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常寺里,谈太师穿着正装,正在忙着选寺主的事。
奉常寺的常服,都是玄色,通过襟领上的金边花纹来区分级别。
而大礼仪、大典制的重要场合,则穿正装,款式与常服相似,但质料更好,袍服颜色也不同。
普通神官穿黑袍,祭酒、判官等以下的中阶神官穿灰袍,少祝以上级别的高阶神官穿白袍,唯寺主与赶来主持寺务的太师可穿红袍。
谈太师现在就穿着红袍,可见如何制定竞选策略牵扯重大,恐怕许多中高阶神官这几天没少来找他,各种软磨硬泡施加影响。
谈太师穿上红袍正装,显然是在提醒他们,一是注意上下有别,一是公事公办。
其实一直以来,奉常寺都是继位传承,从来没考虑过立储或竞选的事,因为奉常寺主身份何等尊贵,贵为寺主,也罕有需要他亲自讨逆杀贼面临风险的时候,所以绝不可能出现暴卒的现象。
但是寺主背叛奉常寺,却是立寺之初谁也没想过的事,所以如今这竞选寺主,就得从头立规矩了。
诸般规矩,要考虑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出来的结果能服众。
而这个“众”,对有着各自不同的基础和条件,有着各自不同需求的人来说,要如何达到一个平衡,就要颇费思量。
这时候,黑衣茗儿赶到了奉常寺。
看到宝贝女儿,正头疼的谈太师顿时眉头舒展,开心了许多。
这两天忙,之前为了要嫁人的事,两个女儿还在和他闹别扭,看来别扭气儿是过去了,也是啊,这是自己亲生的宝贝儿,还能跟爹拗多久呢。
“阿爹啊,你都连着两天没回府了,没事吧?”
太师心头一暖,道:“爹没事,这不是想着快把寺主定下来嘛,再过几天就好了。”
“那你也得按时吃东西,按时睡觉啊。”
黑衣茗儿看了眼摆在那儿没动几口的膳食,叹了口气,从旁边果盘里拿了颗水果,用银刀削起了皮儿,一边削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阿爹,要选寺主,让他们比斗就成了啊,谁赢到最后谁当嘛,有什么好为难的。”
太师笑道:“如果世间事如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就太容易喽。一寺之主,关乎着全寺之未来,尤其是这多事之秋,他得有远见,有谋略,如果是一个武痴成为寺主,有何益处?
匹夫之勇,统驭不了这么庞大的一股力量啊。所以,为父岂能不多方思量,确保竞选不至于出现太大偏差。”
如果是陈玄丘在这里,马上就会明白了,这他娘的暗箱操作啊!
还是你最属意谁,就创造更有利于谁的条件呗?
咦?怎么和他给两个茗儿出的“剩女计划”差不多,陈玄丘和谈太师一样腹黑啊。
“哦,这样啊,那人家可不懂。”
黑衣茗儿把削好了皮儿的水果递给父亲,状似无意地问道:“那爹爹打算定些什么规矩,以决寺主呢?”
她刚说到这儿,白衣茗儿走了进来,欢喜地叫了一声:“爹!”
谈太师刚要吃水果,见了微微一怔,迅速恢复了笑容,道:“羲茗啊。”
谈羲茗走上前,笑靥如花地道:“阿爹,你上回和我还有姐姐说的……”
黑衣茗儿道:“你才是姐。”
白衣茗儿道:“这么多年你都是我姐。”
黑衣茗儿道:“那是我骗你的,小时候是你先出生的,我的意识比你苏醒的晚,我醒来时,你正吃奶,可见,你才是姐。”
“姐姐,你别骗我,那么小的时候,你都记事了?”
“难道你不记事?”
“我不记事啊,我小嘛,姐姐记的,我不记得。”
“咦?扮猪吃虎啊你!姐姐小瞧了你!”
“哈!我是扮妹吃姐!姐,不是,爹,你听见了哈,她说,姐姐小瞧了你。她承认自己是姐姐了。”
黑衣茗儿气极败坏道:“我说的是,姐姐,小瞧了你。是姐姐,(妹妹我)小瞧了你的意思,懂么?”
谈太师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小时候,爹就不该找个西席先生教你们读书识字,你们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
姐妹俩赶紧上前,一个抚胸,一个抚背,柔声道:“阿爹,你别生气嘛,我跟姐姐……”
两人同时一顿,改口道:“我们俩吧,斗嘴玩儿呢,你别当真。”
谈太师重重地哼了一声。
白衣茗儿道:“其实我来呢,是想说,爹爹觉得我们到了宜嫁娶的年纪,想给我们找个良人,那……仔细一想,我们觉得也应该啊。爹这也是为了我们好嘛。”
谈太师一听,容颜转霁,微笑抚须道:“嗯,这才是爹的乖女儿。”
白衣茗儿道:“可有一样,我听说沐家的沐丝很风流的,经常勾搭良家妇女,得了手还喜欢出去吹嘘。”
谈太师瞪眼道:“你在哪儿听说的?”
黑衣茗儿帮腔道:“很多人都说啊,他以前和平阳侯之女安婷还有苟且之事呢。”
谈太师脸儿一沉,道:“平阳侯之女已经招赘,你别乱讲,坏了人家名声,殊为不美。”
黑衣茗儿道:“总之呢,沐家这位长公子,我和妹……我们俩都不喜欢。”
白衣茗儿跟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嗯嗯……”
谈太师心想,只要你们动了嫁人的心思就好,倒也不见得非得是沐相之子,我又不是用女儿巩固权势的人。
谈太师便道:“那,你们倾心于怎样的男子,和为父说说。”
白衣茗儿马上屈指道:“第一呢,他年纪不宜太大,最好和我们年纪相仿。”
黑衣茗儿道:“对!”
白衣茗儿道:“他呢,应该年轻有为,怎么也得三品以上的官职或爵位,要不怎么配得上太师之女?”
黑衣茗儿道:“爹,我们俩模样儿又不差,那男人也不能太丑了不是?所以,容颜俊美,那是必须的。”
白衣茗儿道:“身高得有八尺。”
黑衣茗儿道:“中京城里,得有一幢豪宅。”
白衣茗儿道:“爹,你也知道的,我们不会侍奉公婆啊,针织女红厨艺烹饪一窍不通,以前有爹宠着我们,那过了门被婆婆欺负怎么办?所以呢,他最好无父无母……”
谈太师眼睛都直了。
黑衣茗儿赶紧补救道:“不和父母同住也是可以的。”
白衣茗儿道:“性格脾气要好,坊间名声要好。”
黑衣茗儿道:“文能提笔安天下!”
白衣茗儿道:“武能上马定乾坤!”
黑衣茗儿道:“要是和咱家或者阿爹这边早有渊源,亲上加亲,那就更好了。”
白衣茗儿甜甜地道:“要是这些条件符合,那女儿就做姐姐也无妨。”
黑衣茗儿道:“要是这些条件符合,我会努力想一想,当初到底谁先来到这人世间的。”
谈太师仔细想了想,听第一条时还不觉得什么,可这么多条件全加起来,好像没人了啊。
就那一条官居三品以上就和年纪要小,和女儿年岁相仿冲突了。
年纪轻轻,又要身份高贵……官员里是不用想了,那些有爵位的,倒还是有些的。
但是,无父无母或不与父母不同住,这个年代,哪有子女不与父母同住的,那就只有无父无母的,哪个豪门大户人家这么倒霉,年轻轻的就双亲不在了?
这也罢了,又要文武双绝……
等等,好像有个人符合!
谈太师突然想到了陈玄丘,不禁狐疑地看了眼女儿,心中突然翻了一翻,不对啊!陈玄丘那小子,在我心里,评价竟有如此之高么?
白衣茗儿见他向自己望来,心里一虚,忙撒娇道:“阿爹,行不行嘛。”
谈太师微微一笑,道:“嗯,那爹会好好物色一下,选一个佳婿,让你们满意。”
白衣茗儿喜道:“那我就当爹爹答应啦。”
白衣茗儿向案上凌乱的一堆札子看了看,道:“爹爹两天没回府了,在忙什么呢?”
谈太师已经起了疑心,微笑道:“哦,为父正在制定竞争寺主的规则。”
白衣茗儿道:“那太好了,自从奉常寺没了寺主,爹爹经常两头奔波,赶紧选个人出来,爹爹也能轻松一些。那爹爹打算怎么选寺主呢?”
羲茗天真烂漫,不比月茗有心眼儿,表现的太过直白,此时谈太师心中已经有所判断,便呵呵一笑,抚须道:“奉常寺主,重在诚,而诚,体现于德。那王青阳天资聪颖,修行有成,又如何,为害反而更烈。所以,这寺主人选,要看他做过多少大事好事,看其以前一贯的行为。”
黑衣茗儿一呆,道:“文比?”
谈太师道:“正是。奉常寺主最大的作用,是能统领全寺,辅佐大雍,治理好天下各处奉常院,个人神通强弱,并不是那么重要。”
白衣茗儿急不可耐地道:“那还比什么呢?”
谈太师肃然道:“比谁更精晓寺规神律,做为寺主,如果不能对这些条例倒背如流,如何治理全寺?”
黑衣茗儿想到陈玄丘平百万难民之乱,灭东夷数年之反,替宁亚祝败两大修真世家的壮举,正在欢喜,一听这一条,就有些傻了,玄丘大哥会懂这些么?
白衣茗儿道:“还有呢?”
谈太师道:“这最后一项,就是修行实力的较量了,只要前两条文比全能过关的人,想来也只有最多三五个佼佼者,这其中再选神通本领最强之人,想来全寺上下,也就人人心服口服了。”
黑衣茗儿道:“这……真正的武比,其实就只一次么。”
谈太师叹道:“不然还要比多久?人人参与武比,轻了伤和气,重了结仇怨。奉常寺衰败若斯,若是再造成内部诸多不合,岂非埋下重重隐患?”
白衣茗儿把这三条牢牢记在了心里,对陈玄丘盲目崇拜的她,可没姐姐那么多担心,她信心十足地想:“玄丘哥哥本事大的很,只要他提前知道,做好准备,那一定能赢的吧!”
陈玄丘确实信心十足。
当两个茗儿离开奉常寺,立时赶到他的府邸,向他打小报告的时候,陈玄丘先是心中一凛。
谈太师只安排了一次武比,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一听谈太师的理由,确实如此,果然不愧是持重老臣。
幸亏陈玄丘已经和玉衡见过面,已经决定要争夺这寺主之位。
否则,按照谈太师这种速战速决的办法,他想趁着奉常寺中大乱,人人无瑕顾及,前去考察天下各处奉常院的计划必然受阻。
再听茗儿说起具体的筛选条件,陈玄丘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种种大事,这些事迹,应该能冠绝诸神官了吧?
至于第二条要精通神律寺规,他不可能这么快掌握,此事只能丢给玉衡和汤少祝去头疼,想来他们总有办法帮他解决的。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把一个涅盘组织的成员装进紫金葫芦,他的神念可以随时与葫中沟通,通过这种作弊,也能过关。
至于第三关武比,玉衡和汤唯都已不在奉常寺,王青阳一脉又已遭到清洗,有玉衡和汤唯协助指点,提前了解玳九等人的弱点,想来也不为难。
想到这里,陈玄丘信心十足地道:“你们放心,既然已经知道了竞争的规则,这寺主之争,我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我现在是灰袍神官,我会高唱凯歌,一路急进,从灰袍晋升白袍,再从白袍升级到大红袍,跟铁观音一决高下的,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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