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姜母一时间不知道该怪谁, 沈嘉鱼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身手这般利落,是他们看着沈嘉鱼娇娇弱弱,加上沈家家境不错,下意识以为这是个养宅闺中的弱女子。
不过, 姜母心中更明白的是, 哪怕知道沈嘉鱼下手凶狠, 他们也还是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沈嘉鱼面上还是挺尊重儿子的,又愿意拿嫁妆出来给儿子科举。这样的姑娘可不多。
姜母反应过来后, 用力搀扶儿子:“继孝,地上凉,快起来。”
姜继孝感受到母亲的力道, 回过了神来,他勉力撑起身子,坐在了椅子上,却再没了说话的力气……其实是不想说。
他回来之后发现妻子平安生产,听说了当时的惊险,心中一阵后怕的同时,只余满心庆幸。大抵是母子平安,他心中虽然怨怪双亲,但念在生养之恩, 便也没到恨的地步。
可此刻,他真的想恨, 喃喃道:“怎么就那么巧?”
姜母听到儿子嘀咕, 疑惑问:“你说什么?”
那边的姜父痛得厉害,真心认为自己受了伤,这种时候是要看大夫的, 万一五脏受了损,得赶紧买药来治。不然,拖下去兴许会要人命。他感受着腹中的剧痛,尖叫道:“快请大夫。”
楚云梨事不关己,模样还跃跃欲试,似乎还想动手。
姜母怕闹出人命来,一把上前拽住儿媳:“我去吧!”
说着,她转身就要开门。
姜继孝冷声道:“不许去。”
姜母:“……”
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前头的二十年,她最听姜父的话,将人伺候得妥妥帖帖。但如今不同,她是跟着儿子过日子,这时候就得听儿子的话做事。
她不敢动,却又怕地上的人没命,小心翼翼地道:“万一你爹有个好歹,回头又说是嘉鱼打的,对你们夫妻俩的名声不好。你是读书人嘛,不能不孝!”
姜继孝眼神沉沉的看着地上的姜父,只要想到是这个男人赶走了马车,才让稳婆来迟,他就恨不能将人掐死。事实上,他连母亲也怨上了,这人怎么就那么老实呢,沈家人不在,可以找邻居帮忙啊,再不济,那给牛马接生的人找一个来守着也行……甚至于他还怨孔氏,让这个婶娘来就是照顾沈嘉鱼的,结果呢,正要用人的时候她回家了。
他满腔怨愤,胸口起伏不止,眼睛都是血红的。
姜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儿子,当即吓了一跳:“继孝,你……”
她看向姜父:“你爹他是有些私心,行事也霸道,又爱喝酒打人……纵然他有万般不是,他也养大了你。城里的富家老爷就要来接你回去了,眼瞅着你全家都有好日子过,可别在这个时候自毁前程!”
提起这些,姜继孝只觉心中一片悲凉。哪怕今天婆子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他心里却明白,大户人家不会缺一个公子的花用。接了他回去,哪怕不让他接手家业,也会分给他一笔丰厚的家产……母亲这话没有说错,眼瞅着他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嘉鱼呢?
她在哪里?
姜继孝闭了闭眼。
楚云梨看他心绪起伏不定,大抵猜到了他的想法,上前将姜父踹了一脚:“别装死!”
姜父又挨了一下,大叫道:“反了天了!”
“看来你还不痛。”楚云梨冷笑了一声,伸手拿起边上的棒子,放在手里掂了掂。
姜父见状,瞬间就想到了当初姜贵受的伤,只是用干竹竿就能打的他浑身都是红条,这用上棒子,他哪怕能捡得一条命,大概也要断几根骨头。
“不要!”
好汉不吃眼前亏,姜父垂下眼眸:“别打了,就当我没来过,成么?”
“成啊!”楚云梨上前将门打开:“怎么来的,怎么走就是了。”
姜父努力爬起身子,一瘸一拐往门口走。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上前帮他,包括曾经视他如天的姜母。
楚云梨看着他的背影,提醒道:“你若是再暗地里跟我做对,回头我就到你家里来找你算账!”
姜父肚子里的肠子像是揪成了一团,痛得他喘气都难,听到她说“算账”二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看着他背影,姜母有些不安:“他这模样回去,若说是你打的,回头村里人一定会说你们的不是。”
楚云梨冷哼:“他都活了半辈子的人,不会说错话的。对吗?”
最后一句,她是冲着姜父的背影问的。
姜父满腔悲愤,忍着屈辱点了头。
送走了人,姜母还是满心不安,她认为沈嘉鱼下手有点重了。当然,这话她不敢跟儿媳说,扶着儿子进屋后,忍不住低声道:“继孝,你还是劝劝嘉鱼,一个女人别动不动打人……”
姜继孝一点力气都没有,靠在床上,道:“娘,我想歇一会儿,能让我静一静吗?”
姜母看着儿子灰败的脸色,真的比方才挨了打的姜父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还更差一点,整个人精神头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似的。她担忧道:“你是不是怕?”
姜继孝确实有点怕,他不知道如今的沈嘉鱼到底是谁,不过,那点害怕在得知妻子已经消失后,便算不得什么了。他看着面前的母亲,忍不住问:“当初嘉鱼临盆,孩子都要生了,你在镇上找不到稳婆,为何不先找个人来看着她,不管是邻居还是大夫都好,之后再去村里请人?或者,你完全可以找人帮你去请稳婆,为何要亲自跑一趟?”
听到这话,姜母愣住了。
她不明白儿子怎么会在沈嘉鱼都已经满月了之后重提此事。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姜继孝不耐烦打断她,吼道:“你回答我啊!”
姜母哑然,苦笑道:“生孩子这种事,都是请熟悉的人和稳婆帮忙。一般生人是不进产房的。你在村里长大,谁家生孩子的时候会让外人知道?你是不是都是等人生完了才听说的?”
村里确实是这种规矩,好像是怕惊扰了孩子,也可能是怕生孩子的妇人羞涩。总之,除了特别相熟的人,一般是不会将自家正在生孩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那是两条人命啊!”姜继孝捧着脸大吼:“是你的儿媳和孙子,你怎么就那么心大?”
在姜母看来,他这脾气发得没道理。她委屈地道:“妇人生孩子没那么快,有些生三天三夜还下不来,我以为天亮之前赶回来都来得及的,哪儿知道嘉鱼那么快?”
妇人生孩子都不讲时辰,有些人确实很快,但也有的人很慢。
“继孝,你是不是烦我了?”姜母问出这话时,已然泪眼汪汪,她此刻心里怕极了。要知道,她已经和自家男人撕破了脸,如果儿子不管自己,她连落脚地都没有。
“嘉鱼母子平安,现在都满月了。你还提这些……若是你不想管我,我……我只有去死了。”
姜继孝听着这些,只觉心中无力,其实他最恨的人是自己,当初就不该听妻子的劝说,如果没有去城里赶考,有他守在身边,嘉鱼兴许就不会出事了。他摆了摆手:“我没有要赶你走。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姜母暗自松了口气,真的不敢再纠缠了,飞快溜出了门。
那天后,楚云梨派人去村里打听了一下,据说姜父自称他的伤是摔的,但压根就没人信。
许多人都说,他的伤肯定是在外头得罪了人!
当然,也有人怀疑这伤是姜继孝暗地里派人打的,但那只是怀疑,并不敢说到面上来。
一转眼,又过了几天,楚云梨以为胡府的人会再上门,应该就是最近。
这一日,楚云梨正抱着孩子晒早上的太阳,就听到街上有喜乐声传来,她一开始没当一回事,镇上那么多人,时常都有喜事要办。沈嘉鱼在镇上认识的人不多,凡是需要她走礼的,沈母都会提前说一声。没过来说,便是不需要她走动,那么,无论那家人是婚丧嫁娶,都与她无关。
可听着听着,楚云梨察觉不对,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是冲自家来的。隐约还有众人奔走相告说“中了”之类的话。
她回过头,刚想喊人。
姜母已经满脸喜色地站在了屋檐下:“是不是继孝中了?”
这一次去城里赶考的只有他一个童生,如果真有人中,除了他没别人。
姜继孝从那天姜父挨打过后,一直都挺沉默,此刻拿着一本书从屋中出来。
恰恰此时,门口已经有敲门声传来,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外头有人在讨赏。
外头的人都喊着赏钱赏钱了,姜母才反应过来,面色微变:“我没换那么多零钱,就几个铜板……”
“我有。”楚云梨看向姜继孝:“当初劝你去,我心里就有预感你这一次会中,生孩子之前就已经存好了的赏钱。”
姜继孝面色愈发沉重,朝她伸出了手:“给我瞧瞧。”
楚云梨将孩子递给满脸喜色的孔氏,进屋掏出了一个满是铜板的荷包。
姜继孝双手捧着,像是捧着无比珍视的东西,他将荷包轻轻放在胸口:“嘉鱼,我舍不得。”
孔氏失笑道:“继孝,你这中了秀才,可有三十亩地不用交税,更别提还有不少商户人家会给你送礼物,不用舍不得,这点铜板没多少。”
姜母也上前来劝。
姜继孝将荷包收入怀中:“娘,把你的那些扔出去。”他想了想,又从自己腰间掏了掏:“就这些,一起扔了。”
竟然是真的打算将荷包里的铜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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