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子位于一楼,20多平方米,有卫生间,还有一台旧电视。值得一提的是卫生间马桶,我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发明了马桶,它让我在拉屎时备受折磨,说出来也许会有同志们和城里人耻笑,作为生理特征之一的排泄却不得不提:当屎意饱胀时坐在马桶上怎么努力也只能拉一半,整个过程让我体验到女人十月怀胎不易,生孩子更不易。白天还算安静,除了晚上——二楼住满了坐台小姐,晚上12点之后就会进进出出,有忘了钥匙站在门外喊房东的尖锐声音、半夜喝醉胡言乱语的声音不时传来,据说这附近大都住着卖人肉的流莺。大学同学老驴曾提纲挈领一语中的:21世纪最伟大之处在于三种事物的普及让九年义务教育相形见绌,即电脑、手机、小姐。一夜之间网吧遍地开花、手机人人佩带、小姐处处存在。
熊猫说这个房子租费一月500元,市区的房子数这儿最便宜,我说在咱那边都可以租一套三室一厅还有余钱。到这儿之后才知道消费多么高,一晚米饭上盖几天土豆片、几星堪堪能用筷子夹住的牛肉丁就叫“土豆牛肉盖浇饭”,不好吃吃不好吃不饱还要7元钱。
熊猫是我初中为数不多经常联系的朋友之一,七年前来到这,从最初月薪400拼到一年前拿到驾驶证,因为时间短拿不到服务证,半年前办了个假证开始偷偷开出租,白天怕査,一直开夜车,下午三点上班,凌晨三点左右下班。七年来我们没有见过面,偶尔通通电话,一直没有断联系。时间太久,有时候反而一下子记不起他的真名,绰号倒记得清晰。
从火车站出来我兜里只剩5个铜板,一抬头就看见黑瘦的熊猫冲我挥手。
“软饭不好吃,吃硬饭来了。”
“快上车,乱喊个逑。”他帮我把包装进后备箱然后说:“到这儿你就放放心心,不会让你饿着。”(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儿的消费如此高,也不知道他父亲得知他在房子里养着这么一个闲人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更不知道和他一道开出租的堂哥堂弟得知我在房子里白吃白喝写小说,都在鼻孔里哼一声骂道:亏他们先人,自己都养不活,写啥狗屁小说。当然,这都是我即将离开的时候得知。)
熊猫将我接到出租房后我倒头就睡,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洗澡、刷牙,跟他到拉面馆蹭饭,然后他上班,临走之际留下烟钱,我则回房,凌晨三天他下班回来,开了一夜车他说很累,话都不愿意多说,而我也无话可说。熊猫头挨在枕头上就酣然入梦。拉灭灯,我却无法入睡,坐在地上吸烟,有时候熊猫会在梦中嘟嘟囔囔和乘客讲价,好像乘客少给了他一元钱,断断续续的梦呓中他不依不饶,间或大声声唤一声,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脯上,让他非常难受吃力。听着他在梦中为一元钱和乘客吵架,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一口烟咽进嗓子,我连声咳嗽。也许当初不该来这里——可,我有得选择吗?
你是害虫害虫害虫害虫害虫害虫害虫害虫……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对我一遍遍由轻到重的叫,那声音落进心里激起雷鸣般的回声。是的,我是害虫。黑暗中我脱口而出。那一刻我笑出了声,我听到自己断气似的发出沙哑的笑声。
回忆对我而言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它比我缺乏才情的钢笔更难以为继(我没有谦虚,狗娘养的才会谦虚,我从来不认为谦虚是一种美德),但我必须继续,曾想把这一段记忆埋葬,它带给我的屈辱让我在稍一回想就全身颤栗,忍不住的歇斯底里让我想疯狂的虐待自己,我用烟头烫自己的肚皮、抽自己嘴巴、揪自己头发,在疼痛中获得少许安宁。忠实的记录那些日子的过程就是我第二次作贱自己的过程,也是将残存的自尊龇牙咧嘴连脓带血从身体上剥离出来的梦魇。可是自尊这东西一旦残缺,有它无它已梦魇意义,它带给我的只是更大的伤害。
写出这一切意味着我将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扯掉,当众露出私处,接受众人的审视,而我不是行为艺术家也没有露阴癖一类的嗜好。
也许这段经历和我的记叙因为真实更像一出闹剧,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增加了些别人的笑料——在这个人们把死都拿来作秀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是供别人观赏的故事。
我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来投奔熊猫的,讲好了来他这儿吃一个月“硬饭”。睡了几天后,心底深处的那种莫名的焦虑充满了每一个细胞,沮丧及对未来的恐慌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细蛇,缠绕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那是一年多的挫败感和失败感让我失去了所有自信,对精神而言,自信是骨头,失去自信的精神像得了软骨病,委顿在地,无法站立。
于我,又怎么能自信起来呢?大学毕业一年多了,靠女友、靠家人、靠朋友接济生活,我怎么能自信起来?不管是软饭和硬饭,都难以下咽,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