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人一样,杨浔一直很惊奇于江烽的迹史。
三年时间不到,如何能从一个斥候做到当下掌握五州之地的藩阀,而起主家已经败亡化为尘土,甚至连他昔日高不可攀的主家女儿都只能嫁给他为妾和平妻,这几乎就是一个当代版的乌鸡变凤凰的传奇故事。
如果单说他打仗厉害就能走到这一步,杨浔是绝不相信的,乱世中打仗厉害的人多了去,他为何能成功?
若是说他心狠手黑,同样也说不过去,起码他对主家两个女儿还是有情有义,尤其是在主家已经败落,而甚至还传言他和公主有纠葛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去主家女儿为平妻,本身就说明许多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心狠手黑比心不狠手不黑的人更多,成功者一样寥寥无几,这同样不是原因。
运气好?
这个理由就更可笑了,一次成功是运气,二次三次还能说运气么?
再说了,这个乱世中是单靠运气好就能混出头的么?
短短两年间,麾下汇聚了来自大梁、寿州和河朔一大帮文臣武将,这是运气能解释得通的么?
总而言之,这个人的确让人好奇。
“王爷太客气了,久闻贤伉俪大名,军务繁忙,却无暇拜会,”
江烽话音未落,杨浔已经变色,“大人慎言,某已经不是什么王爷,一介白衣便知足,不敢奢求其他。”
江烽也不勉强,“二位请坐,这位是某的长史陈蔚陈大人。”
杨溥禅让时,杨浔杨澈二人也同时向朝廷上表去除二人王位,这是明智之举。
江烽也不知道这夫妻二人来自己这里是何意图,论理说走到这一步,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谈了。
至于说是因为许静的原因要来叙旧,就更可笑了,这周蕤乃是舒州周氏之女,要说周家悔婚,许宁恨之入骨,和这周蕤难道还能保持多好的关系不成?
目光落在周蕤身上,江烽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有些紧,就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似乎连嘴都有些干起来了。
素净的衣衫很显然是专门换过的,天水碧绫长裙,一件小袄披肩,峨眉下一双灵动无双的美眸,眶子里的那盈盈水波,几乎就无声无息的要渗入自己的心里去。
小巧细腻的脸庞被一件外斗篷遮住两边脸颊,更显得精致娇俏,殷红绛点樱唇,欲语还休,让江烽一时间为之失神。
江烽自认为自己绝非好色之辈,事实上若论姿色,眼前这女人比起许氏姊妹并不强多少,而鞠蕖的混血风采一样不输她多少,但是江烽也说不来怎么回事,这女人的第一印象就这么一下子闯入自己的心帘中来了。
对于外人在自己这个平妻面前的失神,杨浔也算是见惯不惊了,周蕤的艳名早就闻名吴地,相比之下这“小周后”之名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但是今日这一趟,看见江烽的神色,杨浔突然间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这种复杂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当江烽回过神来恢复正常,问及来意时,杨浔就丢开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步入正题。
三五两下就问明了情况,倒是让江烽有些意外。
没想到杨浔居然想留在庐州,这本来是一个不太可能的事情,杨氏一族无论是谁留在庐州都会有麻烦,对李昪,对淮右,都不利,所以在这一点上,李昪和江烽也都是有默契的,无需多说。
照理说,江烽应该随便寻找那么一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但是江烽最终却只是表示会考虑一下,便送走了杨浔夫妇。
连一旁的陈蔚都看出了江烽的心神不宁,他甚至也看出了江烽的心绪不宁和那杨浔之妻,也就是小周后有关,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位主君并非好色贪花之辈,这么几年在色之一道上做得很好,甚至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感觉,哪怕是纳了二妾都是在众将的督促下,希望早生后嗣,以稳军心出,却未曾想到江烽会在一个人妻面前失态。
江烽也很是迷惘了一会儿才算是慢慢平静下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见到那女子就会有些心绪失控了。
见陈蔚欲言又止的模样,江烽倒也不避讳:“让子良见笑了。”
“呃,君上,那小周后虽然名气颇大,但在属下看来也只是姿容不俗而已,何况早已为人妇,不值一顾。”陈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这等事情,又是与主上,实在是有些不好应和。
见陈蔚满脸尴尬,江烽也哑然失笑,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遑论他人?但就是那种第一印象带来的感觉,就让他忍不住怦然心中,这种没有理由的冲击往往是最难磨灭的。
“不谈此事了。”江烽摇摇手。
“可是君上,那杨氏一族都须得去长安,否则”陈蔚急道。
“我自有主张。”江烽沉吟了一下,敷衍道。
陈蔚心中暗自叫苦,哪怕是李昪那边可以不予理会,但若是这杨浔留在了庐州,那势必成为日后庐州士绅的领袖,必定会对淮右在庐州的统治带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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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上,周蕤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丈夫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啧啧,没想到王兄竟然将这幢宅院赠予了江烽,这可是锦园啊。”
这座锦园始建于中唐,距今又有接近两百年历史,一直被视为庐州主人的宅院,哪怕是杨氏一族离开了庐州到江都,这座锦园都一直保留。
杨浔也一直很喜欢这座园林式的宅院,但杨溥也从未有赠人的意图,没想到江烽一入城,王兄就把这座宅院送给了江烽。
“王上都要离开了,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还留着这宅院有何用?不如赠人。”周蕤有些敷衍的回应丈夫。
“唔,若是我们能留下来,那该多好?”杨浔仍然没有意识到妻子的意兴阑珊,“那江烽似乎并没有峻拒我们的请求,李昪重视的是我王兄,并非我们,也许我们真的可以留下来。”
“郎君,恐怕不太可能,李昪不会答应,还有,现在庐州归了淮右,你觉得杨氏族人留下来,对淮右有好处么?”周蕤忍不住想要打破丈夫的幻想。
杨浔不蠢,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江烽的暧昧态度还是给了他一些希望,沉默了一下他才道:“我从无其他想法,这一点想必李昪和淮右都是清楚的,我留下也对任何一方无害,反而能展示淮右的大度,我想江烽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可李昪不会这么想。”周蕤反驳道。
“淮右未必会在意李昪的态度!”杨浔有些懊恼了,他有些不明白妻子怎么老想和他唱反调,以前可不是这样,“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迫不及待要撤军回楚扬了,听说蚁贼在楚州折腾得厉害,他不敢不走,而且他们也见识了淮右军的威势强悍,我们都看到了淮右第一军的霸气,东海军和镇海军根本就不是淮右军的对手,现在李昪反而会惧怕淮右!”
“可是江烽未必会为了我们与李昪翻脸交恶,”周蕤声音软了下来,有些飘忽不定。
“哼,我看江烽对我的态度颇为友善,也许他希望给庐州士绅展示一下他对我们杨氏一族的同情,所以”杨浔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脸上的笑容更甚。
女人峨眉轻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江烽望向自己的目光让她感觉到心惊胆战,那是一种带有浓烈炽热的光芒,带着一种独占的**,而丈夫似乎完全沉浸在阐述自己的想法当中而无所觉察,这让她不知所措。
她早就想离开了,甚至在江烽问及她和许静的关系时,她也是草草几句话说完便不再多说,这让丈夫有些不高兴,还帮着补充解释了不少。
“蕤儿,我知道有些事情让你抛头露面不好,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你想想,如果我们这样一家人都去了长安,那边据说冬日里滴水成冰,气候苦寒,而且饮食习惯和我们这边大相径庭,我们恐怕很难适应那边的生活,如果能够留在这庐州城,有淮右强大的军队保护,李昪也不敢如何,只是何等快哉的事情?”杨浔见妻子不吭声,进一步道:“再说了,也许江烽也需要我们来帮他们安抚庐州士绅呢,这里可不是寿州,我们杨氏一族在这里还是有些影响的,当然我们并没有其他奢望。”
“郎君,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去求江烽就能让我们留下来?”周蕤有气无力的道。
“嗯,我有直觉。”杨浔微微一笑,“也许我比澈弟更适合,更能让淮右放心,这个时候太过能干反而就是一种罪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