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韩世忠的请求,赵桓沉吟不语,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高俅,声音沙哑道:“高太尉,今天是初几?”
高俅忙道:“是初五。”
赵桓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方平是正月初三溃败的,当天夜里,赵桓就去夺了赵佶的权力。第二天又挫败了赵佶逃跑的企图,斩杀童贯立威。
今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满打满算,才三天的光景。
数万金人虎狼之师,已经开始渡黄河,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朝廷的勤王诏书了,但是即便最快的援军也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匆匆而来的援军,究竟能不能打败金人,一切还不好说。
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从容布置的时间,也没法玩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他必须强夺赵佶权力,必须处死童贯,乱世重典,根本没有选择。
当同样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别的不说,韩世忠之所以被下狱,就跟赵桓的霹雳手段有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都不给童贯留余地,下面人自然要追杀童贯余党。
韩世忠还算是老天眷顾,不然真的有折损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如果急着出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这位未来的中兴名将,可能提前命丧疆场,这是赵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良臣,大宋文恬武嬉,兵无战心。如果贸然出战,必定死伤惨重。城中的猛士已经不多了,朕不能冒险。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辅佐高太尉,加固城防,全力固守开封。凭着城池和金人对峙,朕不信他们有足够攻城的手段!”
赵桓语气笃定,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在战略上赵桓是坚定的,但是在战术上,也必须认清现实!
韩世忠眼神转动,仅仅这一次见面,就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天子。
坦诚,坚定,礼贤下士……若是他能早几年掌权,大宋何至于如此?
“官家!”韩世忠昂道:“死守开封,固然不错。但金贼猖狂,城中百姓皆以为金人不可匹敌。若是金人大兵前来,有人因为惶恐怯懦,出卖开封,就悔之晚矣了。臣斗胆建议,还是要打一仗!”
“也不需要太多人,让臣亲自领队,只带着几百勇士,突袭一场,砍些脑袋回来,也好鼓舞城中士气,不然臣担心城中人心丧乱,争相逃命,难以收拾啊!”
这一番话韩世忠自肺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赵桓面色凝重,他虽然知道第一次开封之围,大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但是真正置身其中,他却不敢笃定了。韩世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毕竟连赵佶都能跑,还能要求别人吗?
良久,赵桓轻叹一声,“良臣,朕需要你安全归来,守卫开封。甚至有朝一日,朕想让你担任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朕不能让你折损在金人手里!”
这个在军中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钢铁汉子,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既然信臣,那臣就死不了!从来武将都是杀出来的,没有养出来的!俺泼韩五没有那么容易死,官家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赵桓还在迟疑,韩世忠却等不及了,“官家,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击,拖延时间越长,金人渡河的兵力就越多,万一有数万人过河,臣杀去才是自投罗网啊!”
赵桓咬了咬牙,“好!”
见官家答应,韩世忠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
赵桓对着高俅道:“去给良臣准备一身最好的铠甲。”说完之后,赵桓又对韩世忠道:“尊夫人还在外面,给她一个好模样!”
韩世忠一愣神,老脸通红,“官家,臣的浑家出身卑贱,泼辣野蛮,冒犯了官家,还请赎罪。”
赵桓一笑,“别胡说了,这要是让尊夫人知道,还不让你跪搓衣板!良臣,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往后可别辜负了夫人,不然朕可不答应!”
韩世忠老脸更红了,连忙诺诺答应。
这时候高俅已经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衣甲,正是韩世忠原来的,是那个牢头给准备的。
韩世忠一见,也不客气,连忙撕扯了身上的罪衣,露出强健如虎豹的肌肉块,还有密密匝匝的伤疤。
韩世忠正打算穿上铠甲,突然现了地上还有一个盆和一桶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赶忙伸手抓过来,倒盆里一些,抹了一把脸,洗去尘垢,然后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
“谢官家赏水,臣这回洗尽污浊,可以放心出战了!”
赵桓忍不住轻笑,“别胡思乱想,回来朕给你们庆功!”
韩世忠用力点头,换上了铠甲的他身形彪悍,器宇轩昂,十足的一头猛兽,宛如利剑出鞘!
大宋并非没有猛士,而是赵家皇帝配不上啊!
……
既然要袭击金人,光靠一个韩世忠肯定不行。
高俅已经下令,挑选猛士,禁军,胜捷军,甚至还有韩世忠带来会的人,很快聚集了上百。
而一个年轻人的到来,让韩世忠一愣,“你怎么有脸来?”
一声质问,饱含滔天怒火。
来人名叫何蓟,他爹叫何灌,就是那个随着梁方平一起望风而逃的老将!
军中之耻啊!
何蓟靠着父荫,官居阁门宣赞舍人,比韩世忠要清贵多了。可此刻他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双膝跪倒。
“韩统制,罪人死有余辜,只求韩统制大恩大德,让罪人死在疆场之上,为国尽忠!”说完,何蓟以头碰地。
韩世忠默默看着他,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蓟,你想去也行,但别指望我袒护你!”
何蓟立刻磕头,“多谢韩统制成全,何蓟此去有死无活!”他站起身,立在韩世忠一侧,默默抽出了长刀,在衣襟上擦拭。
此刻来人已经差不多三百了,却又有人气喘吁吁赶来,来的正是那位牢头三哥,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良臣,我上不了战场了,这是我儿子,你带着他吧!”
韩世忠一愣,“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贤侄年纪轻轻,大可以去投军,不用跟着我冒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抬手就是一箭,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瞬间掉下。
韩世忠大吃一惊,能射中挂灯笼的绳子,这手段不俗啊!
“韩叔,金人骑射无双,小侄的本事可还看得过去?”
韩世忠颔,“好小子,取一副铠甲,领一匹战马,随我出城!”
年轻人点头应是,傲然而去。
三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泪水。
“良臣,过去我不让他从军,可我见到官家亲自到了大牢,我就不能拦着他了。你不用特别照顾,到了疆场上,生死有命!只要朝廷瞧得起咱们,拼了这条命,值了!”
说完这话,三哥扭头就走,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流出了泪水。他好恨啊!
当年他也参加平定方腊之乱,也能骑马砍杀,这才几年的功夫,他竟然废了!
真是该死啊!
韩世忠这边集结了三百八十人,他飞身上马,准备出。
就在这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了。
为的是个老者,他胡须雪白,眼神明亮,腰板笔直。
见到了韩世忠,他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
“老夫叫陈广,今年六十有七,是京中的武师。”
韩世忠眉头紧皱,“老先生,你有报国之心,俺是敬佩的,可你一把年纪,如何上战场?再说了,杀人手段可不是花架子!”
“哈哈哈!”老头大笑,“五十年前老汉随着王太尉痛杀西贼的时候,可没人说我是花架子!”
五十年前!
王太尉!
韩世忠再迷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辈是当初熙河之役,拓地两千里的将士?”
陈广用力点头,“老汉听说,新官家讲,宋金开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但愿他言而有信,能死战到底!老汉这把年纪,等不到大胜金贼的那一天,就让老汉当第一个殉国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