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为从临涣一出兵,袁怀庆就有些心神不宁。
袁怀庆需要留守谯县,亳州局面还很不稳定,几乎各地都出现了对抗袁家的迹象,对于这种情况,蔡州军还不能一概而论,也不敢轻易镇压,还得要分门别类的对待。
软硬兼施,分化瓦解,示之以威,授之以利,诸般种种,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这还需要时间,这也是袁怀庆不愿意插手徐州的的主要原因。
没有半年到一年,亳州局面不会平静下来,这是袁怀庆的判断,袁家在这边的根基不牢,而且之前所作的工作不足,这也是导致蔡州军在这边举步维艰的一大主因。
袁怀庆知道淮右方面在这上边就比蔡州做得好得多。
不过担心也好,怀疑也好,最终袁怀庆还是妥协了。
授权袁无为带领一军骑兵三军步军一万人增援徐州,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淮右军占领徐州。
但对于蔡州军来说,要凑齐足够的兵力,也让袁怀庆是愁白了头。
兵力少了,无济于事,兵力抽多了,亳州局面也许就要恶化,这些该是的淮北士绅不知道为什么对袁氏如此仇视,这让袁怀庆也很有些好奇江烽这厮为何能在庐濠二州如此轻松的站稳脚跟。
照理说以江烽的出身,庐濠二州的士绅应当更为反感才对,但为何江烽就敢就地收编杨吴的旧部,还大模大样的将其用于征伐徐州了。
但是袁无为的话不无道理,一旦江烽轻松拿下徐州,绝对是袁家的一个灾难,届时恐怕亳州就会马上面临着巨大压力,而亳州内部的那些本来对袁氏就敌视的士绅,只怕就更要闹腾不已了,此风不能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淮右陷入徐州泥潭,却无法得手,拖死这个胃口奇大的家伙。
推开窗户,阳光明媚,院墙粉壁刺得人眼睛都有些晃,水井上一个仆役正在打水,后门上的两名军士正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虽然谯县已经在袁军手上有些时日了,但是哪怕是县城里,仍然会有一些治安事件的生,他这个颍亳团练使的身份一样不好使。
这里是谯县县城中最幽静的所在,袁怀庆很喜欢这里。
作为颍亳团练使,袁怀庆并没有去抢刺史府,而是选择了一座早已逃往他处的盐商大宅,作为颍亳团练使府的所在。
盐商的大宅自然是很讲究的,后花园,花厅,单凭放在这茶几上的对于黄釉大瓶,袁怀庆就知道不会低于三十金,足见这些盐商的奢靡。
据说这是寿州窑所产,想到这里袁怀庆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寿州窑远近闻名,但是据说已经湮没了十几年了,不知道为何在江烽占领寿州之后,这寿州窑却又重启了,而且产量据说一直在增长。
长安的波斯胡商以战马供给换取了寿州窑的专卖特权,连粟特商人都插不上手。
寿州窑,粮仓,波斯胡商,这大概就是江烽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在淮右站稳脚跟的几大因素吧。
没有寿州这座粮仓,淮右军根本就没有能力北上徐州,甚至连攻伐庐濠都够呛,但就是凭借着这两年粮食上的底气,才让江烽有了勃勃野心。
没有寿州窑的出产,波斯胡商不会如此倾尽全力相助,而没有波斯胡商的钱银贷款,江烽就算是有寿州窑这一摇钱树,就算是有寿州这个淮南粮仓,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整编如此多的军队,要知道整编军队往往是耗费最大的,无论你点检、整编、清退、补充、保障、训练,那都需要各种物资,而这都需要钱。
蔡州在这方面就要逊色许多了。
蔡州本来土地不算贫瘠,但是由于在养军的耗费上太大,蔡州下辖各县的水利设施已经多年失修,一遇到水旱天灾,粮食收成就大打折扣,这么多年来军粮储备一直未能真正实现,这也极大的限制了蔡州在动员保障能力上的扩张。
在后备兵源的准备上蔡州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战争之后士兵的补充迟迟无法到位,而新兵的训练流于形式,其素质也大打折扣,极大的影响了蔡州军的整体水平。
所以在亳州一战后,蔡州军的兵力补充迟迟未到位,而且补充了的军队战斗力也受影响很大。
轻轻抚弄着这对黄釉大瓶,袁怀庆很喜欢,釉面津润,色泽淡雅,他很喜欢这种含而不露的感觉。
“大人!”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袁怀庆好不容易才宁静下来的心境,这让他很有些受挫感。
肯定没什么好事,否则不会在这个他最讨厌人打扰的时候被人打扰,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悲哀,承担的责任越重,你就越无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受制于人,受制于事。
“讲!”袁怀庆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平淡而沉静。
入了亳州,各种不太好的消息就不断,不是鹿邑边境现梁军,就是酂县的士绅和大梁那边暗通款曲,要不就是山桑那边治安不靖,总而言之没好事,他都习惯了。
见主帅没有回头,自顾自的侍弄着那对黄釉大瓶,来人也有些迟疑,但军情似火,他不敢耽搁:“城父来人称,遭到淮右军突袭……”
“呯!”
黄釉大瓶表面浮起千万条细密的纹隙,袁怀庆一时间没有能控制住自己心境,陡然转过身来,双目圆睁,哑声道:“何人来报?薛明栋呢?”
“薛将军下落不明,是几名逃兵逃回来报称,正在核实,但是应该……”在主帅灼灼目光下,来人下意识的垂下头,不敢对视。
身后“哗啦”一声,大瓶委顿落地,但此时袁怀庆却已经丝毫不关注自己这对最喜爱的玩物,心中急速盘算该如何应对。
江烽这厮!
够狠,够毒,够阴险!
算无遗策,这一手几乎就是打到了自己软肋上,让自己痛彻入骨!
自己加强了山桑的防御,却未曾想到淮右军居然奔袭城父,而且选择时机是如此之好,竟然是刚好待到袁无为率大军出征徐州的时候。
现在命令袁无为率军立即回来,增援城父,重夺城父城?
袁怀庆相信淮右军一旦出手,城父城只有一军驻守,必无幸免,城父一失,整个亳州南部便危矣,山桑城成为孤城一座,只怕本来就对袁氏入主亳州不满的士绅,顿时又要掀起一波叛乱了。
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袁怀庆思考着对策。
淮右军选择的时机可谓微妙。
既不是临涣大军出征之前,那自己肯定要命令袁无为大军抽回来反击城父,也不是临涣大军出征徐州一段时间之后,那样就算是袁无为有心回来,时间和条件都不允许了。
现在临涣大军刚出征一日,恐怕刚踏入徐州境内,若是要回军重新赶到城父,颇费周折,这一折腾,只怕够呛。
淮右军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迫使出征徐州大军回来,避免影响到淮右军的徐州攻略,但自己现在能不回师么?
这真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不让袁无为大军回来,自己还有力量来重夺城父城么?
没有,袁怀庆很清楚,自己凑不出这么多兵了,薛明栋是个精细机敏之人,自己早就给城父、山桑这一线出了警讯,他不会不清楚,也就是说淮右军要拿下城父,只能是硬拼,那么没有三军以上的兵力就别想。
现在城父城已失,那自己如何夺回?尤其是在本土士绅并不支持自己的情况下,要夺回城父城,起码要六军以上的兵力,而自己哪里凑得出来?
盘算了一阵,袁怀庆颓然的现,除非将袁无为大军召回,否则自己连三个军都凑不出来,这要去重夺城父,那就是白白折损人马。
召回袁无为大军,那徐州攻略就彻底失败了,而淮右军要的大概也就是这个目的。
不能让其遂愿,这是袁怀庆最坚定的意见,虽然之前他不是很赞同干预徐州局面,但是一旦做出,他却不会轻易去改变。
城父丢了,固然局面危险,但是也非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毕竟山桑城中还有两军人马,纵然会引一些叛乱,但是淮右军要想夺下山桑城,他相信淮右军力有未逮。
牙缝中的凉气嘶嘶,袁怀庆知道要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甚至可能会被自己兄长责难,要知道自己是颍亳团练使,蔡州那边并没有授权自己干预徐州,但这一次他却要面临这样一个局面。
“命令颍亳各县加强戒备,尤其是临涣,防止敌袭,多派斥候,搜寻薛明栋下落,……”
“大将军?”亲卫一惊,但是在袁怀庆的目光下立即收了回去,“是!”
只要袁无为大军能够协助姚承泰击破淮右军,一切都不是问题,纵然淮右军夺占城父会给袁家在亳州的立足带来一些麻烦,但是那也仅仅是麻烦,而非不可收拾的局面,这一点袁怀庆坚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