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朐山城,就能感受到弥漫在整个城区内的一种焦躁、迷茫和混乱的气息。
虽然表面上驻军巡逻士卒仍然仪容严整,来往的商旅也还正常,但是从那些军士们之间的交头接耳以私下窃语就能看出端倪来。
青州城破,节度使大人被俘,这个消息瞒不了人,就算是刘延司想瞒,淮右方面也不会让他瞒下去。
之前刘延司是断断不会相信青州城竟然会在五日内被攻破的,他一直认为这是淮右军的诡计,但是很快来自密州和青州的消息就印证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在得知淮右大军尽出青州时,刘延司不认为有多大问题,青州城不是那么好打的,一万多精锐守城,除非淮右能起十万大军。
五万兵力,刘延司觉得淮右军怕要碰个头破血流,未曾想到五日即破城,这颠覆了刘延司的认知。
哪怕知道淮右军的术法力量很强,淮右军有数量远超的小天位强者,淮右军还有实力强劲的远程打击武器,但是怎么可能五日就被破城?而且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节度使大人居然被活捉!
是活捉啊,活捉一个小天位高手,这怎么可能?
王守忠绝非那种拘泥不化之人,一旦形势不妙,定然可以自行脱身,刘延司很清楚,所以他才无法理解。
王国禧的到来给了他一个了解真实情况的机会,他为此单独与王国禧足足谈了一个时辰,详细了解了淮右军攻打青州城,尤其是破城那日的始末。
王国禧把自己所了解的以及在路上王朴和他所说的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刘延司,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事实上他也希望用一个完整的事实提供给刘延司,来供刘延司为未来的决断作依据。
“只有五万大军,五日破青州,淮右军强悍若斯?”刘延司忍不住喃喃自语,“三郎,依你之见,纵然不是淮右高手设伏,淮右军也定能破城?”
“嗯,刘叔,这一点我确信无疑。”王国禧点点头,“淮右军在北门伏击父亲大人,的确有些意外,不清楚淮右怎么猜测到父亲大人会亲自到北门坐镇,因为之前父亲大人一直是在东门,但我觉得这一点不重要,如果他们设伏不成,顶多也就是父亲能只身逃脱,或者说一小部分人能逃出城,但是破城是毫无疑问的。”
“久闻淮右的术法器械威力无匹,看来我们之前还是低估了,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啊。”
刘延司脸色沉重,右手食指在胡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偶尔还要停顿一下,似乎要好好考量一番。
“而且如你所说的那弩车和投石机射程远胜于我们平卢军,我们城防优势便被彻底抹平,甚至还落到了下风,那破城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们如何能制作出这般凶悍的投石机和弩车,多半还是和术法一道有关,我们北地在这方面的确差距太大了。”
“吾在路途上听得王朴说,淮右道藏院中术法师多达接近两百人,这一次来青州也不过二十余人,大多还是留在了浍州、寿州和徐州,不过王朴也说,术法一道奥义精深,单凭个人根本无法穷极,非得要有集众人之智慧,方能大成,现在淮右道藏院也还只是属于起步阶段。”
王国禧的话让刘延司倒吸了一口凉气,接近两百人还居然只是起步阶段,那平卢的术法师通共也不过二十人不到,这如何能比?
其实王朴的话也有些半真半假,这接近两百人可不仅仅是道藏院,而且还包括了材官院,道藏院与材官院合并合成道藏材官院,有点类似于江烽来那个时代的科学院和工程院的味道。
但哪怕是只有一半,也是骇人听闻了。
要知道这术法师不是养养人那么简单,这些术法师平日不但要修炼玄神,更重要的是要进行各种术法研究。
要进行术法研究就得需要各类资材,这是进行术法研究的根本保障,这上边花钱就海了去,等闲的藩阀在这上边根本就撑不住,尤其是在这几年老天爷不作美的情况下,养军都困难,更不用说养一支术法师队伍了。
“难怪淮右术法一道能如此造诣,也难怪说淮右握有寿州、庐州、徐州这等富庶之地,却养兵不多,却是在这上边花费巨大。”刘延司点点头。
“刘叔,你打算怎么办?”本来不想问这个问题,但是王国禧觉得自己恐怕迟早也要面对,还不如大大方方挑开来说。
“唔,三郎,不瞒你说,我想在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延司面无表情,“照说节度使大人有手书,某便该遵令而行,但你也知道节度使大人现在落入淮右手中,只怕这封信未必是大人内心本意啊。”
王国禧心中微微冷笑,这话王朴也说过了,他说刘延司的推诿之言多半会是以这个来开头,竟被对方料准。
王朴还说这也不怪刘延司,毕竟换了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得要掂量一番,怎么决定都是无比艰难。
“刘叔,的确,要做决定很困难。”王国禧斟酌了一下言辞,慢慢的道:“但吾以为,是不是父亲大人本意并不重要。”
“啊?”刘延司大吃一惊,盯着王国禧,“三郎,何出此言?”
“刘叔,就像你说的,父亲大人在淮右军手中,他说什么都未必能代表他本心,所以给你的手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个现实状况。”王国禧很平静的道。
刘延司目光刺向王国禧,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他突然现,自己似乎之前对这位三郎一点儿也不了解,只知道他在武道上颇有天赋,但是其他,一无所知。
“现实状况,嗯,三郎,你觉得现在的状况,呃,对我们来说,当然,很不利,但……”
王国禧打断对方的话,“刘叔,吾想说的是,如果我们不按照父亲手书那样服从淮右军,那我们打算怎么办?嗯,能不能求存?如果能,那么我们就可以尝试,如果不能,那么我们也不必多说了。”
直白露骨的话让刘延司脸色也是变化不定,对方话语里虽然显得没有倾向性,但是刘延司能感觉到对方不太看好。
“三郎,你觉得我们没有出路?”刘延司冷静下来。
“刘叔,海州独存,你觉得可能么?”王国禧简短的问道,见刘延司摇头,立即道:“那我们就只能和密州二叔那里联合了,大兄去了二叔那里,想必也早就到了,估计他们也许面临着和我们一样的难题,那么我们联合,可否有出路?”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这个出路要看是指什么。
王国禧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联合的目的是什么,是维持现状,还是反攻青州?如果维持现状,钱粮可曾充足?登莱二州怎么办?”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让刘延司又是一愣。
没错钱粮才是维系一个地方生存的基础,海州维系下去倒是可以,但是密州呢?
平卢钱粮都集中在青州,现在青州被夺,以密州的状况,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如果海州要支持密州,那也难以坚持太久。
还有,登莱二州怎么办?要守登莱,肯定会被各个击破,但如果不守,只剩下密州和海州,海州还是一个新得之地,四皆被淮右包围,要不就是面海,又这样的情形能坚持多久?
刘延司心慢慢冷了下来。
这肯定不是王国禧想到的,想必就是那淮右派来的使者王朴一路上给王国禧灌输的了,但虽说有洗脑之嫌,但刘延司却知道这并非妄言虚夸。
光靠海密二州是根本坚持不下去的,一招围点打援就能让海密二州顾此失彼,只要丢掉任何一州,那另外一州陷落就是转眼之事。
尤其是在了解到淮右如此强大的攻城器械装备之后,刘延司觉得海州这等防御,只怕三日都未必能守得住。
“刘叔,这不是吾想出来的,而是那王朴路上所言,吾一直在思考,但无论如何反推寻隙,吾都没有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这还是在没有父亲大人这层因素的前提下。”
王国禧没有遮掩什么。
刘延司呆呆的看着对方,目光慢慢转开,投向门外,雪越大了。
三日后,王朴与刘延司就淄青军接受淮右军重组整编一事达成基本一致,海州城头重新悬挂起“淮右节度使江”“武宁节度使江”的大旗,海州光复。
几乎是在同时,王国荣在抵达密州之后,也很快就和王守信达成了一致,甚至并没有和淮右使者多作商讨,便宣布密州易帜,在密州的平卢军将接受淮右军的重组整编,归附于淮右军下。
可以说,这一场战事的消弭甚至比江烽想象的还来得快,应该说派出的王国荣和王国禧二人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二人出使,也许密州和海州最终还是会选择这样一个结果,但是也许时间上就要拖上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