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扛着米袋回到客栈, 还没来得及送到厨房,就被掌柜叫住了。
“外面怎么样?”
“听说内城那边打起来了……”
掌柜吓得一哆嗦, 慌张地立刻要去关门。
伙计连忙补完后半句话:“是锦衣卫跟巡城的兵丁, 就是昨天封锁坊市的那群人打起来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只听说打得特别凶, 不停地有兵丁往内城赶去, 北街善药堂的两位大夫都被兵丁带走了, 说要是去救人。”
客栈掌柜听了并没有松口气, 反倒更紧张了。
“这可怎么是好, 哎。”
他心神不宁, 旁边的妇人劝道:“城门都封锁了, 出也出不去, 你担心也是无用。不如趁着米铺还开着,再去买些吃食来,若是有个万一, 总还能比旁人撑得久些。”
“你懂什么?京城若是彻底乱了, 不管家中藏有多少财物米粮,终归要被抢夺了去。怕是你我的性命都保不住……”
掌柜只骂了一句,随后就唉声叹气。
妇人见不惯他这幅窝囊样子, 转头走了。
“你看看, 真是妇人之见,成什么样子。”
伙计干笑了两声,没有附和掌柜,心想要是怕被抢粮就不去买了, 那等到没粮的时候怎么办呢?客栈里还有这么多没有离开的客人,便是关起大门,里面闹起来也撑不住啊。
正说着,忽然外面就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掌柜的,住店。”
伙计被掌柜推到前面,战战兢兢地答道:“几位贵客,小店已经满客了。”
“什么,这里也没有?!”
领头的大汉眼珠一转,硬是挤过去把掌柜拎了起来。
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拍在柜台上,他狞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你们还有空的屋子,难道你们的柴房跟厨房也住满了人吗?”
“没,没有。可是那些地方杂乱得很,不能住人的……”
“谁说我们要住了,让你跟店里的伙计滚去柴房,把房间挪出来给大爷!”
掌柜面无人色,瑟瑟抖地辩解道:“可是我们住的屋子,没有窗,而且……”
除了家具摆设,其他比柴房也好不了多少。
这家客栈的掌柜十分吝啬,对待自己尚且刻薄,店里的伙计就更别提了,只能住在马棚旁边的破房子里。这种房子,对方显然不会满意的。
“你店里不是有客吗,叫他们换屋子!”
“这怎么成?”掌柜边说边朝门外张望。
紧跟着他就被重重摔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外面都是官兵,你们怎么能……”
“他们可不在门外,这家客栈这么偏僻,你就算放声大喊,总还得一盏茶的工夫罢。”恶汉看着客栈掌柜嘲笑道,“再说,我们就是住店,又没不给钱,官府能有什么说道?”
他提着拳头,威胁般地看着客栈里的众人。
二楼的一些住客听到吵闹出来查看,对上这群恶汉的目光,顿时吓得缩了回去。
为的恶汉一努嘴,示意同行的人去揪住一个,强行换屋子。
身后的人会意地一点头,蹬蹬地上了楼梯。
客栈里的格局都差不多,采光好又通风的位置有限,随便一看就能找到上房。
“咚咚咚。”
门被捶得震天响,看着紧闭的房门,恶汉正准备抬脚踹,忽然门就开了。
然后一股无形的力道,推得他们身不由己的接连后退,前面的人承受的力道大,后面的人则完全是被同伴压得搞不清生了什么。
一堆人跟串起来的粽子似的,倒退着半滚下了楼梯。
那个抓着掌柜衣领的恶汉神情一变,直接抽.出了腰中暗藏的短刀。
楼上,陆慜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神情复杂地看着隔壁的房门。心想这些人的运气也太差了,客栈里约莫四五间上房,哪处他们不敲,怎么非得找孟国师呢?
这时墨鲤走出了房门。
陆慜迟疑着低声问:“闹的动静太大,会不会引来太京府衙的人?”
“你说得不错,所以是我。”
墨大夫看了二皇子一眼,然后走向楼梯边。
陆慜:“……”
忽然觉得一百两银子请国师弑君,哦不,殴君的价格确实有点低。孟国师答应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件大事,而不是因为钱。
路边这种地痞恶汉,打了收不到钱的,孟国师连看都不看一眼。不是大买卖都不想接手,不能轰动天下,打了有什么意思!
二皇子对孟戚的误解愈演愈烈,而孟国师毫不知情。
孟戚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想出去,可是大夫不许。
“小事而已。”墨大夫说得十分轻松,眼睫微垂,好像在思索什么。
等孟戚一晃神,大夫就出去了。
不对啊,还没说好水缸的样式呢!
孟戚开始琢磨,大夫方才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不喜欢水缸?
可是京城有规定,不得胡乱挖掘,即使凿井都需要上报官府,包括井的位置大小等等。得到许可之后才能找人凿井,最后还得由官府派衙役跟官吏来核查,若与上报的位置不符,还会获罪。
寻常百姓家如此,富户与官员的宅子也是如此。
即使是自家的地,修自家的园子,也得官府过来勘探。
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谋逆者偷挖地道,一方面则是为了京城自身的安全,千年前太京就曾经因为世族豪门在城外广修园林,截断河流溪水划做自家园内景观,当暴雨忽至,洪水不能通过河流排出,竟淹没了半个太京。
后来又有富户买下半条巷子的地,大肆修整,导致整条街地面下陷。
孟戚虽能仗着武功,不用工匠,找个妥帖的地方挖池塘,可是——挖这种小池塘,还不如不挖。
虽说齐朝百两银子楚朝七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栋三进的院子,但这是最低价,不仅房子的位置比较偏僻,面积也比较狭窄,进门没有影照
壁,后院最多只能种上几棵树,就算去挖池塘,这池塘的面积也不比水缸大多少,除非拆屋。
或者把屋子的地面全部掀了,变成一个有房顶的“池塘”?
这比单纯的挖池塘更难……
孟戚往椅子上一靠,他似乎又感到了多年前在楚朝做官时的无奈。
作为上云山的龙脉,明明囊括十九座山峰,要多少地有多少地,可是到了京城,只能安安分分地住着皇帝赐下的宅子。
现在连宅子都没了。
深山密林住着虽好,但太京的繁华也很好啊。
哎,身拥千里之地,却上无片瓦的,估计也只有龙脉了!
孟戚开始回忆自己当初在哪里藏过钱,除了皇宫里的牌匾,城门楼上的银子,好像就是从前国师府跟观星台,至于礼部尚书府、将军府等等,还得一一查看这些府邸有无经过损毁,现在又属于什么人。
孟戚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两块银饼。
这是昨天半夜他去偷衣服的时候,无意中现那栋宅子他认识,住过他的旧友,而且当年藏的东西没被现。
两块加起来称一称,大概六两银子吧。
“轰。”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孟戚一愣,把银饼重新塞了回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窗前。
只见烟尘飞舞,街边屋顶的瓦片落了一地,百姓惊恐地四下奔逃。
人影一闪,墨鲤跃上了二楼窗前。
孟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窗,恰好把人迎了进来。
只这么条缝,就有浓浓的硝烟味涌入。
“怎么回事?”
“那群人身上带了火药,可能又是霹雳堂的东西。”墨鲤皱眉说。
几条街外,听到声响的禁卫军跟衙役都往这边赶来。
这时陆慜慌慌张张地在外面敲门,因为孟戚没有锁门,他不小心跌了进来。
看到二皇子,墨鲤不禁有些尴尬,只因方才他说自己去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结果恰恰相反。
“我们被现了吗?普通的地痞怎么会带着火药?”
“……普通的地痞不会,可是江湖人就不一定了。”墨鲤经历了好几次这种事,自内心地觉得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可能就是自己倒霉,对方倒霉,然后赶在了一起。
“只些许小事,他们为何动用火药?”孟戚想不明白。
墨鲤沉默,好一会才说:“他扔了很多暗器,都被接住了,随后大约是红了眼,丢昏了头,把那个乌黑的木筒也砸了出来。我不知是什么,怕是能喷出毒针的机关误伤百姓,所以用内力牵引暗器将木筒撞歪到旁边,结果木筒应声而碎,滚出来十几粒黑乎乎的东西。”
那就是霹雳堂最有名的雷震子。
墨鲤最初不认识,不过离开竹山县之后,他已经遇到两次了,立刻用内力裹住这要命的玩意,直接丢出客栈,抛向了半空。
好在除了震碎、震落瓦片,无人受伤。
“知道他们什么来路吗?”孟戚只能听出这些恶汉的口音不是北地人。
“未曾报名号。”墨鲤补充道,“点了穴道,都躺在客栈下面。”
“禁卫军来了!怎么办?”
二皇子已经急得要爬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