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汹涌,将夜空染上浓郁的红。
风声在耳边呼啸翻卷,女人沉沉倒地、再无声息,白霜行听见主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季风临成功破除幻象。
即将进行意识传输,请稍候
当它尾音落下,周身围绕着的滚烫热气瞬息消散,白霜行眉心一跳,意识再度恍惚。
头脑昏昏沉沉,她竭力保持清醒,几秒钟后再睁眼,不由皱眉。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将她包裹。
脱离幻象回到现实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双脚被牢牢缚住,手背皮肤上,传来冰冷刺骨的触感。
像是很多条藤蔓。
林中的藤蔓蜿蜒而起,化作层层叠叠的诡异枷锁,其中一条刺破她手腕,淌出滚烫鲜血。
仿佛闻到梦寐以求的食物香气,数条藤枝扭动着身形,攀上她手臂。
然后一点一点,吸吮那些猩红色液体。
肩头的小蛇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喜出望外蹭蹭她脸颊“嘶”
白霜行垂眸看它一眼,出于安抚,扬了下嘴角。
被树藤吸血,这是种并不愉快的体验。
恢复意识后,白霜行迅速点开脑海中的商城面板,兑换出一把小刀。
不同于幻象中的柔弱幼童,如今这具身体得到过白夜的强化,体力、耐力与搏杀能力都远超常人。
她下手干净利落,用力割断盘踞在掌心旁的细藤,手起刀落,听到类似于婴儿啼哭的悲鸣。
藤蔓颤抖不止,被她割开的断面上,居然渗出冰凉粘稠的暗红色血浆,许是觉得疼痛,迅速四散逃开。
没有了遮挡物,白霜行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身边还是那片幽暗的丛林,虽是白天,稠密繁多的枝叶却挡住了所有光线。
置身于此地,她只能凭借几缕稀碎的微光,分辨周围景象。
在她身侧,还有好几个被藤条团团裹住的茧,密不透风,分辨不出里面是谁。
沈婵与陈涛站在一棵树下,见她醒来,双双露出欣喜之色。
“你还好吗"
瞥见她手背上的伤痕,沈婵小跑靠拢,递来止血药膏“这是被树藤划伤的”
白霜行道了声谢,点点头。
除了这道伤口,她的身体安然无恙。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幻象里的内容,更像是一场意识深处的梦。
他们受到森林的污染,纷纷陷入沉睡,本体则滞留在这地方,被藤蔓渐渐围住,吸食鲜血。
如果被困在幻象里太久,或许会被直接吸干血液吧。
“裹住其他人的树藤,”白霜行问,“不能破坏吗”
她说着挪动视线,不动声色,望向其中一个藤茧。
没记错的话,之前行走在森林里,季风临就站在那个位置。
“嗯。”
沈婵没有任何隐瞒“我们尝试过,在外面,树藤异常坚固割不断烧不掉,应该只能从里面破坏。”
“你浑身上下,只有手背这一处伤”
陈涛凑上前来,指了指自己伤痕累累的肩膀“不科学啊,我们明明比你更早出来。”
他开口时,白霜行肩头的小黑蛇吐出信子,身体挺得笔直,像根细长面条。
仿佛是想得到夸奖,嘶嘶昂着脑袋,黑豆豆般的圆眼睛一眨一眨。
沈婵微微怔住“是它把你护住了”
完全看不出来。
这条小蛇只有巴掌的长度,遇上那些吸血藤条,沈婵觉得,会被直接串成蛇串串。
“难道藤蔓怕蛇”
陈涛摸摸下颌,若有所思“不过,它其实也算剧情道具吧我们回家一趟,钟静怡得到了地图和情报,这条蛇,会不会同样有重要作用”
白霜行“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白夜的设计向来严谨,很少出现不必要的情节。
既然男孩亲手把嘶嘶交给了她,说不定,小蛇能在某个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从而推动剧情。
这是白霜行带上它的主要原因。
而且,看它的模样
似乎有些过于通人性了。
肩头的小黑蛇扭了扭身子,白霜行抬起右手,用拇指抚摸它脑袋“谢谢啦。”
嘶嘶用力摇尾巴。
很快,森林里又一次响起藤蔓的哀嚎。
枝条退开,季风临握着手里的小刀,撩起眼睫。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他无声笑了笑。
和陈涛一样,他身上也被划出数条血口。沈婵兢兢业业充当医疗补给,递去绷带和药。
几分钟后,陆观潮、钟静怡、贺钰陆续挣脱束缚,出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
“全员通过。”
陈涛挑眉“从脱离幻象的顺序来看,我和沈婵、白霜行和季风临、然后是另外三位,大家都是组团通关的吧”
钟静怡正在擦拭手上的血痕,闻言颔首“嗯。我们三个,的确在同一场幻境里。”
“难怪主系统要我们合作。”
想起幻象里的内容,沈婵心有余悸“如果只有一个人面对这种幻觉,难度起码得增加好几倍。”
陈涛是个话唠自来熟,这会儿毫不掩饰心中的好奇,朗声询问“你们都遇到什么了”
他没有心理包袱,抛砖引玉
“我和沈婵被困在邪神降临、鬼怪横行的世界里,要想离开,必须杀掉城市里最强的那只怪物超级危险超级刺激”
空气里沉寂一秒。
白霜行温声笑笑“我们需要除掉两只鬼怪,最后用火和风烧掉了。”
沈婵眼神微暗,欲言又止。
她很聪明,早在听到规则时,就猜出白霜行将要遭遇的恐惧。
“我们也差不多。”
钟静怡说“我们三人的恐惧之源是死亡,所以被困在九死一生的境地里,艰难求生。”
只不过三人各有各的想法,在商讨对策时,好几次谁也不愿服谁。
陆观潮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她的思路过于保守、贺钰又太死板,所有人必须听从他的指令。
贺钰当惯了队伍首脑,本身就有非常强烈的自负心,不断反驳他的观点,差点打起来。
钟静怡只能竭尽所能协调两人的情绪,一度焦头烂额。
万幸,虽然过程有诸多坎坷,他们在全员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这些事情,钟静怡自然不会当众说出口。
“在这里止一下血,然后朝着森林深处走吧。”
贺钰靠在一棵树下,松开领带,脱掉西装外套“别浪费时间。”
陆观潮沉着脸,没看他哪怕一眼。
很显然,这两位的关系不怎么好。
白霜行是个明白人,沉默瞥他们几眼,暗暗思忖。
其他几名挑战者素不相识,到时候争夺神尘,必然会肆无忌惮地下死手,不留情面。
但她不同。
季风临与沈婵都是她重要的朋友,无论如何,白霜行绝不可能接受他们死在这场白夜里。
究竟要怎样破局
钟静怡三人受伤最重,彼此冷着脸隔开很远,分别擦药疗伤。
等处理完毕,便到了继续前行的时候。
这一次,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们不再有地图作为提示。
“这场白夜,应该以精神污染为主吧”
在森林里小心翼翼步步前行,陈涛的话唠没停“从开局到现在,我们一直没遇上真正的鬼怪而且说实话,能把人置于死地的白夜挑战有成百上千,凭什么它能被评定为高级难度这个高级,到底体现在哪儿”
虽然有些吵,但在如今死寂压抑的环境下,这声音成了唯一的一点儿活气。
白霜行思索片刻,点点头“的确很奇怪。”
论难度,444号白夜也非常恐怖,从演播大厅里囚禁的灵魂数量来看,有无数人惨死于其中。
那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狂欢,可即便如此,难度仍然只在中级。
由主系统一手创造的000号白夜,能被评为高级难度,一定有它的独特之处。
林子里暗影浮动,扭曲的人形不时颤抖,偶尔有风拂过,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好似山鬼魍魉的痴痴低笑。
白霜行保持着防备姿态,穿行于树丛间。
往深处走,身前的光亮愈发黯淡。
她正打算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目光不经意往前一瞟,动作忽地顿住。
有光。
不像阳光刺眼,也并非幽异瘆人的血色,在她视野尽头,正蔓延着萤火虫一样莹润的浅蓝柔光。
看光源竟是从树叶和树枝上散发出的。
“咦”
沈婵也是一愣“那边”
季风临沉声“小心。”
远处的微光澄澈清亮,放在其它地方,一定能让人心旷神怡、生出向往。
但这里是吞噬了无数人性命的白夜,看上去越美好,就越透出难以言喻的诡异,让人脊背生寒。
隐约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所有人凝神屏息,缓缓上前。
离得近了,白霜行总算看清森林深处的景象。
这是梦幻般的领域。
树木通体幽蓝,散出团团莹光,树干和叶子像是剔透的水晶玻璃。
地上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野花,莹白色光团漫天飞舞,绿意与光晕缠绕交织,延展出蓬勃生机。
肩头的小黑蛇左顾右盼,身形紧绷。
“这地方”
陆观潮说“有股香气。”
白霜行也闻到了。
气息腥甜,似是花香混杂着淡淡血腥气。
她下意识觉得香味有问题,但人类没办法长时间闭气,只能放缓呼吸频率,不让自己吸入太多气体。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陡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响音。
白霜行警惕望去,意料之外地,见到一个十**岁的年轻女孩。
是人类。
四目相对,女孩微微睁圆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咦你们是从那边村子过来的吗以前从没见过。”
她穿了件简单朴素的雪白长衫,相貌清秀,说话时,笑盈盈弯起眉眼。
乍然看去人畜无害,白霜行却暗暗与季风临交换一道目光,把沈婵护在身后。
对方身上的白衫,她曾经见过。
在444号白夜,那个信奉邪神的古怪村庄。
这是信徒的装束。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则信息,但不用想也能猜到,眼前的少女绝非常人。
即便是吊儿郎当的陈涛,也沉下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
“你们迷路了吗怎么都不说话”
对方上前一步,露出隐没在林中的大半身体“初次见面需要我帮忙吗”
她笑着动了动手臂,指尖掠过草丛,引出沙沙轻响。
光影交叠,被她牢牢攥在手中、隐匿于树丛后方的物体,终于露出了面目。
那是一把古旧的弓。
心脏猛地提起,白霜行眼疾手快,用力拽住身侧钟静怡的手臂,把她迅速拉开。
与此同时,利箭破风而来,径直穿过钟静怡原立的角落
咻
白夜之外,江安市监察局。
时至此刻,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有好几个彻底变黑。一片漆黑,象征着全员死亡,白夜终结。
薛子真第无数次按揉眉心,心烦意乱,太阳穴砰砰直跳。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屏幕里,是一片幽蓝色森林。
丛林静美,藤萝摇缀,倏而一瞬风起,带来某人奔跑时的踏踏脚步。
这是北欧区的白夜。
画面里的男人满脸血污、遍体鳞伤,右腿折了大半,每跑一步,都生出钻心刺骨的疼痛。
但他不敢停下。
树林偌大,仿佛没有尽头,在四处飘荡的风声里,裹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笑。
笑声轻快,唱出悠扬悦耳的小调,与之对比鲜明的,是男人眼中淌下的浑浊泪水。
他逃不掉了。
薛子真眉头拧紧,注视着他的双眼。
男人拥有一双湛蓝色眼睛,然而此刻看去,瞳仁毫无光彩,好似黯淡玻璃珠。
他失明了。
先是味觉丢失,然后是手骨软化、触觉模糊,到现在,连视觉也不再剩下。
来到这片土地的人类,都将随机被剥夺感官、体能与行动能力,逐渐沦为什么也做不到的废人。
而林中的邪神信徒,会对他们展开追杀。
该死。
薛子真暗骂一声。
这场白夜里,无疑潜伏着邪神的力量,势要把无辜人类赶尽杀绝
信徒们同样受到了污染,成为一心只知杀戮的疯子,论数量,大概有二三十个。
森林,是他们的屠宰场。
男人看不见周遭景象,感受到欢欣悠扬的歌声,跌跌撞撞,涕泗横流。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包围。
信徒们不紧不慢,欣赏着他绝望痛苦的神色,紧接着,一支箭矢穿透他胸膛。
伤口不在要害,没夺走他性命。
出于疼痛,男人舍弃尊严哭着求饶,却没得到任何仁慈的回应。
他听见一个孩子雀跃鼓掌,笑声纯真无邪。
然后是一把刀横穿他手掌,一柄斧头砍断他双腿。
有人伸出双手,仿佛在凉爽宜人的秋日收获了甜美的葡萄,微笑着挖出他眼珠。
血流如注,男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屏幕前,一旁的实习生向昭看不下去,深吸口气,默默挪开目光。
薛子真静默无言,神色渐冷。
这是宛若收获日一样的景象。
身穿白色长袍的男男女女合力抬起半死不活的蓝眼睛青年,有说有笑,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林中风光柔美,好似一幅温馨风景画,流光淌动,映亮每个人欢愉的笑脸。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
洞穴被布置成室内住房的模样,入口处有片巨大布帘,掀开后,露出杂乱摆放的各种家具。
数量众多的骨制品精美绝伦,墙壁上,绘制有一幅丰收日的收获图,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由衷感谢神明的馈赠与恩赐。
山洞里热热闹闹,聚集了不少人。
女人们哼唱出旧日的歌谣,足步轻快,裙裾翻飞;男人们收拾好打猎的工具,商量如何处理今日的猎物,不时哈哈大笑。
看似一切如常,只要仔细观察,很容易就能觉察猫腻。
骨制品中隐隐现出人类指骨,绘制图画的颜料呈现出暗红色泽,俨然是干涸血迹。
而洞口处的门帘
薛子真看见,上面有块属于人类的纹身。
那是人的皮肤。
来自北欧的挑战者尚未断气,被扔在洞穴角落,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沙哑呼吸。
目不能视,手脚尽断,一只耳朵也被割开,他再无生路可言,只能任人宰割。
薛子真闭了闭眼。
五感丧失、骨骼软化,即便是她,也很难在这样的挑战里得以存活。
至于白霜行他们
凝视着华夏区的监控影像,薛子真心跳狂响,神经紧绷。
正中央的屏幕里,白袍少女射出第一支箭矢,堪堪擦过钟静怡发丝。
她并不着急,保持纯良无害的笑意,再度拉弓。
丛林静谧,幽美如画。
悠扬歌声骤然响起,丝丝缕缕,携来更多鬼魅般的人影。
他们正在靠近。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