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本就不是人。
正常女子不会那般飘逸, 也不会在离地半尺高的地方飘来飘去而不摔倒。
她越想越怕,跌跌撞撞起身就去拍门。
鲁老爷只是将她禁足,并没有想虐待她, 这一敲门, 外头很快就有了动静, 婆子推门而入,看到脸色白的跟鬼似的主子,一脸的惊诧:“夫人,发生了何事?”
“有……有鬼!”鲁夫人双手抱着肩, 整个人颤抖不止:“我要见老爷。”
婆子一脸为难:“老爷不会见您啊!再说, 这个时辰, 老爷说不准已经出门了。”
“有人来索命来了。”鲁夫人越想越害怕,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婆子看她这样, 试探着问:“夫人是做噩梦了吗?要不要奴婢去找个大夫来给你配几副安神药?”
鲁夫人知道男人如今对自己很不耐烦, 那些事情虽然男人已经猜到, 但从未拿到明面上说过。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蛇蝎之人, 稍微冷静了些后, 她一把拽住婆子的胳膊:“配!对了,找大夫来给我治病,我好像着凉了。”
喝了安神药之后,一觉到天亮,到时她什么都看不见。
一想到夜里, 她心头又满是恐惧:“夜里睡着太冷,今夜你陪我一起睡。”
婆子一脸惊讶:“这不合规矩。”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要规矩?
“要是不听话,就给我滚,换几个听话的来。”鲁夫人粗暴地道:“连你都不听我的, 是不是觉得我如今落魄谁都可以踩一脚?”
婆子面色一言难尽,这简直不可理喻。
除了请大夫之外,她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诉老爷。毕竟,跟夫人同睡一床这事,她一个奴婢可不敢,万一追究下来,又是她的过错。睡了有错,不睡也有错,忒为难人。
可惜,鲁老爷当日就没回来。
本来铺子就忙,鲁老爷往日里也经常夜不归宿,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多的烦心事。他看到府门心情就不好,干脆就不回来。
到了夜里,婆子到底还是被拽上了床,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松软的床铺,边上又躺着主子,自然是睡不着的,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鲁夫人喝了安神药,但她心里有事,一点困意都无。越想睡,越睡不着,二人辗转反侧。
正值初冬,外头寒风又开始呼啊呼的。鲁夫人听在耳中,一颗心砰砰直跳。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婆子颇有些无语:“夫人,那是风……”
话音刚落,面前忽然一股阴风吹过,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来。鲁夫人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催促:“快去把烛火点上。”
婆子心里发毛,却还是大着胆子起身,吹了火折子就点亮烛火。一转身就看到一抹白影在屋中飘啊飘,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打开门就狂奔了出去。
鲁夫人:“……”
要紧的时候一点都靠不住。
此刻她来不及责备下人,面前的白影用长发遮着脸,她看不清是谁,但总觉得跟当初的鲁夫人很是相似,下意识就往床里面缩,想要离她远一点。
白影越靠越近,伸出了苍白纤细的手。
鲁夫人看到那手,恐惧地闭上眼:“夫人,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这些年我又没有害听安,还帮他娶了个能干的媳妇……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阴森森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害我!”
“我不是……我是一时想岔了,没想要你的命命。是那个稳婆,她想要巴结老爷,以为老爷厌弃了你想要娶我过门……天地良心,当初我真的只是想让孩子多憋一会儿……最多将孩子憋成个傻子,没想要你们的命……你原谅我啊……”
鲁夫人根本就不敢睁眼,察觉到冰凉的手指摸上了脖颈,她心中恐惧无比,再一次晕了过去。
楚云梨吹灭了烛火,扒拉开脸上的头发,窗外跳进来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是鲁听安。
“还真是她。”
不管那个稳婆抱着什么念头,一开始都是李氏找来的。
更气人的是,鲁老爷知道了真相,还把这个女人娶进门,甚至将鲁听安交到她手里教养。
也是李氏出身不高,胆子小,不敢违逆,所以鲁听安才能平安长大。
但是,鲁听安身子弱成这样,跟李氏平时的“关照”脱不开关系。
说到底,她只是没要命而已。
鲁听安皱眉看着床上的人,道:“打一顿吧!”
翌日早上,鲁夫人再次醒来时,还缩在角落之中,一连两夜没盖被子,她哪怕喝了药,整个人也发起了高热,且病情来势汹汹,已经开始说胡话。
生了这么重的病,鲁老爷得知后,亲自回来了一趟。
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老爷回来一定要叫醒她。为此还特意付了大笔银子给早上才来守着她的婆子……昨夜那个,一早就说自己吃坏了肚子告假一个月,天亮就已经回家了。
婆子喊了几声,见主子没有要醒的意思,大着胆子悄悄掐了几把,鲁夫人这才悠悠转醒,当看清楚面前的男人时,她顿时大喜,哭着扑了过去:“老爷,你可算回来了……我险些就见不着你了……”
鲁老爷听到这话,瞬间就想多了,以为她指的是长子来找麻烦的事。皱眉道:“听安那边我已经嘱咐过,他平时忙着呢,不会再来为难你。”
说着,将面前的人推开。
可推不开。
鲁夫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似的,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是听安,是他娘啊!他娘记恨我当年害她的事,来索命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但鲁老爷活了这么多年从未亲眼见过那些玄之又玄的事,他下意识就觉得面前的女人在撒谎,用力将人给推开了:“少胡说八道。”
“是真的。”鲁夫人泪眼婆娑:“老爷,她要带我一起走。当初我真的只是找稳婆憋孩子,只是想让孩子变成傻子,没想要她的命。是稳婆自作主张,后来那人还是你给打发的……老爷,你要帮我!都说知情不报算是同罪,你明明早就知道。她真带走了我,很快也会来找你的。”
大白天说这种话,加上她神情癫狂。鲁老爷忽然觉得周身都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霍然起身离她更远了:“住口!”
“别住口啊,关于我娘的死,身为其唯一的儿子,我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弄个清楚的。”
鲁听安出现在了门口,冷冷看着屋中二人:“父亲,什么叫你打发了稳婆,能解释一下吗?”
鲁老爷这才反应过来,儿子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他自然是不承认的:“都是李氏胡说,我看她是动了歪心思又被我教训之后整个人都疯了。疯子的话不能信。”
“疯了?”鲁听安看着瑟瑟发抖的李氏:“既然疯了,就该远远送走!送到偏僻的庄子上去!”
在这热闹的府邸中,鲁听安他娘都还能找上门来。真去了偏僻地方,怕是愈发肆无忌惮。李氏想到这里,尖叫着道:“我不去。我没有疯!”
她实在是怕极了,伸手一指鲁老爷:“到时候我找了稳婆害你娘,但扫尾的人是老爷。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这些女人的死活,只在乎子嗣。你娘的死也有他一份。”
说着,她跪在床上作揖:“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做了错事,那你别指着我一个人找啊!”
鲁老爷脸都黑了。
“住口!”
这声音又疾又厉,李氏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但没多久又开始低声嘀咕,整个人涕泪横流,应该是在低声求情。
鲁听安漠然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你纵容外面的女子害我娘?”
鲁老爷沉默了下:“夫人已经疯了,她说的话不能信。当年我没有要害你娘,她是为了生你伤了身体,我后来还找了好多大夫给她调理,实在是回天乏术。”他侧头看向瑟瑟发抖的李氏:“如果你娘真的是被人所害,那也是她一人所为。我若是知情,绝不会娶她过门。”
关于这番话,鲁听安是一个字都不信。
屋中气氛凝滞。
楚云梨缓步上前:“夫人,你是不是胡说的?若是不老实,那人夜里还要来找你。”
听到这话,李氏真的要疯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但凡有半字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鲁老爷:“……”
察觉到儿子的目光凌厉,他皱眉道:“这些年,我是如何对你的,你自己该清楚。身为父亲,我不算失职,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鲁听安肃然道:“就算你不知情,如今这个女人亲口承认害了我娘,我也不说闹到公堂上让她偿命,至少也该给我一个交代吧?”
“我休了她!”鲁老爷扬声吩咐:“笔墨伺候!”
立刻有人送上了笔墨纸砚,鲁老爷写下一封休书,直接扔到了鲁夫人身上,还不忘吩咐管事去找李家人来接她。
“我知道你恨她,稍后我会收回李家这些年从我们府上得到的好处,再好好教训他们,这总行了吧?”
鲁听安嘲讽道:“我娘一条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要如何?”鲁老爷烦燥地道:“人都已经死了多年,再多的公道也已经救不回来。还是咱们活着的人要紧,日子总要往下过。 ”他想到什么,又道:“日后你是鲁家主。听宁他娘恶成这样……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肯定也没什么好性子,回去我让他改姓了李,搬出府里,一辈子再不回来,你可满意?”
鲁听宁起来就听说母亲这边出了事,急忙赶了过来,在外头听到动静不对,并没有立刻进门。却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从懂事起,就觉得以后会是家主,所有人都该听自己的话。结果呢,如今竟然连鲁都不能信……哪怕父亲将他送出门时会给他一些家财,可又怎么比得上鲁家这么多年的积攒?
再不进门,之前就要定下,他就要被扫地出门,与这偌大的家产无关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一步踏入:“爹,你们在说什么?我娘怎么了?”
他奔到床前,先看到了休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颤着手拿起:“爹,我娘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她害了我的妻子。”鲁老爷张口就来:“当年我不知真相被她蒙骗,如今得知内情,自然要给我夫人和你大哥一个公道。稍后你舅舅他们就回来接人,你收拾一下,跟着一起走吧!”
鲁听宁刚才就听到了父亲说这话,此刻又听一遍,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爹,您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鲁老爷冷冷瞪着他:“我是你爹,无论做什么决定,肯定都是为了你们好。”
再不老实离开,长子一个想不开将这事情闹上公堂。当年的事情被查出来,李氏恶毒的名声跑不掉,身为她的儿子,也等于被毁了下半生!
鲁听宁到现在还没有议亲呢,有一个这样的娘,谁还敢嫁给他?
“爹!”鲁听宁根本就不信这话,不姓鲁,跟着母亲一起被休回李家,还能是为了他好?
那边的李氏也很难接受这样的决定,她哭着道:“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年听宁还在我腹中,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也算乖巧,从没有犯过大错。你休了妾身,我认。但你想将我们的儿子也送回李家,我不答应!”
留在府里,还能有几分机会做家主。
若是去了李家,半分的可能都没。再说,李家并不富裕,几个孩子争得跟乌眼鸡似的,绝对不欢迎多一个表哥来争……李家当初只是普通百姓,近几年日子才好过了点,这一切都是因为鲁家的拉拔。若是儿子回去,必要从中分一杯羹。
李家若是不给,那是忘恩负义。
可是,儿子原本不用跟那些表兄弟争,他姓鲁,随便分一点,下半辈子都能过得优渥。
鲁听宁听了母亲的话,心底深以为然。他也觉得自己无辜得很,这些年他又没有害过谁,一直都听父亲的话。犯的错事也都无伤大雅,全都拿银子能摆平。凭什么要被母亲牵连扫地出门?
他直接跪了下去:“父亲息怒。母亲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不管她为什么要承认这些。在儿子看来,母亲一定是有难言之隐。这一定不是她做的。如果让儿子回李家能够让您消气,能让其他人满意的话,儿子愿意改信,只希望您不要休妻……母亲都一把年纪的人,实在受不住这个,也丢不起这人。”
鲁老爷看着面前的次子:“你倒是有情有义。”
鲁听宁苦笑:“身为人子,本该如此。如果哪天父亲遇上了难事被人如此为难,儿子同样会维护您。只要能帮上您的忙,哪怕搭上这条命,儿子也心甘情愿。”
楚云梨合掌笑道:“二弟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我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慰贴。但是,这里面的有些话我不太赞同,什么叫做你母亲有难言之隐?她会承认这些事是被人逼迫?”她偏头看着鲁老爷:“父亲,当年的事情,我们夫妻并不是想要拿出来害谁,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既然二弟不信,那咱们就去请大人细查!由大人查出真相,二弟总该相信衙门的公正!”
听了这话,鲁老爷面色微变。
鲁听宁余光撇见父亲神情,心头咯噔一声。说实话,他真心希望母亲是被人胁迫才不得不承认,但瞧如今这般,好像母亲真的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若是母亲真的害了人,这事还闹到公堂上传得沸沸扬扬。到时他就算还是鲁家的公子,也不大可能做家主了。
“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鲁听宁反应过来后,找补道:“我是怕有人故意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所以拿到了母亲把柄威胁于她!”
“既然是被人威胁,更应该找大人主持公道。”楚云梨振振有词:“还有,先前你娘几次三番想要害我腹中孩子,说不准也是被人胁迫。刚好一起让大人查一查!”
鲁听宁:“……”不能查!
鲁老爷早在做下将儿子改姓的决定时,就已经猜到了争执之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惜次子见识太少,愣是要争辩。
“别再说了,带着你娘回李家!”
鲁听宁听到这话,一颗心都沉到了底。他很是不甘心,可到了此刻,除了听父亲的话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应对之策。下意识的,他侧头去看母亲。
李氏也没法子。
李家人这些年来靠着鲁家过活,一点都不敢违背鲁老爷的意思。听说这边有事,那是一点都不敢耽搁,飞快就赶了来。
如今当家的人是李氏的哥哥,进门察觉到屋中气氛凝滞,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妹夫,发生了何事?”
“别这么唤我。”鲁老爷心情烦躁的很,李家贪得无厌,他这些年早就处得够够的。此刻便再不客气:“我已经休了李氏,你把人带回去吧!往后对外别再说是我鲁家的亲戚。若不然,绝不轻饶了你们。”
大早上的,李家主真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妹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也误会说清楚就行了啊,没必要弄成这样。”
说话时,他偷瞄了一眼边上的鲁听宁,见其一副天都塌下来了的模样,心中更添几分不好的预感。
“听宁,你惹你爹生气了吗?”李家主上前拽过他:“赶紧给你爹磕头道歉。”
这不是磕几个头就能了的事!
如果磕头就能得父亲原谅,鲁听宁把头磕破了都行。
他一脸低落:“爹,儿子不孝。”
说实话,如果鲁听宁一直不承认自己有错,一直闹着不肯离开。鲁老爷并不会怜惜他,看儿子就这么认了,还一副认命的模样。鲁老爷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底,这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错就错在他有一个那样的娘!
鲁老爷摆了摆手:“收拾东西吧,赶在中午之前离开。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鲁听安上前一步:“父亲,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鲁老爷回过头:“你还要如何?”
“我娘一条命,就换得她被休?”鲁听安一脸倔强:“这些年我吃了不少苦,你应该心里有数。这女人蛇蝎心肠,先害了我娘,又害了我。后来还想害我妻儿,这般恶毒之人,只将人撵出去就算了?”
这么一说,惩罚好像确实太轻了。
李家主满脸心虚,这种时候并不敢冒头,急忙缩到了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鲁听安看在眼里,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止是李氏动了手,李家也并不无辜。说来也是,李氏一个闺阁女子,没这么大本事害人才对。更何况,他一来就查了此事,可怎么都查不出真相来,这其中一定有人在费心遮掩。而有这本事还愿意帮着遮掩的,除了鲁老爷,不会再有别人。
鲁老爷不耐烦地问:“你想要如何?”
“只将我娘当初受到这一切让她也受一遍就行了。”鲁听安轻飘飘道:“还有过去那些年我喝的药,让二弟喝上一段时间,等他变得和我一样虚弱,我就不再计较了。”
都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鲁老爷怎么可能答应这样荒唐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