑,他试图劝说墨鲤,也开始打手势。

因为身高视野跟别人不同的唐小糖:“……”

师兄怪怪的。

唐小糖就坐在秦逯右边,他下意识地伸手在桌下拽秦老先生的袖摆。

秦逯原本就有怀疑,此刻有了小徒弟的提醒,眉头一皱。

再一看墨鲤垂目敛神,表情分毫不变,完全看不出桌子底下的比划,秦逯不由得捋起了胡须,镇定地问:“不知这三书六礼,什么时候过完?”

“噗。”

墨鲤被酒呛到。

孟戚目瞪口呆。

“老……老师?”

“为师不问,你们就不会说,小心翼翼装作无事,然后拖个大半年吗?”秦逯郁郁长叹,“为师老了,拖不起。”

单单一条鱼的事就拖了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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