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郑天宁没有想到会有人即刻过来追他。手里掂着钱袋,背上几卷画轴,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晃出了柳府。
还没来得及转过弯儿去,银鞭白马的世子爷就已经赶到了。什么也不多说,来了他就往回奔。
郑天宁十分无奈,懒懒地连声唤他:“哎,你轻点轻点。欺人文人不会功夫?”
眼看着文大世子压根不去理睬,郑天宁没辙,只得换了个说法:“某这双手,价值逾万金。若是伤到了没法再作画,侯府来赔?”
文清岳滞了滞,这才将手上力道松了开来。却防着他走,非要郑天宁在前,他在后,一步步朝着厅里行去。
郑天宁晃着衣袖到了屋内,一扫众人,望见熟面孔。
他叹了口气,朝前拱手,想笑,没能笑出来,只能说道:“晚辈见过老爷子。”顿了顿,“好久不见。”
这语气熟稔中透着疏离,让人摸不清头脑。
镇远侯爷仔细端量。
细长的眉眼,口唇红润,肤色白皙。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似没个正形,配了他那疏淡的眉眼,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不羁和顺眼。
正如,正如久远的记忆中一般。
文老爷子认定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吼道:“果然是你小子!”
柳方毅看他虎目圆睁的模样,生怕是和郑天宁结了仇怨,赶忙起身去劝。谁知腿还没伸直,就听老爷子接着说道:“你这些年都没成亲,是还惦记着我家小丫头呢?”
简短一句问话,恍若晴天里的一道亮彩霹雳,把屋内人惊得没了三魂七魄。
文清岳只觉得声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着脖子转向文老爷子,问道:“祖父,您……在说甚么?”
郑天宁皱着眉,唇角带笑,有些不安地往清雾看了一眼,闲闲说道:“老人家,这事儿可不能乱开玩笑。”
“玩笑?当真是玩笑?”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有了几分的不确定。沉默了片刻。
“当年那事儿,确实不过是两家的母亲当作顽笑话提了几句。”文老爷子看了文清岳一眼,“这还是你母亲告诉我和你父亲的。具体情形,我并不知晓。当年没有信物,你母亲虽千叮咛万嘱咐,我和你父亲却没太当回事。不过……”
说到这里,老爷子有一瞬间的不确定。
“不过,自打晓舞和他们俩不见了踪影后,我曾多次打听宁小子的消息。都说他在外游历,尚未娶妻。我就有些不太确定了。他会不会自打你妹妹失踪后,就还惦记着那事儿。可是寻不到他的人,我就没法和他当面谈上一谈。”
说到此,文老爷子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与郑天宁道:“当年郑夫人和晓舞母亲说起亲事的时候,你可是在场的。是否还记得那事?”
他这话刚问出口,一旁的何氏察觉不对,疑惑道:“若先生见过囡囡,当时在我家为何没认出来?”
这个问题,文清岳倒是答得了,“我记得郑公子来家的时候,晓舞不过三四岁大小。胖乎乎的小丫头一个。再次看见她时,应当是六岁罢?”
他说到此处,忽地想起了父母的惨死。猛然住了口,不再继续说了。
虽他言未尽,但,其余人皆已明了。
清雾来到柳家的时候,已然六岁。消去了幼时胖嘟嘟的模样,赫然是个身量娇小的美人坯子。
两次相见时模样大不相同,郑天宁又如何想得到那上面去?
不知怎地,清雾忽地就想起了自己和祖父与兄长相认后,先生站在路口遥遥看着她的情形。
顿时心下五味杂陈,艰难地开口问他:“那你,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约定?”
郑天宁莞尔,拂了拂衣袖,倚靠到了桌边。
记得那时,他游历时路过西南处。听友人说母亲正在镇远侯府做客,便转道去了那边一趟,为的就是探望下家里面唯一对他最好的母亲。
当时,母亲和另外一位端庄娴雅的夫人正在说话,正是镇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两人说着话,甚是开心。他插不上口,又想多陪母亲一会儿,就索性抱起了那个自己闷声玩的小丫头,用树枝在地上给她画画玩。
小姑娘不哭也不闹,就在他怀里呆呆地看着。
郑夫人和文夫人正说着顽笑话,看着两人在那边,不知怎地忽然起了兴致,打趣说:“哎呀,你家小姑娘真是惹人疼。不如,就许了我家做媳妇儿吧。”
“好啊。孩子在你家,我也放心。”
文夫人与郑夫人自战事就已相识。郑夫人年长一些,处处照顾文夫人。多年相处下来,两人情同亲姐妹,关系极好。虽一个嫁到南方一个嫁至京城,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二人之间的情感。
闻言顺势应了后,文夫人转念一想,不对,又道:“你家的孩子各个都长成了,我家的还那么小。你且说说,哪一个可娶得了我家女儿?”
“最小的那个啊。”郑夫人笑着往前一指,“他不正好么?”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抱着怀里圆润的小姑娘,细细给她擦着指尖沾着的泥土。
瞧见两位夫人望过来,他以为是在唤他们过去,便抱了小姑娘往这边行来。
谁料母亲竟是忽然冒出一句:“阿宁,今儿我给你求了个小媳妇儿,你看可还满意?”
少年蓦地一怔,低头看看漂亮小丫头,愣愣地问道:“当真?”
他这略带了两分傻气的模样逗笑了两位母亲。
俩人齐齐附和道:“自然是真的。且问你乐意不乐意?”
郑夫人还接道:“但你可要想清楚了。文家是不许男子纳妾的。你若是肯的话,耐着性子多守上几年,等晓舞长大。”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文夫人有些担心眼前少年,忙拉了她一把,轻声道:“你别吓着孩子。”
“怕什么?文家家风好,我放心。小姑娘有你教着,我喜欢。既是好事,何来吓着一说?只是怕你嫌他太大了。不过,大点儿也好,疼媳妇儿。”
语毕,郑夫人又道:“你且听他怎么说。他若肯了,也是美事一桩。”
文夫人还欲再言,却听少年轻轻道了一声“好”。
他捏了捏小姑娘的手,说道:“母亲这是被祖父和父亲给烦到了。我这整天往外乱跑的性子改不了,说亲的人家一听这个,就被吓跑了。父亲愁我没人要,一见我就骂我不知悔改。”
“您若不嫌弃,就收了我罢。”少年朝着文夫人一笑,“如今正合我意。恰好凑着她慢慢长着的这些天,让我多逍遥几年去。”
“浑说什么呢?”郑夫人呵斥道:“待到成亲可是要收收性子。”
少年叹了口气,摊摊手道:“我知道。所以我说,再让我逍遥几年。就几年,然后我就乖乖回去做官养家,这还不成么?”
母子俩离开侯府前,文夫人不知郑夫人之前提起的事情是真或是开玩笑,就犹豫着问,要不要互相留个信物。
谁知郑夫人还没反应,一旁少年已然勾唇一笑,懒懒地道:“我素来守诺。你们放心好了。信物倒是不必。让小丫头赶紧长大才是正经。”
然后,他看着那个漂亮的小孩子,戳了戳她的嘴角,含笑道:“快点长大,听清了么?”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再后来,没多久,郑家的主母就得了急症故去了。
又过了一两年,小丫头也失踪了。
……
郑天宁没想到,自己居然对当年的事情记得那么深、那么准。
明明是没甚要紧的事情,不过是几句顽笑话罢了,何至于连细节处都能想起?
罢了罢了。一定是老侯爷一直提,一直提,才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的。
“你们不用在意。当年的约定?”
郑天宁斜倚在桌边,拂拂衣袖,唇角勾起个懒懒的弧度,垂眸一笑。
“那是甚么?我,早已忘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论真·男二究竟是谁……【估计九成九的妹纸都猜错了。哈哈哈~
今天还没好全,晚上可能还得先睡一觉才能起来写。
所以,明天两更的更新时间不定……
对不住半夜还在刷新等新章的妹纸们。
今晚别等了,明天早晨起来再看吧。群体么么哒!~(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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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郑天宁终究留了下来。
当时,柳方毅和何氏苦苦挽留,老爷子和文清岳也不住地劝他。
清雾则在一旁满面愁容地说,先生,还有几日就到我生辰了,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或许是柳家夫妻的挽留太过真挚,亦或是侯府祖孙说得言之有理,郑天宁天人交战半晌后,最终还是留在了柳府。
清雾再三确认,知晓他真的不走了,顿时喜上眉梢。也顾不得形象了,拎着裙摆跑了出去,喊来窦妈妈要厨房加菜庆祝。
“……多添几道,来不及就去酒楼买。几道?至少八个,最好十六。还有,寻些好酒来,年份要长一些的,至少三年。我不会喝没关系。先生可以啊!别耽搁了,赶紧去罢!”
隐隐约约的,女孩儿的声音从院子里飘到了屋中。
何氏忍俊不禁,有些歉然地与屋内其他人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有时候高兴起来没个正形。”
“甚么惯坏了?我觉得这样很好!高兴了就是高兴,藏着掖着做甚么?”
文老爷子哈哈大笑。在清雾折转回来后,抬起大掌拍了拍她的肩,“不错不错。丫头很好。”
清雾完全不知晓是发生了甚么事情。冲着爷爷甜甜一笑后,又跑到了郑天宁跟前。
“先生想吃甚么?我让人给你去做。”
“吃甚么?”郑天宁莞尔,“想吃甚么,你都给我么?”
“那是自然!”
郑天宁顿了顿,“你就不怕我要遍了那些最贵的,非要你全都买一遍?”
“不怕!”女孩儿回答的时候毫不犹豫,双眼晶亮带着期盼,眉目中的欢快喜色难以遮掩,“先生肯留下来,我开心。即便拿出所有的私房银子,也要买下来!”
语毕,又轻轻地与他耳语:“我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银子。你可别对旁人说。”
自她幼时,他就一笔一划地教她画画,习字。甚至是,教她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