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这是决策的原则,李笠一直坚持这个原则。
所以,动用水师(海军)到南海,为利益受损的中原海商,向南海某些国家“要个说法”,这件事仅限于国务会议讨论。
与会人员,是三高官官以及六部尚书,加上“参议”。
李笠的意图很明确,老虎不威,就会被别人当做病猫。
朝廷必须派出水师去教训一下某些南海国家,维护楚国海商的利益,维护正常的海贸秩序。
那么,为何会生这种事呢?
南海某些小国,以为自己距离中原天远地远,所以做些小动作,也不会受到实质性惩罚。
这样的观念,已经持续了多年,毕竟汉时故地——日南郡,中原朝廷都保不住,被小小林邑国占据到现在。
虽然中原朝廷(建康朝廷)在刘宋时,也曾派兵击退过袭扰交州地区的林邑军队,但林邑国始终好好地占着日南故地,这就难免让其他国家心存侥幸。
所以,与会的诸位宰辅们认为,既然要动手,不如顺便收复日南故地。
杀了林邑国这只鸡,震慑其他国家,是为“杀鸡吓猴”。
既收复了日南故地,也能让其他国家老实下来,又不会让王师南征的行为,被人诟病为“兴师争利”。
李笠觉得这方案其实是不错的,是传统官僚政治思维下做出的“最优解”。
但是,他想换个方式,让南海诸国有“全新的体验”,并牢牢记住,时代已经不同了。
既然是“全新的体验”,那就必然有“熟悉的体验”,那么,对于南海各国来说,他们心目中中原给自己“熟悉的体验”是什么?
一,中原的势力范围,止步于日南以北、交州南境。
二,中原朝廷在交州的根基不稳,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三,中原朝廷在交州有驻军,但数量不多,毕竟从外地调来交州戍守的兵卒,很容易水土不服。
四,一旦交州出事,中原朝廷只能从外地调兵来打仗,打完仗就草草收场,大军北返,而不会长期驻扎当地。
基于这四点认知,南海诸国就会有一种固定思维:中原朝廷,无力在交州以南地区,长期维持一支强大的军队。
所以,“适当”的“得罪一下”中原朝廷,其实也没什么。
杀几个海商,抢几船货物,把香药、当地特产的售价翻个几倍,中原朝廷不至于为此派大军南下。
那么,这种观点对不对呢?
非常对,因为中原朝廷确实无力在交州维持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以此震慑南海诸国。
这不仅仅是财政问题,也是很现实的人心问题:
岭表被视作烟瘴之地,许多人到了岭表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病死,遑论去比广州更南、更热的交州长期驻防。
三十多年前,交州豪强李贲造反,当时的梁国朝廷调兵平叛,强令平叛各部于春天瘴气渐起时去交州,导致过半兵卒病倒、病死。
随后还引起哗变,哗变的军队围攻广州番禺城。
由此可见,对于许多人来说,岭表烟瘴之地就是死地,军人都视之为凶险之地,若朝廷强制大量兵卒在交州长期驻守,迟早要出事。
所以,李笠要给南海诸国的“全新体验”,是水师在南海转了一圈后,朝廷必须在交州一带,设立新的机构,维持海贸秩序。
这机构可以代表朝廷,拥有武装力量,“就近”和各国解决各类贸易纠纷,顺便清剿海寇,保证贸易航线的通畅。
但机构本身,又不是官署,而更像是一个商号,所以一旦和南海诸国爆武装冲突,这些国家派使者到京城哭诉时,朝廷可以派人去“居中调解”。
诸位与会的宰辅,一听就明白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就像许多人家里一样,派心腹去经营商号、产业,利润归主家,一旦出了什么事,立刻撇清关系。
而这种亦官亦商的机构,是个怪胎,不伦不类。
不是官?却可以招募军队;不是商?却可以主导海贸。
而且,这机构莫不是又要挂在少府寺名下?
主要是给皇帝捞钱用的?
但随后放的资料,仔细看过后,诸位宰辅愣了一下:这是在变什么戏法?
。。。。。。
私第,入京述职的武祥,和回家省亲的女儿聊起家常。
见女儿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武祥问:“怎么了,太子那里?”
“太子对女儿很好。”武氏回答,见左右无人,将心里话说出来:“父亲,陛下,陛下怎么老是让太子弄一些不正经的事情。”
“不正经?怎么个不正经法?”武祥拿起茶杯,慢悠悠喝起茶来。
接下来的话有些那什么,武氏只敢和父亲说:“父亲,陛下又不缺钱,朝廷也不缺钱,为何陛下总是一门心思弄钱呢?还让太子去负责那件事。”
武祥能猜到女儿纠结的是什么事:“你是说,南海那边的事?”
“嗯。”
“因为海贸确实赚钱,许多年后,你良人当政后,或许,海贸收入就会是国库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收入来源。”
“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是为了方便日后管起来得心应手,也算是提前交接,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道理,武氏当然懂,可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皇帝怎么这么沉迷于弄钱,还让太子也跟着学。
武祥看出女儿所想,放下茶杯:“你在东宫,管着财簿了把?”
“嗯,女儿管家呢。”
“不当家,不知当家之苦,不过,我想你并不知道当家有多苦。”武祥笑了笑,“因为你不缺钱。”
“就算你不工钱,底下的侍女、宦者,也不敢有怨言,就算你不经营产业,东宫也绝不对缺钱,因为你夫家很有钱。”
“可是,你知不知道,军中拖欠军饷的后果是什么?”
“大部分人当兵,也就是图那军饷而已,不出军饷,谁听你的?”
“你要记住,你丈人,还有你父亲我,和你梁叔,当年不过是个小渔村的穷小子,没有能打硬仗的军队,就不会有今天的尊贵身份。”
“皇帝喜欢弄钱怎么了?没有钱,拖欠军饷的后果...你丈人在世时,没人敢不服,他走了,你以为你良人即位,真有多少人服啊?”
“想要人服,就得抓住军队,只要握着兵权,就不怕别人不服,而想要军队效命,好歹不要欠饷。”
女儿没有经历过饥寒交迫,根本就体会不到缺钱是什么样的滋味,武祥不想把话说得太复杂,所以说得简单直白:
“不欠饷,只是第一步,让各级将领有甜头,让勋贵们跟你一条心,也很重要,这得软硬兼施,硬就不说了,软是什么?”
“好处,很大的好处!”
“加勋官,不过是虚名,田地才是实惠,可国内能分的田地,迟早会分光。”
“你不拿海贸的巨额利润去笼络勋贵,用可以传给子孙的摇钱树拿捏他们,他们为何跟你一条路走到黑?”
“你丈人可以白手起家,你良人呢?当然了,他只需要守家业,但守家业的郎君,也得时常给下人们打赏,下人们才感激你,才用心为你办事,对不对?”
武氏默默点头,适当的对下人施以小恩小惠,有事半功倍之效。
“你丈人是很有钱,这一生都花不完,他之所以还变着法子弄钱,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能安逸些?需要花钱的时候,能拿出钱来。”
说着说着,武祥的语气平复许多:“谈钱,确实市侩,可你别忘了,我们家,李家,梁家,在那些士族、高官眼中,不过是低贱出身,在乎他们的看法作甚?”
“谈钱,并不可耻,你一定要记住,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