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是越来越意识到这个世界与自己原来时空中那个历史上的世界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自己蝴蝶振翅带来的变化,更多的还是因为本身历史就是无数个偶然碰撞出的必然。
虽然终唐一代,也有安史之乱,也有黄巢起义,藩镇割据,但是唐王朝没有被朱温所灭,而保有了关中之地苟延残喘,这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同。
朱温只是在中原建立起了一个独大的独立王国,河东李克用也没有能打败大梁一统中原,却仍然是北方最强悍的一大藩国,同理,早就该灭亡的河朔三镇乃至平卢军、吐谷浑等胡部依然存在,这些或细微或关键的变化构建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乱世。
在南方的情况也一样,各家藩阀本来早就该在相互攻伐间此消彼长,大鱼吃小鱼的过程中湮灭,但直到几年前自己这个另类出现,除了杨行密的吴国和钱镠的越国依然存在外,其他山南、江南、两川、岭南等地各家小藩阀一样活得有滋有味,这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历史走向了。
不过,在江烽看来,一些具体的、细微的走向虽然已经有些偏离,但是大势却仍然没有改变。
胡人的势力依然在不断膨胀,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原来早该没落下去的沙陀人及其背后杂胡诸部仍然强大,甚至隐隐压制住了本来该崛起的契丹人和正在隐忍积蓄实力的党项人,但在江烽看来这种情况也许更糟糕。
原来时空中的辽夏两胡靠着从南方北宋政权的吸血不断壮大,进而争霸中原,现在变成了三胡争先恐后的南下攫取利益,这种争先恐后一旦演变成为某种默契,那将是南方汉人的莫大灾难。
在江烽看来,现在这种默契已经隐隐有了一些苗头,比如沙陀人对党项人的放纵,比如契丹人对沙陀人南下的视而不见,甚至有意趁火打劫。
如果不及时加以破坏和打乱,默契成为定势,那就真的难以扭转了。
“郡公,避是避不了的,沙陀人素来以维护皇室自居,他们很不见外,郡公回避的话,这些话必然会传回朝廷,对我们不利。”崔尚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细细品着:“郡公推崇的这般品茶,委实不同以往,香气馥郁,令人唇齿留香”。
原来那种煮茶饼的饮茶方式让江烽一度很不习惯,他提出了应当推广炒茶法和废除团饼茶来改进制茶工艺,提升品味茶叶的层次。
这个建议最开始遭到了一片抵制,但是在江烽坚持下,浍州的霍山县率先开始了推广炒茶改良工艺和以制散茶为主,取得了良好的效益。
这种用专门方法炒制出来的茶叶,不但色泽鲜明,而且香气和口感更佳清香浓郁,极大的丰富了品茶者的味觉,所以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加上江烽在淮右的一力推广,很快就在淮右形成了风潮。
现在浍州的霍山、盛唐两县已经成为整个淮右最重要的产茶基地,尤其是紧邻大别山和霍山(天柱山)一线的丘陵地带,更是全面改为种茶。
这一区域由于土质和气候原因,所产茶叶品相极好,收益远超粮食,尤其是在寿州、庐州、濠州这一片淮南粮仓之地纳入淮右之后,粮食需求对淮右来说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紧迫,所以茶叶这个更能带来实在收益的商品就迅速成为浍州的一大特产。
只不过现在浍州的制茶产业都被浍州本土的谭、黄、许等本地大族牢牢把持,哪怕是波斯胡商和粟特商人都未能染指,不过随着盛唐、霍山、殷城三县丘区的茶叶种植面积急剧扩大,胡商们也已经瞅准了机会准备进入,而且也极大了促进了浍州丘陵地区不太适合粮食生产的区域快速垦荒,主要就是有胡商们的资本在支持。
可以说江烽力求让自己辖地内形成一些有特色的展亮点也正在实现,像徐州的冶铁业、浍州的制茶业、寿州的陶瓷业和粮食,庐州和濠州的粮食和丝织业,都已经隐隐有了气象。
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近现代社会那么多刚需产业,粮食、油料(芝麻)、麻棉乃是三大种植类的刚需,主要供食用和穿着,其他也就是用于生产生活所需的,比如制茶、制盐、冶铁(含各类铁器制造)、制革(共各类所需)药材、陶瓷、丝织织布、木材加工和采石(含造车、造船、建造房屋)等这些行业就算是最主流的刚需产业了。
“这是霍山所产茶叶,前日里霍山谭公来某这里,奉上几斤,虽非新茶,但亦是滋味上佳,某甚喜欢。”
江烽呵呵一笑,对于引领这种潮流甚至推动潮流展,他是乐此不疲的,现在在淮北和兖郓沂诸州,他也是不遗余力,就是要让自己领地内的这些风潮带动制茶业的展。
“若是多给我们淮右几年时间,浍州,还有舒州所产茶叶,定能行销中原河北乃至关中。”对这一点江烽也是满怀信心。
“郡公对北方局面如此担心?”在座众人听得江烽无意间的这样一句话,心中都忍不住一沉,哪怕是最有警惕心的王邈都是如此。
“嘿嘿,我们坐在这里,不就是探讨这个问题么?”江烽不置可否,但语气却很悲观,“我们都希望大梁能多扛几年,但是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从现在大梁的表现来看,今年也许能扛过,都还得要看大梁的合纵连横之术能不能到位,也还要看南阳和蔡州会不会不那么短视,但是我以为,大梁要想扛过明年的可能性很小,一旦契丹人加入进来,那么可能性就彻底没有。”
“那我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胡人的刀枪架在我们脖子上?”杨堪面色沉郁的问了一句。
王邈低垂着头不语,梅况却是目光闪动,崔尚欲言又止,厅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低沉。
“问得好啊,我们该怎么办?”江烽笑着点头,“本来是讨论郓州和海州的问题,但咱们枢密堂的枢密使都在,不妨延伸开来,看看局面如同我们设想的那么展下去,甚至更糟糕,我们该怎么办?”
“支持大梁打下去?”梅况试探性的问一句:“但就怕大梁骨子里已经烂了,我们支持他们,他们也维持不下去啊。”
“而且我们自己也不富余,百废待兴,哪里来力量支持?”崔尚也不太认同这一点。
“大梁还是有些实力的,它的军队中也还有不少是能打仗的,只不过看能不能用在合适的位置上。”王邈沉吟着道:“我最担心的不是河东与大梁的交锋中占据优势,哪怕河东占据优势,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沙陀人没那么容易一下子把大梁打垮,但如果有其他势力在大梁背后插一刀,那就危险了。”
王邈的话引起了诸人的沉思,其他势力无外乎就是南阳和蔡州。
蔡州貌似还在努力的将颍亳二州纳入体系内,但由于袁氏一族和其盟友家族在蔡州打的基础相当厚实,所以对颍亳二州的消化推进力度很大。
这甚至都引起了无闻堂的担心,建议要加大力度对袁氏在颍亳二州的破坏和袭扰,拖住袁氏的后腿,这个建议也获得了枢密堂的同意,并开始秘密策划在颍州南部和亳州部分县份的士绅反叛,现在正在推进当中。
南阳则更让人担心。
虽然前年的战争中南阳表现不佳,但是这一两年里南阳却是韬光养晦,尤其是在对安、沔二州的安抚融合工作做得很成功。
刘玄嫡次子刘奎刚娶了安陆望族郝氏一族嫡女,而安州两望族,一许二郝,许、郝互为姻亲。
许氏一族乃是许绍、徐智仁、许圉师父子一族,许绍与唐高祖李渊曾是同学,而许圉师则曾任唐高宗时的左相,其孙女许萱后来嫁给了李白。
郝氏一族一样不凡,其初唐时族长郝处俊曾任中书令,连当时权倾天下的武则天都甚为忌惮,不敢对其动手,由此可见一斑。
刘奎娶了郝氏一族嫡女,使得南阳刘氏在安沔二州的影响力骤然稳固,原本还在鄂黄杜家的撩拨下不稳的局面陡然反转,甚至安沔二州还为刘玄能提供相当充足的兵源,安沔二州也成为刘玄的有力后盾,甚至更对鄂黄杜家构成了极大威胁。
南阳的这些举措都被无闻堂迅速传递回了淮右,无论是江烽还是崔尚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现在鄂黄杜家根本无力对抗南阳刘氏,只要刘家不再继续紧逼,杜家都要阿弥陀佛了。
而原本对南阳最大的威胁襄阳萧家也一些变化,对南阳的制约能力大大削弱,尤其是刘同嫡女嫁给了江陵高家长子为正妻,这使得江陵与南阳关系也迅速拉紧,对襄阳构成了极大的威胁,现在襄阳更需要防范的是蠢蠢欲动的高家,根本无力牵制南阳。
这大概也是南阳敢于有恃无恐出兵光州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