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盼云看到她, 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跟了张麻子之后,日子还算平静。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在这期间里,她试过偷偷离开, 试过给江城的姨母送信, 可是, 刚跑到一半就被抓住, 姨母那边始终没有消息, 送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一般。
她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所以才起了些别的心思。
可那事才一个月不到, 楼慧娘就找上了门,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柳叶知道她们之间有恩怨,但这事情都过去半年多了, 楼慧娘突然又来……这对自家会不会有影响?
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她挺老实的,最近都不太出门。”
楚云梨颔首:“我知道。”
她直接进门:“潘盼云,你是要让我在这里说, 还是想单独跟我说?”
潘盼云听到这话,面色微变:“夫人,进屋吧!”
张麻子这院子不大, 潘盼云住的是厢房, 里面不说多精致, 但该有的都有。比潘盼云原来在潘家的宅子要好得多。
楚云梨观望了一圈, 问:“你家那院子,你为何要卖?”
潘盼云垂下眼眸:“用不上了, 反正家里只剩我一个姑娘,我又已经嫁了人,留着没有用, 还不如换点银子让自己手头宽裕一些,之前我受伤,他跑去找你们要银子治病,你们没有给……他脾气很不好,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火,我怕他对我手,当场说以后会还给他……他们又不让我出门,我连做伙计都不行,只能卖宅子。”
她这些话说得又急又快,在楚云梨看来,她就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知道我今天为何来找你吗?”
潘盼云抬眼看她,半晌后摇头。
楚云梨似笑非笑:“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的真的是中年男人。嫁了一个张麻子还不够,居然还……”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潘盼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听到她这样说,立刻就慌了,下意识打断道:“你别乱说。”
“乱说?”楚云梨笑吟吟:“你说要是我把这事告诉了张麻子,你会如何?”
潘盼云心中慌乱,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她张了张口,干脆跪在了地上:“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最近都没有找你们,也早已经没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你就当我不存在,成么?”
楚云梨颔首:“行吧!”
她这样爽快,潘盼云一时间不敢信,愣了一下,面前的人已经转身出门。
楚云梨走得爽快,潘盼云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那是白日做梦。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围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潘盼云和一个男人这般来往,自然很快就被众人得知。
当然,张麻子脾气不好,众人人都不敢往外说,就怕闹出人命来。
可外人不说,柳家人听说了这消息后,忍不住就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柳叶进门后生的两个孩子都不太像样,所以张麻子才又找了一个女人进门,她自己是乐意有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勾住男人的心,但落在柳家人眼中,自己的女儿就太委屈了。
“不可能!”
柳叶一脸不信。
可事实如此,根本就由不得她不信。
柳母低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你们那条巷子里的人都知道,就是怕麻子一怒之下要人命,这才不敢提。你要是不信,回去打听一下。”
柳叶也不好胡乱冤枉人,她嫁给张麻子已经好多年,知道外人的担忧不是假的。把张麻子逼急了,他真有可能取人性命。于是,她做了一些小点心,开始给邻居们送。进门后便打听此事。
另一边的周红皮本也暗中注意着此事,得知柳叶在打听,也不再耽搁,当日就上了门。
张麻子看到兄弟登门,还挺高兴,吩咐:“盼云,去买些酒菜来。”
潘盼云心里很慌,面上也带出了一些。她头一低,就想出门。
柳叶看到周红皮登门,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我去吧,你留在家里看孩子。”
酒菜上桌,周红皮喝了两杯酒,开始跟张麻子说两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以前咱们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还一起去花楼中找过相好。”
说起这些,张麻子也挺感慨。小时候的那些兄弟,现在只剩下他们俩感情最深,当即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咱俩可是一辈子的兄弟,以后千万别疏远。若遇上了难事,千万要跟我说,如果我能帮上忙……”他两杯酒下肚,已然带上了酒意,砰砰砰拍着胸口:“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周红皮要的就是他这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话我记着了。”眼看张麻子正在兴头上,他瞄了一眼屋檐下坐立不安的潘盼云:“我还真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张麻子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小子,这是无事不登那什么殿。说吧,找大哥我帮什么忙。”
“我缺个媳妇。”周红皮有些不好意思:“想请麻子哥帮忙做个媒。”
张麻子若有所思:“这事不难,但这一时半会没有合适的人选,但你放心,这事大哥我放心上了。回头一定给你寻摸。”
潘盼云很着急,因为她也知道,两人暗中来往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若是被张麻子先得知,到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其实,她一开始找上周红皮,是想要报复张麻子,后来发现周红皮对她挺上心的,她便又有了些想法。完全可以凭着这个男人先离开这个院子,然后再想法子去江城。毕竟,想要让张麻子主放她离开是很难的事,得需要人帮忙。
周红皮也知道,柳叶已经在打听……这夫妻俩夜里躺一张床,枕头风就是几句话的事,很可能明天,甚至是今天下午张麻子就会知道真相。
“我看盼云就挺好。”
张麻子哈哈一乐:“那不成,那是我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你这话就挺不合适的。”
周红皮一本正经:“我真看上她了,大哥要是真疼我,就让我照顾她!”
张麻子面色慎重,放下了酒杯,伸手招过潘盼云:“你来。”
潘盼云心中一喜,她和周红皮之间这些来往,已经看得出来,周红皮不会对她手,反正比张麻子要好。如果能够离开去江城更好,就算离不开,跟他过日子也比跟着张麻子做妾要来得舒心。
她缓步到了跟前。
张麻子是坐着的,看她需要仰头,当即皱眉:“蹲下来!”
潘盼云蹲了下去。
张麻子看着她的脸,冷哼了一声,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脸颊上疼痛传来,潘盼云才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手都被磨破了。
周红皮见状,霍然起身。
张麻子看着地上的人冷笑:“都成了我的人,还不老实,还想勾引我的兄弟,让我们兄弟阋墙,你可真是好样的。看来我还是管得不够紧,柳叶,从今天起,不许她出门,不许她见任何人!有客人来,就让她呆在屋子里。”
潘盼云红肿的脸颊另一边变成了惨白,听到这话,霍然抬头。
张麻子已经不耐烦了,抬脚踹了过去:“滚进屋去!”
喝醉了酒的人下手没轻没重,潘盼云被踹出了血来。
周红皮忍无可忍,上前将人扶起:“大哥,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想要她,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
张麻子眯眼看他,又看起身后偎依在周红皮怀里的女人,手里的酒杯一摔:“合着你们俩早就勾搭上了?”
没有人说话。
周红皮垂下眼眸:“大哥,盼云她还年轻,该有人呵护。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就当可怜可怜弟弟吧。”
张麻子呵呵冷笑,抱臂靠在椅背上:“想让我成全你们?”他摸着下巴:“正如你所说,我不缺女人,这个是我想弄回来生孩子的。但半年以来,她都不爱让我碰……我是喜欢强迫人,但时间久了也腻歪,既然你想要她,为了咱们之间的兄弟情分,我也不好拒绝。”
听到这话,潘盼云面色微松。
周红皮却越发戒备,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对张麻子还算有几分了解,此人好说话的时候,那是什么都能往出送……所以他才会找来陪此人喝酒,不想让其喝高兴了之后让人送给他。
可现在,这事儿很不顺利,张麻子这样,明显是了真怒。
“你们俩有情,非要在一起。但我不太信……”张麻子眼神一厉:“但若你们俩真的情比金坚,我也不好做,棒打鸳鸯的恶人。这样吧,只要你们俩证明了想和对方在一起的决心,我就不拦着。”
潘盼云有些慌。
周红皮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问:“大哥想要我如何证明?”
“你们俩,各断一只手。”张麻子笑吟吟:“若情愿断了手,也要和对方在一起,那我就真不好阻拦了。”
周红皮面色大变。
潘盼云瞬间白了脸:“我……我害怕……”
“怕什么?”张麻子看着二人互相依偎,心中明白这两人定然早已有了首尾。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冷声道:“这手,你们俩是非断不可!”
他扬声喊:“柳叶,拿刀来。”
竟然是不容人选择。
周红皮看到潘盼云如此,知道她怕到了极致,道:“是我不该起这样的心思,大哥,今日的事就当我没说过。”
“那不行。”张麻子不依不饶:“你们俩这样,可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聪明,但也别把我当傻子!除非你们俩没有苟且,不然,这手是一定要断的!”
柳叶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但她又不敢违逆张麻子的意思,捧着把刀战战兢兢上前。
周红皮率先接过,却有些迟疑。
院子里气氛凝重,潘盼云再也忍受不住,大喊道:“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今日就是要跟他离开……啊……”
话音未落,她又挨了一巴掌,那力道很重,直接打掉了她两颗牙,她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
张麻子一巴掌挥出,却还不解气,追上前还想打人。
周红皮见状,道:“大哥,你别打她!”
说完,一咬牙一闭眼,手上一用力,下一瞬,鲜血涌出。
潘盼云哪见过这种阵仗?
当即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周红皮痛得紧紧捏住手腕,颤声道:“可以了么?”
张麻子看着地上的断手,强调:“这可是你自愿的。”
“是!”周红皮沉声道:“还请大哥成全。”
“我成全你!”张麻子看着地上昏睡的潘盼云,道:“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老实过,如今你断了一只手,你觉得她会不会嫌弃你?之前她就老想跑去江城,我把人看得紧,结果她就找上了你……兄弟,你这眼睛瞎啊,哪怕看上柳叶,也好过找她!只希望,你别后悔才好!”
他并没有非要断潘盼云的手,就这么冷眼看着周红皮带着人离开这家院子。
潘盼云早就想走,他心知留不住。还想着两人到底有这一番缘分,过段时间若她还是不能有身孕,就放她离开。结果,她却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
敢背着他偷人,他能饶了她?
周红皮断了一只手的代价,才接了她走。她要是想离开……那是白日做梦。
潘盼云醒过来时,看到的是陌生的窗户。然后就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她脸色又白了下来。
“盼云,你怎么样?”
潘盼云循声望去,看到是隔壁的一个大娘,她有些紧张:“这是哪里?”
“这是周家,是红皮子把你带了回来,他……断了一只手,回来后不久就晕了,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大娘叹气:“家里没有吃的,也没有药,你最好还是帮他请个大夫。”
潘盼云:“……”
之所以没请,肯定是因为没给银子,她卖宅子的银子被张麻子收缴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散碎的,当即掏出了一些:“那劳烦大娘帮忙跑一趟。”
等到大娘离开,她急忙起身下床,穿好了以后跌跌撞撞离开了屋子,很快消失在了巷子里。
周红皮失血过多,昏了两天才醒过来。醒来后发现院子里人去屋空,还是他独自一人。
他起身走到院子里,大门推开,大娘走了进来:“你醒了?”
周红皮好奇:“盼云去哪儿了?”
大娘面色复杂:“跑了。她给了我银子,让我帮你请大夫,等我回来,她就已经不在了。我听说她去了东街,租了一架马车,好像是出城去了。”
周红皮觉得自己大概受伤太重,眼前一片眩晕,整个人晃了晃,险些栽倒。
“找!”
为了她,他失了一只手,往后就变成了废人。
原来,那些情意都是假的,张麻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女人只是想借着他离开张麻子。
这怎么可以?
可天大地大,这人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上哪去找?
他带着伤,又不能奔波。于是,等到他真正出门找人,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这段时间里,张麻子上门“探望”,期间言辞犀利,奚落他看不清人心。
周红皮出门时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先去了江城。
潘盼云确实是去了江城,她认为,就算是自己惹了祸,但只要有姨母在,百田张麻子和周红皮这样的普通人还是很容易的。毕竟,虽然周红皮失了一只手,但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一定能抚平他心里的怒气。
她打算得好,之前也有意探听姨母的住处,一路上还算顺利,直接就找到了于家的大门外。
于夫人听说人来了,微愣了一下:“真找来了?”见身边的人点头,她摆手道:“不见!”
潘盼云被拒之门外。
来之前,她也想过这种可能,当即便不离开,直接跪在了大门之外。
高门府邸跟前跪着这么一个人,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于夫人自觉丢不起这么大的人,吩咐:“把她给我撵走,若是还纠缠,直接给我揍!”
潘盼云以为就算姨母不管自己,母亲也会心软,才执意跪在门口,却等来了这样的结果。她不想挨打,尤其看到周红皮断手后,更怕受伤,当即拔腿就跑。
周红皮赶来,很顺利的找着了人。
这期间没少了于夫人的牵线,她本来还想着看在姐姐的面上拉一下潘盼云,可得知自己走了之后这丫头干的那些事,尤其是为了离开张麻子而利用别人……就算是利用,也不该让人家还身受重伤的时候就悄悄离开,这简直没心没肺,无情无义。
周红皮并不敢对她太凶,毕竟于家离得这么近,直接找到了在一个小院子里合租的她:“盼云,跟我回家,我还没有娶你呢?”
潘盼云看到他就想逃,可这院子里只有一个门。她压根没有退路,只歉然道:“周哥,是我对不住你。我从来就没有想嫁入你们那样的人家……”
周红皮早就猜到了真相,但真正听到她这么说,还是觉得脑子像被重锤敲了一下似的特别难受,他一脸严肃:“我为了你,连一只手都舍了,你就这么对我?”
潘盼云很是心虚,再次道歉:“对不住。”
周红皮在这一路上已经压抑了不少怒气,尤其他来这一趟的盘缠都是问人借的……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他还做梦说于家承认了他,给了他大笔银子呢。
现在看来,那真的是做梦。
他不耐烦:“我不想听这种话,只要你跟我回去。”
潘盼云不回,她摇头:“我真的没有想嫁入你家……”
周红皮打断她:“你想嫁的是贺家,可惜人家看不上你。你虽然有个有钱的姨母,但你本身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你也就配嫁我这样的人。你如今还没了清白之身,能够嫁给我都已经是你的福气,你可别得寸进尺。”他一步步逼近,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我和张麻子从小一起长大,虽行事没有他那么狠辣,却也绝不允许有人欺瞒于我。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潘盼云感受着手腕上的疼痛,看着面前男人眼中的凶狠,突然就觉得自己错了。她这分明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以前她怎么会觉得周红皮好商量,会愿意放她离开的?
“周哥……我……”
却有马车过来停在二人面前,车夫两人都不认识。正疑惑间,又听那车夫道:“我家夫人吩咐,让小的送你们回乡。”
潘盼云大怒:“你家夫人是谁?”
车夫并不害怕,只淡淡道:“我主子姓于。”
潘盼云:“……”完了!
姨母那您知道她的处境,却不愿意出手帮忙。甚至还要踩上一脚,这哪里还指望得上?
两人回城那天,天气不错,刚到城门口,马车就已停下。周红皮并不敢奢求太多,车夫能够送到这里,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下了马车,将潘盼云拽了下来。
潘盼云并不乐意回来,板着一张脸,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贺家夫妻。
她目光落在贺常山身上:“贺叔……”
贺常山上下打量她:“回来就好。”
潘盼云:“……”好什么?
回来分明就是受罪。
这一路上,她已经去能确定,周红皮不可能放她离开。她这一生,大概真要做周家妇了。
“贺叔,你帮帮我。”她眼泪落了下来。
贺常山摇头:“我来这里,就是想亲眼看你回来。”
帮忙,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