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瑶站在人人往的街边, 周围光影重重,黑下的天色和渐次亮起的各色灯火寂静又遥远。
她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 中途剧组事经过,很多次跟她打招呼,她恍惚动了,又好像始终在原位,听着自己一下一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重新把纸折起的候, 喻瑶已经能背下里的内容,每个字长得什么样子,被他写得英挺或风骨, 她都历历在目。
在她的记忆里,诺诺写字还青涩,组成句子要花间, 一整段话会吃力,他总羞赧地低着头, 怕被她嫌弃,想要她在乎。
哪一天始, 他有了这么多她不道的改变。
喻瑶朦胧想起,很久了,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好好看过他,没正让他走近。
那相濡以沫的亲密和缠绵, 就只有诺诺在眷恋吗, 其舍不下的人, 明明她。
喻瑶刻意压抑的思念在一封写情里尽数爆发,她固守的屏障终于不堪一击,像被薄薄的信笺压弯, 在诺诺最后一句的提问里倒塌溃败。
诺诺用整个自己,还不够换他想要的吗?
人的情感哪有那么明确的界限,爱也无非就斩不断,放不,想独占,会吃醋,在意,想念,期盼能如胶似漆,昼夜不离,有把对方据己有,拆吞入腹的欲.望。
她都有。
他比她更甚更强烈。
那怎么……就不能爱情?
跟诺诺分得够久了,她的忍耐早就超过了限度,一个月也眼看着就要到期,她该挣扎的都挣扎过了,难道还没看清自己吗?
就算再给她三个月半年或者更久,她的心已经长在诺诺身上扎了根,也都一样的结果。
不懂情爱的人也许根本就不诺诺,她才对。
她忐忑,她瞻前顾后,一边他沉溺着迷,一边彷徨,而诺诺从未动摇过,就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也永远义无反顾地守望她。
喻瑶在夜风里止不住流泪。
去拥抱诺诺,对他所欲,才她应该做的事。
她根本不需要诺诺多么健全成熟,她能养得起他,他还不够明的那情爱,她就跟他一起去学,两个人的以后也没什么可怕的,她负起责任。
喻瑶深吸几口气,抹掉眼角溢出的水痕,把这封信珍惜地叠好贴身放着。
她拿出机想给诺诺打电话,号码即将拨出去,又有情怯地停下。
诺诺这样等于对她写信正式告了,她现在打过去算什么?强迫他分离了十多天,让他整天担惊受怕的,结果她只在电话里简单回应他,未免太草率了。
试着谈恋爱,走出这一步,对她对诺诺,都头等郑重的大事。
至少也要等到她拍完回去,对亲口跟诺诺说,她躲不掉了,她想要。
喻瑶绕着酒店走了两三圈才勉强冷静下,转而换到韩凌易的号码。
云南的这段日子,她了不被影响,几乎没怎么跟诺诺联系,除了诺诺主动打的那次视频,她连回微信也能多简短就多简短,平常担心牵挂诺诺的候,她都直接打给韩凌易了。
韩凌易对诺诺的事很上心,跟他之前答应的一样,亲力亲在照顾,每天的食谱会专程给她发一份,都按诺诺口味安排的,让她安心。
喻瑶拨通电话,响了不长不短的三声,韩凌易接起,含笑问:“瑶瑶,今天拍得顺利吗?”
“……顺利,”喻瑶心里挂着诺诺,直捣主题,“他怎么样?应该吃过晚饭了吧。”
听筒里温润的男声停顿两秒,随即耐心道:“你看你,总不放心他,我每天都告诉你,弟弟在这儿非常好,跟别人相处也愉快,你刚走他还有点低落,最近完全朗了,很受小姑娘们喜欢,从早到晚一群人围着。”
喻瑶不自觉皱眉,指节蜷了蜷。
韩凌易曲起食指,推了下金丝镜框,望着七八米外,一个人坐在大厅最安静的那个角落,沉默雕刻木头的清瘦背影,他身上的孤寂压抑与日俱增的,别说朗,根本就神佛勿近。
艺术中心的女孩子们发疯喜欢他,可至今没有一个,敢靠近他三步以内。
那又怎样呢,不过一个心智缺陷的傻子。
还不在他的掌控里。
他目光落在诺诺身旁一口都没动过的餐盘上,唇边笑痕更深。
韩凌易语速适中,让人舒适,他继续和缓地对喻瑶说:“你送弟弟对的,他很心,我等下发几张照片给你,他吃过晚饭了,今天厨房特意做的糖醋小排,什锦虾仁,素炒三鲜和红烧牛柳,配新蒸的小花卷,他吃了很多。”
喻瑶垂眸,这几道菜都诺诺喜欢的,她抿唇,忍不住就说出口:“他在吧?我……跟他说两句话,你这边要不方便,我直接打给他。”
她到底还按捺不住,不用说太多,先安抚他两句也好的。
韩凌易笑了:“你打的不巧,今晚中心有活动,弟弟正在那边忙,不方便接电话,我不好打扰,他一也过不,等他结束吧,我再让他联系你。”
“对了,”他接着道,“你什么候回?我想告诉你一声,如果除夕赶不及也不用担心,这边有好几个学生都留下过年,我也在,很热闹的,弟弟不会没人管。”
喻瑶立刻说:“赶得及,如果加快进度,我还能提前回,凌易哥,你记得告诉诺诺,我会按去接他。”
“好,”韩凌易斯文地微弯唇角,“我一和他说,不过我建议你就尽量不要单独跟他保证这了,免得他好不容易适应环境,又受到干扰,最后这几天总惦念回家,会很难熬的。”
这几句话戳中喻瑶的弱点。
之前一直忍着不联系,如果现在她突热切,人又暂回不去,只会让诺诺更不好过,还不如先保持现状,至少能让他情绪平稳。
通话结束后,喻瑶随即就收到了几张韩凌易抓拍的照片。
她十几天没有亲眼见到的那个人,被簇拥,被环绕,他没有表现出排斥,虽很淡,但脸上确有笑容,后还有一日常的饭菜,跟食谱都对得上,分量足够,色泽诱人。
喻瑶又翻回到最前,盯着诺诺的浅笑,心底像被无形的利爪抓挠。
她盼着诺诺适应,融入社会,但等他的去做了,她又窒闷得仿佛弄丢最重要的宝物。
艺术中心的木雕大厅里,韩凌易收起机,不疾不徐走到诺诺旁边,扫了眼早已凉透的麻辣豆腐,青椒炒蛋以及蒜蓉青菜,无害地笑了一下:“弟弟,你别怨我,喻瑶希望你成长起,让我别惯着你,我才不得不帮你改掉挑食的毛病。”
“抱歉,”他无奈,甚至露出心疼,“你不吃,就只能饿到想吃才行。”
诺诺没有看他,眼帘都不曾抬过一下。
韩凌易噙着微笑,柔声说:“上次你打完那通视频电话,喻瑶跟我说了很多次,觉得困扰,还好最近你都比较收敛,没再去打扰她了。从她不主动联系你,通过我问你的情况,你就应该明,她暂不愿意对你,你只有乖,她才可能按回。”
“所以……”他毫无攻击性,缓缓道,“你还要继续配合我,喻瑶想看到你的进步,你就照常每天拍几张给她看的照片,让她觉得你很听话才好,下一次拍照,你要笑得再心一点,她会更喜欢。”
韩凌易镜片后的双眼温和润泽:“她很忙,你安分点,别吵她,她说不就会想你了。”
“,听话,”他夹起青椒,看似劝导,则强行地把筷子往诺诺中放,“吃下去。”
诺诺低垂的睫毛慢慢动了,他指尖还捏着雕刻刀,在筷子要硬塞给他的一瞬,他刀尖锐光一转,挑着餐盘边缘猛向上翻。
整个餐盘里的三道冷菜应声掉到地上,陶瓷盘摔得分五裂,菜洒得一片狼藉,弄脏了韩凌易整洁的西装裤。
韩凌易牙关一紧,脸颊肌肉显出许狰狞。
诺诺半撩起眼睫,琉璃色的双瞳毫无波澜看他,声线冰冷:“瑶瑶从没强迫过我吃讨厌的东西,她不会,你不配。”
从他进入艺术中心第二天起,一日三餐基本都这样的食物。
葡萄一个六岁小男孩怯怯分给他的,他才尝到甜的滋味,柠檬专门加在他的汤里,他喝不下,听厨房的人说,才明可以混着蜂蜜泡水,那天厨房包了满桌青椒牛肉的饺子,他不吃,但能学会。
他不别人以的痴傻子,刁难或虐待,谁对他善意恶意,他看得出。
但没关系,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只要不给瑶瑶添麻烦,瑶瑶很忙,没有间处理他的小事,他也不想做一个处处需要她费心的没用宠物。
瑶瑶走前特意叮嘱过,要他乖,乖才能早点接他。
乖……就装作过得很好,不添乱。
更重要的,不管瑶瑶走前还走后,她都不愿意跟他亲近了,虽他明,餐食不会瑶瑶的意思,但其他的事他分不清……
瑶瑶也许的不愿意理他,的想让他改变,要看他融入别人,也许她的……让韩凌易随便管他。
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学着,忍着,让自己活得像一个人的样子,默默给她写信,把心掏给她看。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让瑶瑶心,他也肯配合韩凌易去做那不愿做的事,被强迫就沉默,被要求笑就努力弯起唇,被安排吃难以下咽的饭菜,他也不说话,饿着就好,只求瑶瑶能他……省心一,高兴几秒钟。
但他的顺从,不代表属于瑶瑶的狗勾,能在外被人趁机欺负。
给他吃可以,逼他吃,不行。
韩凌易的脸色几番变化,笑声转冷:“弟弟,如果瑶瑶——”
“瑶瑶不你叫的,”闪着寒芒的刀依在诺诺中,他始终没有表情,在韩凌易口那刻,他匀长指翻转,看似寻常的一动,刀柄准确无误刺在韩凌易伸过的背上,“这次不用吓我,你不会跟她告状,给我吃的这东西……”
诺诺视线淡淡掠过地上的菜:“你不敢给她看。”
他起身,扔刀,回到自己房间里,抱出他万般珍爱的玻璃罐子,在孤独的夜色里,安安静静吃了一颗苦涩的蓝莓糖。
只剩下最后两颗了。
诺诺坐在窗台边,望着喻瑶走的方向,从小黑包里捧起一件他偷偷带的小裙子,紧紧搂在怀中,汲取着喻瑶残留的一丝冷调清甜。
他把机握得发出了轻微异响,想到瑶瑶的冷淡和避讳,终究还没有打出去。
夜很深了,他眼眶泛起潮红,头垂低,侧枕在膝盖上。
喻瑶那天晚上没能等到诺诺跟她联系,攥着机直到睡着,隔天清晨被韩凌易的电话吵醒,说起晚上散场太迟,他不小心忘了告诉诺诺要跟她联络。
喻瑶自不会了这件事跟韩凌易计较什么,她看了眼间说:“诺诺现在还没醒,我八点前都不工,他可以找我。”
诺诺敏感过度,睡觉从不会关机,调静音都不肯,现在哪怕她随便发个微信,他都能立即醒过,再也别想睡。
喻瑶按照导演惯例推断的间,没想到导演今天一反常态,她挂了电话还没十分钟,就被紧急叫到片场,其他演员也都在,导演举着大喇叭严肃宣布:“有一段临新增的情节,在计划之外,我们争取早点拍完,不影响大家除夕假期。”
作主演,喻瑶的戏份自最重,新增的部分也基本都落在她的身上。
原本算好的结束日转眼变了,她连回程的机票都已经买好,现在变故突如其,她马上查看日历,按这个进度,别说提前,就算除夕当天都有可能不及。
喻瑶仔细看了新增的那段情节,也算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她作演员,不可能临阵脱逃。
“加快进度吧,”喻瑶蹙眉说,“我必须回去过年。”
导演低头清了清嗓子,神色多少有闪躲,也没把话说:“尽量,尽量啊。”
加剧情并不导演本意,他从筹备始,就对外公布这部电影他独立创作剧本,独立拍摄的,则中间几个单元都有韩凌易这个金牌编剧的帮忙,只没对外公。
今早他突接到韩凌易的电话,对方建议他增加一段情节,把拍摄间拖到除夕之后再让喻瑶返回,这种要求不算过分,也无伤大雅,他虽道韩凌易目的不单纯,但了电影的内幕不被捅出去,还很痛快就答应下。
留住喻瑶在云南过年而已,有什么难的。
喻瑶一句也没抱怨,立刻去看机票,春节期间售票火爆,好段的航班早就卖空,除夕当天只剩下最晚一班还有位置,她没犹豫,果断改签过去。
不管几点,她都要接诺诺回家,答应好的。
导演以喻瑶心情会受影响,怎么也要低潮一两天,没想到她反而状态绝佳,积极专注,人也完全入了戏,一夜过去,昨天因不了解感情而显得生硬的表现,仿佛突飞猛进到换了个人。
镜头里的采茶女纯美干净,热烈浓情,全剧组几十号人亲眼看着,每拍完一场,都有人忍不住给喻瑶鼓掌。
之前剧组多多少少还因喻瑶的那传闻黑料有微词,这下可好,不管年纪大小,全都一口一个“瑶瑶姐”叫得亲热崇拜。
这么多人盯着,导演连想多喊几遍重拍都拉不下脸。
喻瑶推进度在太快,远超出导演的预料,他难以理解问:“喻瑶,你用得着这么拼?从说加剧情始,快三天了,加一块儿你就睡六七个小,疯了吧。”
“其不睡也行,”喻瑶挑了挑唇,“只不过……”
只不过家里有人在等她。
等她的那个,即将她的恋人。
她不想隔这么久见的候,给恋人看到一个状态不好的自己。
休息的短暂空档,喻瑶站在无人处反复调整嗓音,直到听不出丝毫疲态,才准备给诺诺发语音。
上次说好的八点前联系,结果因被抓到片场,没能接到诺诺电话,当天收工已经凌晨点了,六点就要拍,她又一次无法回复,只能靠韩凌易转达。
再忍下去就疯了。
喻瑶已经按住语音,又放弃,干脆拨了电话,那边一声都没响完就接通,听筒贴在喻瑶耳朵上,一瞬间被诺诺急促的呼吸声填满。
她几乎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热烫,相隔几千公里,也如有质般让她紧张和热切。
喻瑶控制着语调。
稳住,还没正突破,窗户纸还在,别慌了神。
她想说两句哄他的话,那边忍耐不住了,低哑哀切地叫了声“瑶瑶”,之后像难耐地哽住,持续半晌都说不出其他的。
喻瑶忽冲动得热血上头,想直接给他交代,她喉咙也在酸胀,努力发音:“诺诺,你的信我收到了……”
“瑶瑶姐!瑶瑶姐在哪呢?过拍了!”全组都道她急着回家,纷纷举着大喇叭吼,“休息间到了,你还想不想回家!”
整个片场都刺耳的嗡嗡声,喻瑶被打断,合了下眼睛。
几秒后她重新睁,压住混乱的心跳:“我除夕回去,到候有话跟你说,等我。”
后天就除夕了。
她不眠不休,也要在两天内把戏份拍完。
导演对她束无策,他当可以找其他理由拖延,但潜意识里莫名就觉得,以喻瑶的心性,她正决要做的事,根本拦不住。
拼到这种程度再逼她,她怕会动怒撂挑子,转身就走。
他偏就不想拦着了,反正按韩凌易的要求加足了情节,喻瑶自己太争气,拍得快,他能有什么办法。
喻瑶的机票除夕晚上八点,五个小的航程,落地凌晨了,这已经她能买到的最好航班。
但唯恐有意外的变故飞不走,喻瑶事先没告诉任何人。
八点的飞机,最迟六点也要去机场,除夕当天下午五点,她才按质按量地完成所有分内任务,争分夺秒赶到机场。
这个间,各家的年夜饭早就席,而她孤身一人,正用尽全力,奔向另一个孤伶的影子。
广播在提示登机,确航班不会有变化了,喻瑶才准备告诉诺诺,她还未拨出,韩凌易的电话就先一步打进。
“凌易哥,我现在——”
“瑶瑶,不急,我有件事其藏了很久……今天想问问你。”
七点多,天黑了,韩凌易单插兜站在艺术中心的大片玻璃墙前,盯着外纷飞的鹅毛大雪。
今年冷冬,而除夕夜,如半个月前天气预报的一样,入冬以最冷,雪最大的一天,才下了几个小,路就已经厚厚一层。
艺术中心里除了他,只剩下诺诺。
说什么很多学生留下过年,很热闹,都骗人的鬼话而已。
他不想让喻瑶回,等待着这个最寒冷的夜晚,不给诺诺吃足够的东西,让他体力撑不住,一次次错他跟喻瑶的情感联系,把他困在孤岛上,本就早就预计好的,要在今夜让他走失。
一个傻子而已,不该存在于喻瑶身边的人。
他甚至不需要多费力气,作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就能把多余的障碍抹杀掉。
艺术中心位置偏僻,除夕夜周边几里都没有营业的商铺,到处关门谢客,哪个心智缺失的傻子能在这么极寒的风雪里,在迷路冻前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没有的。
只他还有良,即使诺诺泼了他一身冷菜,他也想在做之前,问问喻瑶的感情,如果她肯接受他的暗恋,或许他就于心不忍了。
“你说。”
韩凌易注视着乱飞的雪片,像随口闲谈:“瑶瑶,这么多年了,你对我,有没有过兄妹之外的情感?”
喻瑶愣住,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果断说:“没有,我只把你当哥,最值得我信任和亲近的凌易哥。”
韩凌易低头笑了,镜框在灯下反着光:“但如果我说,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一直在暗恋你,直到今天也没改变过,你会给我一点点的可能性么?”
“不会,”喻瑶的回答没有任何停顿,连犹豫也没给他半分,“我要早发现,就不会总去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动心的人,除了他,别人对我说不可能。”
韩凌易拧着眉,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底的温度落至冰点:“……诺诺?”
喻瑶没有避讳,很轻地“嗯”了声:“让你困扰了,不好意思,我的戏份已经拍完,现在就上飞机,落地以后马上接他走,凌易哥,谢谢你的照顾,很抱歉。”
韩凌易摇了摇头:“瑶瑶,你的选择……太傻了。”
太傻了,怎么能鬼迷心窍,忽略那么多门当户对,暗恋至深,最后选了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
以后她要怎么生活,照顾病人一辈子吗?他恋慕了十几年的那束光明,今晚就要跳进深渊。
她上了飞机,间紧迫,只有短短几个小。
他不救她怎么行。
韩凌易挂了电话,脸上摆起一副悲悯,回身走向厨房。
空荡的偌大艺术中心里,除了他在的地方,只有厨房还亮着灯,锅中冒着汩汩热气,诺诺挺拔站在烟雾里,犹如对待什么易碎品般,在给喻瑶煮他亲包的饺子。
食材有限,他包的不多,尝过味道之后就一个也舍不得吃,全数装进保温饭盒里,扣好了,放入自己的小黑包,准备抱着去门外等喻瑶回。
跟韩凌易错身而过,韩凌易叹息:“喻瑶不会了。”
诺诺僵滞了一瞬,没有看他,指收紧,往前走。
“不信?”韩凌易低笑了一声,“你以——她什么十几天对你冷淡?什么通过我才会问你的消息?什么对你那么多要求,说好了早回,又临变卦拖到除夕晚上?外下雪了,风那么大,你觉得她还可能出现吗?”
“你怎么就没有自之明,”他说,“你个心智有问题的傻子,病患,一个拖累,累赘,懂这几个词什么意思吗?被这样一个人有了非分之想,你猜喻瑶除了恶心,还能什么感觉?”
“她能把你送这儿,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难道还想逼她爱你?”
诺诺慢慢转过头,一双冷寂的眼里遍布冰棱。
韩凌易逐渐摘掉具,露出轻蔑:“我都不敢追她,你凭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喻瑶其早已经回家了,她就在你们共住的那所房子里,跟别人,她正觉得类的人,热热闹闹过年,说什么接你,只搪塞你这个拖油瓶的一句谎话。”
诺诺攥着包的骨节嶙峋,盘结起青的筋络,皮肉由红转惨,几乎要挣裂。
他摇头,眼底沁了血丝:“不可能。”
瑶瑶不会丢下她,她一。
韩凌易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深藏的怒火和妒意被他斩钉截铁的否忽激化,他嘴角划出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吗?非要我把最直接的给你,你才能确信自己多余的?”
他举起机,点一段提前准备好的录音,把音量调到最大。
下一秒,喻瑶的声音伴着窗外腾起的焰火,在空旷房间里锥心刺骨地循环。
“凌易哥,我不去接他了,很烦,答应他那话骗他的。”
“你替我看着他,除夕夜我跟别人过,不要让他打扰我。”
“等过完年,我再找个办法处理他,我已经不想跟他见了。”
这几段录音,韩凌易拼凑得很不容易,十几天里跟喻瑶打过那么多通电话,每一段都留存下,偶尔东拉西扯,偶尔有意引导,让她说出他需要的词。
业内有的专业人事可以合成语音,做的天衣无缝,就算个懂专业的正常人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更别说……诺诺个已经被穿了心的傻子。
韩凌易反复播放,长久隐忍的情绪有了种肆意宣泄的畅快,他眼里隐隐冒出火光,声调也没了平常的冷静,变调地嗤笑:“你算什么东西,现在听清楚了吗?!”
他扯住诺诺的衣襟,要亲眼看他崩溃:“我——我从小就认识她,她把我从病痛里带出,她治疗我!你算什么!”
诺诺踉跄着,直勾勾注视韩凌易,机里不断播放的语音杀人夺魄的利剑,日思夜想渴望的那道声音,在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把他碾碎成血沫的话。
韩凌易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虐感,他抢下诺诺的包扔,装饺子的保温盒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诺诺机从侧袋里掉出,摔碎了屏幕,他一脚踩上去,皮鞋施压,彻底毁坏。
“包什么饺子,她看都不会看一眼,你包里那东西对她而言全垃圾——你对她根本一无所,我们小候,这年——”
韩凌易攥着诺诺领口,要把他精神彻底击垮。
这样一个挨着饿又病弱的痴,根本毫无还之力。
“小候……一无所?”
韩凌易正想把诺诺拖去门口,之前还算顺畅的动作陡间凝固,一下也不能再动,冷不丁一道嘶哑阴冷的嗓音,就这么响在空寂房间里,刃的刀一样笔直捅入他耳中。
韩凌易愕抬头。
他比诺诺矮一,之前一直没去看诺诺的脸,此刻蓦的对上他双眼,透骨的森寒从头顶灌下,直冲全身。
“你又算什么?”诺诺眸中猩红似血,冰块一样的五指扣上韩凌易的颈动脉,歪头盯着他,整个人没有一丝活气,“一个治愈计划的验品。”
诺诺头痛欲裂,全身都在被钢针戳刺搅动,骨骼像要折断,血液冷得凝结成冰。
有什么尖锐的记忆碎块,从层层束缚里挣脱出,一路刮出狰狞剧痛的血痕,散落在他眼前。
脖颈间从未摘掉过的塑料小狗仿佛突有了温度,凶烈炙烤着他。
诺诺把韩凌易掐到窒息,一脚踹他,一米八的男人犹如沙袋,“砰”的撞上墙壁。
诺诺背着光,一步一步走向韩凌易,踩住他曾经跟喻瑶客气握过的那只,像他对待机一样,随意碾磨。
韩凌易发出惨叫,诺诺缓缓蹲下身,昳丽的脸落在没有灯光的暗影里,森冷阴郁,如无魂的艳鬼。
他嗓子被扯裂,漂亮掌收拢,打碎韩凌易的镜片,刺破他脸颊鼻梁。
诺诺一字一字说:“我才那个被她治疗的。”
韩凌易惊恐地后退。
诺诺揪住他头发,狠狠拎到前:“我才,她在乎的。”
韩凌易被压迫到不能呼吸,恐惧悚让他完全失控,不停发出短促绝望的痛呼。
诺诺掐住韩凌易咽喉,掐到几近濒。
他忽一松,把人甩到地上,在仍没有停止的语音和窗外大雪里,血色眼眶里忽滚出一行眼泪。
“我才,她爱的。”
一切都变成空,又像塞满了断裂的冰锥,诺诺看不清眼前,也理不清过去,脑中尽混沌和混乱,被找不到的那个人彻底揉碎了意志。
瑶瑶不的不了。
看过他的信以后,瑶瑶放弃他了。
他麻烦,拖油瓶,她着急扔掉的累赘。
瑶瑶现在在家……在那个,他取暖过,被心疼过,拥有一张可以安眠的小床,抱过她的家里。
诺诺跌撞着捡起他的小包,护在胸前,他只穿着一双室内普通的单鞋,一件瑶瑶亲给他买的灰色羊毛衣,撞大门,走进漫天大雪里。
他不相信。
不管谁说的,谁给他听的,他都不信。
他只听瑶瑶当亲口告诉她,说她厌烦他,不要他,想把他抛弃了。
诺诺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里,像从前被送进收容所一样,骨子里刻着家的方向,他看不清很多东西,只道风很大,雪片在脸上刺得痛,可又丝毫也比不上心里撕烂的疼。
从家里的候,他一条街一条街记住了样子,他要回去,找瑶瑶。
他不一只没人要,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有主人。
除夕深夜,长街上空荡寂静,空无一人,没有车没有营业的店铺,直到零点跨年那一刻,诺诺走到一家还在放的便利店门前。
爆竹和烟火响彻黑夜。
诺诺身上落满了雪,他吃力抬起头,望着头顶缤纷的绚烂光点。
“瑶瑶……”他轻声说,“你看,有烟花。”
他走进便利店,想打一个电话,店员被他的样子吓到,他解释:“我只……跟她走散了,就快要回家了。”
诺诺的冻僵,店员帮他拨号,打了三遍,喻瑶都关机,他问:“我能不能要一张纸。”
他怕自己撑不到家里,如果倒在半路,他也不被遗弃的。
诺诺艰难在纸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有人要,我有主人。”
后,他咬着牙一笔一笔勾出喻瑶的电话号码。
店员要给他拿件衣服,让他改天再还,诺诺摇头:“我家……就在前了。”
他搂着自己当命似的小黑包,抱紧那张纸,路上见到亮灯的派出所,他腿痛得走不动了也还拼命躲。
那里的人……会把他带走,要让他跟瑶瑶分。
诺诺不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早已经没了觉,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心爱的旧小区,他站在楼下,视线模糊地望着楼上,窗口黑的,没有灯。
瑶瑶……瑶瑶睡了,才不理他。
他跌过去,想打单元门,僵硬的指在指纹感应处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响应,他去按自己家的门铃,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其他按钮……会吵到别人,让瑶瑶讨厌他。
诺诺茫地望着周围,到处皑皑雪,他没有力气了,再也无法走去更远的地方。
他拖着冷透的身体,挪到第一次被喻瑶看到的捐助箱旁边,缓慢地蹲下去,扯他的小包,指经过保温饭盒,经过瑶瑶送给他的杯子,捡哄他的云朵石头,后从里找出了装蓝莓糖的那个玻璃罐。
诺诺低着头,倒出最后一颗糖,含进覆着雪花的冰冷唇间。
瑶瑶,你说想你了,就吃糖。
可糖已经吃光,你什么候……才接我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