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继续道:“我们一家都商量好了,若杨昌雨非要嫁给陈世林,等她出阁,就让他们一家子搬走!”
这是事实。
陈世林险些欺辱了柳飞瑶,算是柳家的仇人,柳家明面上没跟他计较,心里都记着这事。杨昌雨要嫁给柳家仇人,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何母笑容更深。
她心情好了,也懒得和陈母计较。
婚事办完,何怀安要着手准备县试,打算回门后就住在城里。临走前,他买下了周边的地,划出了几个院子,又给了何母银子,让她将院子扒了重修。
对于何怀安搬去城里常住,何家人不太放心,但家里有正事要干,他们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担忧,将夫妻俩送到村口。
柳家也挺担忧女儿,就怕女儿在乡下不习惯。
楚云梨精神气色都挺好,柳家才放心了。这已经出嫁了的人,是不好在家里常住的。按照当下规矩,回门那天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夫家,否则会不吉利。
用完了饭,柳母主动道:“我已经亲自去后头打扫过,今早上铺的床,你们回去就能歇。”
何怀安买下的宅子就在柳家后面的街上,为了两家更近,柳母还找人将自家后院墙开了一个门,如此,两家只隔了一条街,走路几息就能到。
真的,一开始柳家对这婚事还有些不满,可后来越是往下办,柳母就越是满意。
无论将女儿嫁到城里哪家,都没现在这么方便。还有,新婚小夫妻想要不和公婆一起住,那简直是白日做梦,女儿就有这个运气。
那天起,柳家学堂中多了一个弟子,众人知道何怀安的身份,对他都挺客气的。楚云梨闲来无事,便开始绣花,她绣工精湛,拿出了一小幅绣品后,立刻就有富贵夫人找上门来。
楚云梨也不是什么都接,只接了两幅。
柳母没想到女儿还有这样的手艺,但也怕她太认真伤了眼,经常把人叫到前面来。
这天,楚云梨陪着柳母一起去买菜,加上学堂中弟子吃的,每天要准备不少饭菜,得架着马车去。
回来时,楚云梨看见陈世林站在杨家门口,手头拿着一本书,正在和杨昌雨低声说话。
两人是未婚夫妻,在门口说两句话很正常。但是,此刻二人脸色都不好看,楚云梨顿时来了兴致,一边搬东西,耳朵却支了起来。
“反正我娘的意思是,嫁衣和迎亲队伍你看着办,想要排场你就要出银子。”
杨昌雨气得脸都红了:“就没听说过迎亲队伍需要新嫁娘准备的规矩。”
“那你以为何家的银子是谁给的?”陈世林看到了路旁的楚云梨,也不觉羞恼,还招手道:“飞瑶,你过来说说。”
楚云梨朝马车走:“婚事上我没操一点心,银子更是没有给,我家准备的就是我的嫁妆。”
陈世林一脸不信:“那何怀安的银子从哪来的?”
“你赚不到,不代表他赚不到啊。”楚云梨振振有词:“少以己度人,你比他差远了。”
被人当面这样说,陈世林脸都黑了。
杨昌雨二人连婚期都没定,会说起这事,不过是分别时多了一句嘴。现在为这事争吵太早了点。
不过,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间,陈世林已经看出来杨家人不可能在婚事上出银子,而杨昌雨也明白陈世林不愿意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她心头特别难受,真的。
她和柳飞瑶从小一起长大,平时吃穿用度差不多,她没查觉到多大的差别,可这婚事竟然截然不同,若真如陈世林所言那般准备婚事,到时候她会沦为城里人的笑柄。
到了此刻,杨昌雨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草率。哪怕是不让母亲如愿,也不该选一个这么穷的。
后悔也已晚了。
而陈世林呢,心里同样不好受。明明他先认识柳飞瑶,之前柳飞瑶虽然没明说,但已经有了和他携手一生的想法。若不是出了意外,风风光光娶了柳飞瑶的人是他,扒老宅子新修院子的也是他。对了,何怀安如今住的那个宅子还是柳飞瑶的陪嫁。
想到这些,陈世林心头就一阵阵冒酸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对于读书人来说,最要紧是考得功名,如今县试在即,什么事都得往后放。陈世林也一样,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着一定要一举得中,等他成了秀才,就什么都有了。
随着县试日子临近,柳家前院的气氛愈发凝重。
何怀安先前是所有人看好的童生,但就是那一年的冬日里出了意外。所以,他现如今还只是准童生,还得考过了才算。
童生试在二月,楚云梨亲自送了他进去,回来又在杨家门口碰到了陈世林。
陈世林笑着问:“你去送怀安?”
“我跟你熟吗?”楚云梨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陈世林追了两步:“他放下书都几年了,肯定童生都考不中。”
楚云梨本就想收拾他,机会送上前,她自不会错过,猛地扑了回去,狠狠一一巴掌甩出:“不会说话就闭嘴。”
陈世林结实地挨了一下,只觉脸颊疼痛无比,他最近经常过来,目的是为了和杨昌华换书看。
无论杨昌华喜不喜欢他,他都是杨昌华的准妹夫,只有他好了,杨昌雨才能好。
楚云梨打完了人,怒气未休,目光落在他的书上,一把抢回来:“这是我外祖父整理的,你又不是他的弟子,这些书不给你看!”
陈世林一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下意识想把书取回,听到这话,微愣了一下。
他还想争辩几句,却见面前女子已经挤开他前去敲门。
杨昌雨刚送走了未婚夫,听到敲门声,还以为他东西忘拿了,结果打开门却看到楚云梨一脸不善地站在门口,她疑惑问:“飞瑶,你有事?”
楚云梨将书递到她面前:“这是你给他的?”
杨昌雨颇有些不自在,柳家父子俩整理出来的这些都于县试有益,他们没有约束弟子,更未明言不许将这些东西传出去。但这些到底是他们的心血,杨昌雨是知道两家的恩怨的,却还是送了出去……先前没觉得不对,此刻却有些心虚。
楚云梨见她不说话,不耐烦地追问:“是不是你?还是他自己偷的?”
说偷也太难听了,杨昌雨哪怕发现自己选错了人,但这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夫,她下意识就想维护:“是我给的,怎么了?我哥也没说这些东西不能给啊!”
“现在我说了,这些谁看都可以,就是他不行!”楚云梨语气冷冽:“你若不服气,就搬远一点。”
杨昌雨面色微变,她下意识去看陈世林神情。
楚云梨话说完了,并未多留,转身就走。
陈世林觉得这话不太对劲:“柳飞瑶,你凭什么让人搬走?”
楚云梨回头,就看见杨昌雨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她如今愈发嚣张,一点道理都不讲。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又压低声音劝:“你拿了柳家学堂的书,到底好说不好听,别吵!”
陈世林要脸,被她这一提醒,也不愿把事情闹大:“你别着急,我听你的。”
杨昌雨脸红了。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给杨昌雨提了个醒,这家住的是柳家的院子,这事不能让陈世林知道,否则,婚事兴许会有变。而柳家如今态度不明,随时可能撕破脸将他们撵出去,就算不撵,只把实情告诉陈世林,对她的影响也挺大。
得赶紧将婚期定下,只有真正嫁给了陈世林才稳妥。
于是,她和陈世林分别之后,就找到了自己母亲,说明了其中的利害。
杨母对女儿简直无话可说,杨家就是穷啊,她之前给女儿找的那些人家,完全可以将内情明说,大家知根知底,婚事办起来不会出意外。
可女儿不愿意,非要自己选。现在好了,还得瞒着人家。
但事情已经这样,杨母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特意坐了马车去大福村,亲自登了陈家的门。
“世林忙着参加县试,我不好打扰他。但他们俩……外人不知,咱俩心里都清楚,这婚事还是越快办了越好。”
陈母心里嫌弃杨昌雨没有太多陪嫁,也不愿意拿银子出来置办婚事,各种比不过柳飞瑶。但她是城里的姑娘,哥哥又是童生,这已经是自家不好攀的亲事,错过了这个,儿子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亲事?
陈世林想的是自己考中了之后跟杨昌雨好好商量,退了婚事换一个未婚妻。但陈母却不认为秀才那么好考,难道这次不中,还能让杨昌雨三年后的县试完了才过门?
不可能嘛。
既然都要娶,还不如爽快些。她只迟疑了一瞬,心里就有了决断:“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世林他怕是腾不出空……”
杨母立刻接过话头:“我想过了,就定在三月初十,那边县试一考完,他回家就成亲,什么都不耽误。万一得中,那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初八考完,初十成亲,确实挺合适。
两人都怕事情生变,一拍即合。
陈世林这边,还是同窗恭喜他,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考中秀才换一个未婚妻只是他心里的想法,这是想要成,且难着呢。先得考中,还得有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且不在乎他定过婚事的姑娘,最要紧是让已经和他圆过房的杨昌雨放手……每件事都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既然定了,那就定了吧。
他坦然接受了众人的道喜。
童生试考完,半月后放榜,何怀安赫然在前排。柳家学堂的弟子也有四人考中,看着是不多,但已经是城里考中人数最多的学堂了。
柳家挺高兴,不少人纷纷上门贺喜,陈世林也在其中,他端着一杯酒:“恭喜!”
何怀安面对别人的恭贺,适时露出了几分欢喜,面对陈世林时,脸色却冷了下来:“若不是之前我落水,早已经考中了。话说,我跟你好像八字不合,那一次跟你在一起莫名其妙在冬日里落入了池塘,去年冬日又是和你在一起从高处落下,若不是我命大,早已死了。”
陈世林有些尴尬:“凑巧。”
“是么?”何怀安丢下这么一句,转而去和别人寒暄。
对于村里人来说,何怀安考中算是件大事,他特意回去了一趟,何母特别高兴,却还得压抑着。
一转眼,县试开考。
这一次柳家祖孙又送了不少弟子进去,柳母乍然不用帮忙做饭,特别不习惯,干脆带着楚云梨回了大福村。
为人儿媳,没有陪在长辈身边,到底不合适。柳母一是送女儿回来,二来,还想去大阳寺祈福,顺便还愿。
何家的院子已经修好了俩个,其中属于何怀安的最先修完,如今里里外外家具摆设全是新的,这样的院子,在村里算是头一份。
好多人都说,何家这是要起来了。
何母真心认为自家长媳是福星,自从遇见了她,家里越来越好,从原先村里公认的穷人家,变成了最富裕的人家。
楚云梨平时不在家,回来时不好空手,特意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两套新衣,又给何母买了城里新出的被子和几匹料子。回来时几乎塞满了马车,何母嘴上说着破费,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过。
不是她贪图这些东西,而是村里有人暗戳戳说城里的姑娘看不上村里的穷人家,拿了银子造新房是为了堵何家的嘴……说到底,那宅子还不是柳飞瑶自己的?
至于给弟弟妹妹造房子,花费的银子是要还的。还说她嫁过来不愿意伺候公婆,对公公婆婆缺乏基本的尊重和恭敬,一点都不孝顺。
如今呢,儿媳妇买了那么多东西送回来,这些可是不要还的。谁家要是摊上这种“不孝顺”的儿媳,怕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因此,对着难得从城里回来的儿媳,何母天天翻着花样做新的,如今新修了院子,不怕留客,她还不许柳母住寺庙,哪怕天黑了也要把人接到家里。
柳母住在村里,每天出去闲逛,心情一松,便很少想起县试正在开考的事。而何母呢,要招待好母女俩,便也很少想起儿子。
一转眼,母女俩在村里住了八天,何怀安一考完就赶了回来,同样赶回来的还有陈世林。
因为他婚期就在两日后,陈家已经在准备,不过,就目前看着,不像是要大操大办,菜色也很一般,只不失礼而已。
到了大喜日子的头两天,好多人都去帮忙了,村里人就是这习惯。若这种时候不出现,等到自家有红白喜事,别人就不太乐意来帮忙。
之前陈母来帮忙了的,何母也去了,对外的说法是,她不想欠陈家的,把几天的活计还完,往后再不与之来往。
陈世林回来后,看着院子里摆着的东西,还有自己的新房,心情特别不好。
尤其他考完后回来的路上跟何怀安打听了一下考卷上的释义的理解,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
错了就不能上榜,今年怕是要糟!
心情特别差,面对众人的贺喜,还得强颜欢笑。陈世林特别憋屈,干脆躲了出去。再怎么躲,到了,大喜之日还是得出现,因为新嫁娘是城里的姑娘,这一趟过去挺远,得头天夜里就要出发。
连夜赶路,第二天还得把新人接回来,这一趟特别辛苦,一般人都不愿意去。尤其陈家自持有一个读书人,平日里高高在上,众人更不愿意干了。
读书人确实了不起,谁家都有求上门的时候,平时该帮着干活。但何家同样有读书人,人家怎么就能和村里人好好相处呢?
再有,何家让人去城里接亲,准备的是各色点心,还给发了喜钱。差不多是壮劳力两天的工钱……虽然帮忙不能拿银子来衡量,但有好处拿,总比白跑要好吧?
陈母四处找了一圈,请的大半都是之前帮何家迎亲的人,结果都不愿意去。赶路的干粮是粗粮馍馍,喜包中就封了两个铜板。谁能愿意?
她心中对何家又添了一层不满,认为是何母坏了规矩,把这些人的胃口养大了,所以他们才不愿意。于是,她又去请之前没有帮何家的……那些人给银子都不愿意跑这一趟,更何况还不给,当场就拒绝了。
陈母请不到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私底下找到儿子:“世林,你亲自去请。他们总要给你一个面子的。”
陈世林无奈,只得一一端着茶敬上,请他们帮忙。
童生这般有礼,被请到的人都不太好意思拒绝,天黑时总算凑齐了去迎亲的队伍。
楚云梨没有多留,那些人还没走,她就和何怀安一起回家歇着了。
县试很累,那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压力又大。还有好多人在走出考场时就晕了。
说实话,陈母挑这个时候完婚,挺不合适的。
无论合不合适,婚期已定,陈世林照着日子上门接人,迎亲队伍很寒酸,在城里算是头一份……最差的那种。
杨昌雨坐在只扎着一朵大红花的马车之中,听着外面稀稀拉拉的唢呐声,心中特别难受。这样嫁出门去,还不如自己悄悄走着去呢,至少不会引人注目,不会丢人。
好在很快就出了城,到了郊外,这样的迎亲队伍不算是独一份,没那么丢脸。一路紧赶慢赶,在午后时队伍终于进了村。
杨昌雨戴着盖头,想要如柳飞瑶一般被抱进去……陈世林忙了这些天,已经心力交瘁,昨夜一宿没睡,赶了这么久的路,他站在那儿都有些恍惚,加上他这些年没干重活,手上本也没有力气,哪里抱得动人?
就算抱得动,也压根走不进去。
可新嫁娘不下来,周围的人又在起哄。陈世林不好发作,便强撑着上前,早上将人抱下来牵着进去。他一用力,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
杨昌雨以为得偿所愿,唇角的笑容还未完全翘起,整个人就失重砸在了地上。
一片惊呼声里,杨昌雨盖头掉落,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稀稀拉拉的桌椅和上面摆着的饭菜。怎么看都挺寒酸,她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而众人已经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将陈世林扶起。
陈世林面色苍白,已然晕厥。好在当场有个赤脚大夫,上前查看过后说他只是太累,歇会就好了。
众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新郎都晕了,拜堂成亲是不能了,陈母听大夫说儿子无事,总算放下心来,急忙招呼众人入座,等把饭吃完将客人送走,这喜事就算了了。
接下来一切都挺顺利,杨昌雨被要求换下身上的喜服出来帮着招呼客人。她不太乐意,磨磨蹭蹭的,没干多少活呢,客人就已经散了大半。
杨昌雨心里挺委屈的,干活时带着不少怨气,察觉到新婆婆在那边一眼一眼的瞪自己,她也懒得管。
却有两个妇人凑到了陈母身边:“大嫂,你这媳妇接进门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
杨昌雨没心思搭理,听到这话也没抬头。
两人好生好气,陈母却很是恼怒:“这大喜的日子,你们就上门要债,未免太不讲究了!”
杨昌雨霍然抬头。
之前她还说柳飞瑶嫁去何家会在大喜之日被人追债,结果柳飞瑶成亲时没出事,她还挺失望来着。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种又倒霉又丢人的事。
两个妇人异口同声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你儿媳妇是城里的姑娘,又不缺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