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涉的唇尖翻滚的话,快要冲出口时。
门,一声响。
跑进来,一只手撑着门板,一只手扶着膝盖头的陆欢,双目睁得有点圆有点大,看着他们两个。见到君爷那张铁青的脸,小山峰的浓眉微拧,抬起的手抹过眉间的冷汗。
刚不放心跟过来,到了楼梯听到雷声阵阵,现在一见果然是大哥火了。
君爷一方面的性子传自陆司令,起火来,比起陆司令是有过之无不及,没有个人敢顶句话的。
想叫一句大哥,现君爷的一双冰眸戳在蔓蔓脸上像是着魔了似地燃烧怒火,压根没有注意他来到的样子。
姐姐果然是大哥的软肋,只有姐姐能让大哥的脾气失控到这个地步。
他是没有这个胆量在这时候叫大哥的,难保君爷把他一块吼。
赶紧,背过身,打电话搬救兵:“宝儿,你哥在家吧?”
姚爷与君爷交情非一般,唯有姚爷能在大哥脾气的时候偶尔说得上两句话。
“我哥在家,怎么了?出什么事?”姚子宝在电话对面模糊不清地说话,应该边是在吃东西,嘴巴嚼着骨头嘎吱响,“对了,我妈买了肯德基那种鸡翅膀自己炸,你要不要过来吃。我哥问你和我的功课呢。”
“别提了,我这里都火灾了。”
“火灾?”姚子宝把头探出窗户,“你家离我家不远,我怎么没有见你家冒烟。”
“火灾生在我——”姐那个字,在眼角对到蔓蔓的大眼镜时,噎了进去,改个词儿,“在蒋中校的家。”
啊!姚子宝大惊失色。
不愧是一块长大的一条裤子一块穿过的兄弟,姚子宝一边捂着电话,一边完全明了他的意思喊人:“哥,不好了,着火了!你快去灭火,不然这火不知道会不会烧到我们家了。”
君爷同志火不迁怒,但只要靠近他的人看见他那张黑脸都会有自动被火烧的痛感。
弟弟的一举一动,君爷一面着火,一面都收进眼里耳朵里了,知道姚子业要来,稍微敛了敛怒气,坐了下来。
蔓蔓感觉是一口气冲到喉咙里头,在关头上被迫咽回去。眼眶蓦地有些涩,面对这张刚才对她大吼大叫的脸,甚至对她父亲做出威胁的冰眸,胸口里某处翻搅着。忽的回身,走进了洗手间。
听见洗手间的门嘭一声响,陆欢差点跳了起来:姐姐的脾气和大哥一样,挺大的。
没一刻功夫,姚子业和姚子宝充当救火队的两兄弟,冲进了门里。
姚子宝跟着老哥跑,边跑边喘息,到了门口扶住门框,腿儿软:“我哥那是一听这里火灾了,在部队里冲刺呢。”
可见姚爷是听见着火后赶来救火的速度,快得像啥。
手背一抹额头的热汗,见陆君坐在沙上一声不吭,屋里不见蔓蔓,姚爷的目光望向了叫打119的陆欢。
指头,戳戳卫生间的方向。
姚爷按下君爷的肩头,走到卫生间外面,举起手放在门板上敲两下,咳两声:“蔓蔓,你在里面吗?”
洗手间里,哗哗哗的水声流淌,大得能覆盖里面的所有动静。
里面,摘了眼镜的蔓蔓,掬水喷到脸上,冰凉的水花顺着脸廓流到脖子里,一个打颤,望到镜子里水珠滚在眼睫毛上,然自己的脸什么模样,怎么都看不清。
“蔓蔓。”
姚爷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应。
陆欢和姚子宝两个少年的心跳砰砰砰的,互相干瞪眼。
默不作声的君爷站起来的时候,把他们俩吓了大跳。
“哥。”陆欢小声地叫道,“姐她,你别太生她的气。”
“我知道。”君爷沉稳的音量像是给弟弟做保证。
两人看他走到了姚爷的身边。
忽的抓起的拳头砸在门板上,却是极大的一声惊天动地。
“陆君!”姚爷也有脾气的,狭长的眉极紧地拧着。
卫生间门里,这会儿咿呀,手把扭转,门开了条缝。
姚爷马上把手插进去,用膝盖顶住门,对着门缝:“蔓蔓,有什么事出来再说。我让他给你道歉。”
道歉?
蔓蔓不用想,都想象得到君爷冷挑着眉嗤之以鼻。
“蔓蔓。”姚爷极担虑的声音传进来。
“你们让开点,不然我怎么走出来。”声音,像是没有什么变化,在里面答应。
门口的两个人,只好各让了点位置。
打开的门,蔓蔓走了出来,低着头,额前垂落的头几乎覆盖她整张脸。
在她要径直走向房间的方向时,见苗头不对的姚爷抓住她的手臂。
一个后退没能刹住脚,向后摔,眼冒金星时,背后一双手牢牢扶住,紧接是冰到再次冒火的音色:“我刚刚才告诉过你什么?”
“陆君!”姚爷紧跟冒火,急忙扶她几步先坐到客厅沙上。
耳朵嗡嗡嗡地响,他的骂声她却是每一句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心口跳得厉害,想到父亲,她决不能有半点退缩,于是贝齿咬紧在嘴唇上,咬出道血痕。
“宝儿,你去房间里找床被子过来。欢儿,你进厨房里找白糖,冲杯糖水。”姚子业急得满头大汗,指挥两个下手,狭长的眉一拧,是白净的脸镀上层铁色朝向那头黑着脸的君爷,“陆君,你够了没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冷眉稍平复下来,眸是望见她有点青白的嘴唇,继而脸上的刚硬条线缓和了几分,走过去,一只手伸到她额前,帮她拂开头。
被他的手一触,不是冰凉是温热,惊得她往后是要整个人缩进沙里头。
刚接过陆欢手里端的糖水,转过身的姚爷,看到他们兄妹两人不知为何僵在那不动。
伸在半空的手不知收不收回来,冰冷的眸子显出了一丝困境。
蔓蔓是马上转过脸,全神贯注地放在墙角。
“先喝点糖水吧。你今晚是不是没有吃饭?”姚爷意图缓下紧张的气氛,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对蔓蔓说,却是手里的糖水杯子递到陆君面前。
姚爷的意思很明白:你这做哥哥的给她喂。
君爷不是没有喂过人喝水,弟弟陆欢生病的时候,不少时候是他帮忙喂的。
手刚接过糖水,这边传出她一声。
“我不渴。”
好不容易被姚爷撑起来的温度,立马再掉了几度。
姚子业这会儿真是被他们兄妹闹得有些闹心了,语气少许硬:“蔓蔓,不是姚大哥想说你,你这态度不行。当然,陆君有错,我替你骂他。”
“他有错吗?”打死她都不信,冰山老爷会觉得自己有错的时候。
姚爷只好耍赖了:“他没错,我照样说他。你是女孩子,他再怎样都不能用对陆欢的口气来说你。”
姚爷的言外之意是:妹妹和弟弟不一样,妹妹娇弱,不能像骂弟弟那样随便骂。
在旁听到这的陆欢,刷起几下眼皮:姚爷这是重女轻男。
君爷优雅的指尖捏起杯子里的铁羹,一点一点地搅拌糖水,羹碰在玻璃杯内壁出清脆悦耳的音色,象征他的心情,是一点一点地努力为着妹妹回暖。
姚爷这最后一句话他是听进去了:妹妹是和弟弟不一样。如果是弟弟,他不止摔碗了。但事实证明,大点声都是会吓坏妹妹的。
“把糖水喝了,睡个觉。如果你嫌一个人做饭浪费钱,可以到我家来吃。”陆君同志说这话时,语气捏得刚柔并济,总之把火力降低到了最低极限,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如果你觉得到他家吃不方便,偶尔到我家串门也行。”姚爷在旁帮腔。
陆欢听到姚爷这话,不高兴了,接着说:“你别去他家吃,他家那是两个饿死鬼,抢菜的。”
却是被陆欢后面的话逗得心里想笑,蔓蔓的手抬起来撑住额眉:“我自己能做饭。”
“今晚你吃了什么?”见两人脸色都缓和了,姚爷开始问起战火突起的原因。
陆欢赶紧将他的袖口一拉。
斜眼一瞥,正好对到桌上那碗溅掉了大半的面条汤,始作俑者是谁可想而知,姚爷心里叹口气:“蔓蔓,你有轻微的贫血,不能只吃这些。”
“我中午有吃菠菜和米饭的。”蔓蔓道,觉得他们的看法太片面了,能不能不要只抓到她今晚这碗面条汤说事。
听她口气都有些要生气了,姚爷向君爷使使眼色:“赶紧喝完糖水,去睡个觉。”
“我自己喝。”低着头,瞄准了他手里的糖水杯,眼疾手快地抓过来。
冷眸一愣,未想到她动作快,刹那之间掌心落空了。
姚爷拿手擦着腿,狭长的眼一眯一眯的。
“欢儿,欢儿——”
听到有阵嘘嘘的风刮在耳边,陆欢转头,看见姚子宝躲在房间门口向他招手。
疑惑时,趁两个兄长注意力都在蔓蔓那,陆欢一溜儿蹿进房里兄弟身边,问:“怎么了,宝儿?”
这要说到姚子宝被哥哥叫进去房里抱被子。一进到蔓蔓和蒋大少的新房,见墙上连张新人的新婚照片都没有,心里一阵嘘叹。
除了没有照片,屋内的夫妇用品倒是都很用心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传统的喜红。想想,抱这大红被子出去给蔓蔓盖,很怪的。四处找起有没有其它被子。
打开橱柜,衣服满目,下面一大格子里放了张毛毯。手伸过去抱毛毯,眼角抬上去,忽然看到斜对面一个老式的编条竹箱搁在柜上面。
“我猜是你姐的。”姚子宝指着头顶上的竹箱对陆欢说。
“是我姐的怎么了?”陆欢皱着鼻子问。
“你哥和我哥不是一直在找你姐应该有戴的那块玉佩吗?”姚子宝挑着眉头。
“怎么说?你想私自像小偷一样翻我姐的东西?我告诉你,我哥和你哥都不敢做这事,你——”陆欢指着他鼻子教育到这里,见他一只手抬高起来后,打开掌心,露出了块玉佩。
呃。
“你哥和我哥是正人君子,不好意思,我姚子宝是小人。”姚子宝扶扶眼镜。
“你不赶快放回去?被我姐现的话,你——”陆欢一面这么说,一面是眼睛被玉佩牢牢吸引住了。
这样一块玉佩的模样,他只在老爸让人根据描述画出来的画像里面见过。现在现实中见到一模一样的真品,让他忍不住是伸出手要去触摸。当然,玉佩款式和画像一模一样不能代表就是陆家的东西,比如温明珠戴的那块,兄长一摸知道不是。要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两个亲眼见过玉佩的兄长能鉴定。
见他垂涎的眼神儿,姚子宝洋洋得意:“怎么?你真要我把它放回去?”
手指头伸过去在姚子宝的掌心上一抓,抓到的玉佩熨在自己掌央温温凉凉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走到客厅,见着姐姐在低头莫不吱声的喝水,大哥的脸色一如往常冷若冰霜,察觉不出动静,想来想去,给姚子业看看比较保险。
在思量下一步怎么办的姚子业,突然感到衣摆处被只手一扯,掉过头,看见低头的陆欢,眉宇微蹙:“欢儿?”
眼前,陆欢的手掌心搁在他眼皮底下慢慢展开,像是掀开的宝箱,里头逐渐显出的宝物,令他瞳仁猛地缩圆,眉尖儿抖着颤。
如此玉质,光滑润手,光下晶莹剔透,雕琢图案精美,线条沿玉质自然分割而成,如天生一般的胎玉,工匠功夫是上上乘。
这岂是温明珠、温浩雪之流戴的那些仿冒品能相比的?
只要一眼,是真便是真,是假都决不能冒充。
这,分明就是他小时候在囡囡细小的脖子上见过的那块仙桃玉佩,他们苦苦寻找了多年的那一块。
如今,总算是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突然直了眼睛的哪止姚子业,另一头眼神瞟过来的君爷,瞬间之际,冰眸破开了冰层,忽的起来那只手伸过来。
嚓。
眼花缭乱的一刹那,拿着玉佩的陆欢没能看清楚怎么回事时,掌间一空,玉佩转瞬间是落入了——
月牙儿眼使劲地瞪着他,好像他做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一样,令他愧疚地嘴唇抖:“我,我——”
与此同时,陆君一只手伸到了蔓蔓面前:“把玉佩给我看看。”
一时刻,冰眸与月牙儿眼再次激烈地撞击。
手心抓着玉佩,是放到了胸口前,用力地贴着心口:“这是我的东西。”
总之,一句话,死活都不让人看。
冰眸里的浪涛反复地涌着,嘴角略勾,轻微地一丝冷笑:“是他告诉你的吗?是他告诉你让你藏起来,谁都不让看的,是不是!”
找得那么辛苦,找了那么多年,就因为那个男人把她藏起来,藏得如此隐秘,教她藏,结果,到了现在,依然这个样子。
“陆君。”在他要喷出火前,姚子业急忙将他先拉开两步,“别这样,你会把她吓坏的。”
蔓蔓垂落下来的头,是快贴到了胸前。
陆欢着急,半蹲在她面前仰着头想看到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看那块玉佩很漂亮,很像我们家那块,所以拿出来给我哥看看。”
“这不是你们家的,是我家的,我奶奶给我的。”月牙儿眼呼眨地睁开,对着他看一股认真劲儿。
说罢,起身,但没能站稳,很快跌回了沙里。
俨然,这个冲击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深。
“哥——”见她跌下来的瞬间,陆欢已是被吓坏了,叫着在那头的两个兄长。
姚子业即刻冲了回来,抓起她一只手腕。
蔓蔓想缩回手,现他力道很大,瞪着看他。
这会儿一摸,指尖下的脉搏跳得飞快,像皮球似地随时会冲破皮肤,狭长的眉皱成了深层的窝,另一只手摸到她额头,掌心下是热烫。
“她在烧。”
一句话,将在屋内徘徊生着寒气的冰眸拉了回来。
迅疾地折回身,来到沙边,手掌心硬生生贴住她想躲开的额头,触到的温度,让他蓦地沉下脸。
“去拿点冰箱里的冰块,再拿条毛巾包住。”这边叫了欢儿去弄冰,那边姚爷对着自己弟弟火了,“叫你抱被子你抱老半天!”
姚子宝刚还生怕因为偷了玉佩被人骂躲在房间里,听老哥叫骂,急忙抱了毛毯跑出来。
蔓蔓想起来,现在是几只手都按着她不让她起身。
“我看,打个电话到学校让蒋中校回来。”姚子业见这情况,道。
老公三天两头为了她向学校请假,蔓蔓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很怕老公因此在单位里印象不好,急着说:“别叫他。我自己一个人,等会儿会好的。”心思一转,同时怕这两人赖在这里不走,说:“非要叫的话,帮我叫初夏吧。”
大致是想有个女孩子照顾比较方便。
姚子业打了初夏的电话。
听到闺蜜病了,初夏扔下手头的活,急急忙忙让老公开车送自己过来。
等踏进蔓蔓的家门,看到两个爷,方记起是姚爷打的电话。
不管怎样,闺蜜的身体要紧。急匆匆走到沙前面,看到了被毛毯盖住的蔓蔓,一张脸都快塞进了被头里,额头那处敷了毛巾,脸蛋看起来并不是很红,人也是清醒的,好像不是很严重,心里宽松些,弯下腰问:“蔓蔓,你觉得怎样?”
“只是着了凉,一点点烧,不是胃病,你知道我只要不是胃病都没有事的。”边说,蔓蔓边向她挤眉头。
闺蜜的意思初夏很快收到了,是要她帮忙赶两个爷走。
咳咳,清两声嗓子,转过身,初夏向两个爷宣布:“有我在这里照顾她,你们可以走了。”
听老婆说得这般直率,这可是面对两个爷,杜宇急时暗地里拉拉老婆。
初夏给老公一个瞪眼:她是女拼命三郎,有什么可怕的?
冷眉一提,冷眸不见声色。
姚子业意味深长,温柔不见在眉宇,声音是铁的:“她没有退烧前,我们都不可能走。”
“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初夏向两个爷干瞪眼。
接下来,姚爷的话是直接要让她崩了,只听:“我们不能相信你能照顾好她。”
“谁说我不能照顾好她?她大学里生病都是我照顾的。”初夏愈说愈火,卷着袖口的动作像是要与他们俩火拼。
姚子业冷淡地一别脸,是将目光放到了进门口的弟弟。
刚是他让弟弟回家去帮他拎药箱子来。因为如果让陆欢回陆家去拿,陆夫人会起疑心。
看到一个专业的药箱子都搁到桌子上了,杜宇拉住火气冲冲的老婆,道:“人家真是医生的,你先听听人家怎么说。”
“我不信他们。你想上次他们把蔓蔓弄到医院里一个胃病一晚上烧了三千六。”初夏一个字一个字咬着那三千六。
陆欢有听说三千六那事,插进来为大哥说:“我哥不会随便让病人花钱的。”话说到一半,却被大哥一个眼神止住。
君爷向来清者自清,不和人多说。
打开药箱子后,取出一根体温计,甩了甩,要拨开她衣领夹进她腋窝底下。
蔓蔓两只手揪着衣领,像是防着什么瞪着他。
那一瞬间,那句话“我是你哥,你避什么避”差点冲出口。
冷眸幽光一闪,暗下。
翻着药箱子里的退烧药的姚子业,一回头,看见他们两人又僵了,只得皱着眉对初夏:“你帮她夹体温计。”
“瞧吧。还说我没有办法照顾好她,你们自己照顾啊。”初夏抱起手,得瑟地迈前一步,面对两个爷。杜宇拉都拉不住她。
姚子业狭长的眉像绳子拧着。
君爷可没有姚爷能忍。
冷眸猛地一喝:“你再说一句,你马上给我滚!”
“你说什么!”初夏炸了,暴跳如雷。
“你那晚上差点害死她。胃病就不紧要?你知不知道胃病不小心会引起其它疾病的。”
两句话从冰唇里爆出来时,初夏怔,蔓蔓也怔。
怔疑的一瞬间,揪领子的手被他大手拨开了,一支体温计接着轻巧地几乎没有碰到她其它地方,直接插到了她腋窝里头,然后是把她的手肘弯起来,夹紧体温计。
很难相信,脾气这么暴的人,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居然如此细心。
月牙儿眼看着他,在不经意要触到他眼睛时,再度闪开。
初夏这会儿站着有些不自在了,眼瞧这里面好像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似的,烦躁地咬着嘴说:“你们让她躺客厅里不行的。这里风凉。沙不舒服。”
“等看看情况,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会让她回房间里。”姚子业细长的眼一眯,像是看穿她心事,“你到厨房帮她煮点粥吧。”
在犹豫了会儿,被老公一拉,初夏跺着脚走进了厨房淘米洗米,插上电饭煲,一边做一边与老公嘀咕:“你看见没有?看到了吧?他们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我和蔓蔓那么多年,他们能比我了解蔓蔓吗?”
杜宇挠挠头:老婆这是和两个爷争闺蜜。
夹着冰凉的体温计,蔓蔓是手心里还抓着玉佩,一点都不敢放松神经。
她愈小心翼翼,他这心里头愈是翻覆,她不信任他,她把他当外人,哪怕他告诉她他是她哥,她照样把他当外人,因为没有和温世轩那样长久培养起来的感情。
擦着额头的眉,冷冷的眼只有在这一刻显出点软弱:什么时候,他能把温世轩夺走她的心抢回来。
在厨房里守电饭煲里的粥守了整整半个多小时的初夏,和老公一人坐着一张小板凳,不是不能离开,是不知道进客厅里找什么借口。
“我害怕。”枕着老公的肩膀,初夏道。
“害怕什么?”杜宇想摸根烟出来抽,但不敢,有病人在,而且两个挑剔的爷在场。
“我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他们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为蔓蔓。”初夏说到这里鼻子一抽,今夜一来看更是明显了。
“哎,蔓蔓认着你,他们别想拆散你和蔓蔓。”杜宇拍拍老婆的背。
知道是安慰话,没法弥补心里面的失落感,初夏起来,拿了根汤勺舀了碗热粥,走到客厅,现人不知什么时候被移走了。
轻轻推开房门,陆家二少对她举下手指说嘘:她刚吃了药,睡着了。
初夏只好把粥碗暂且搁在旁边的桌上。桌上还搁着个脸盆,卷摺两边清衫袖口的姚爷在拧毛巾。看姚爷这利索的动作一点真不像是伸手饭来的富家子弟。
拧完毛巾的姚爷,把有点温热的毛巾递给君爷。
坐在床头的君爷,挑着病人额眉上一根根头的动作,好像是挑珍珠一样,轻柔地捧在手心里,温热的毛巾紧接是一颗一颗慢慢地粘掉蔓蔓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没有丝毫的感到厌烦。
眼前这个君爷,与她印象里惯来高不可攀的君爷,是没法对上号的。
初夏看傻了眼,跟在她后面的杜宇急忙将她拽出了门,叹:你帮蔓蔓擦汗的时候,有这样吗?
这亲情,果然是世上最珍贵的。
从君爷那动作,初夏是想起了自己的爸和妈了,深长地叹口气,对这两个爷的排斥,也不那么深了。
吃了退烧药的蔓蔓,是很快睡迷糊了。但没有忘记,要紧紧抓住手心里的玉佩,决不能放。可是,好像并没有人来掰开她的手。反倒是不停有手在摸她的额头,好像眼前浮现那双冰眉,时而蹙一蹙,时而是用一种很深很深的眼神望着她,像是时时刻刻要告诉她什么。
玉佩烙着掌心,烙得她心窝里很热,很酸。
蓦地睁开眼,对着他,想说:你能不能不对我这样?
“醒了?喝点粥吧。”说着这话的他,嗓音里露出丝疲惫。
她望过去,看见了姚子宝偷偷捂着打哈欠的嘴,一怔,问:“几点了?”
“快凌晨了。”调看着表针的姚子业答。
“你们一直在这?”
几个人都没有就她这话答她,好像都很有默契地忽略她这个问题。陆欢兴冲冲地把温好的粥端过来,送到她面前:“你试试,你朋友煮的。”
“初夏呢?”她恍神,回头,四望,不见人影。
“和她老公先回去了。”
心头突然一个落空:连初夏都认为可以放心把她交给他们?
掌心猛地一握,玉佩在。
两个爷都看见了她这个动作,眸里不约而同地闪过复杂的颜色。
陆欢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给她舀着粥,笑嘻嘻地咋弄漂亮讨巧的眉宇:“蔓蔓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吧,你年纪本来就比我大。”
听到弟弟这话,君爷一个郁闷:瞧他自己,要从她口里骗声哥,就这么困难。弟弟直接都能叫姐了。
“你叫我蔓蔓姐吧。叫姐,我不习惯,人家也会误会。”蔓蔓实事求是地道。
陆欢一个脸叫做垮。
君爷心里平衡了,脸色恢复不少气血,拍拍弟弟垮下来的肩膀。
接过粥碗小心喝着,一面听姚爷接着电话说:是,她昨晚烧,可能着了点凉,现在烧退了。昨晚想通知你,但她说不用。初夏是有来过。
看来,老公消息灵通,还是知道了。
“你昨天白天做了什么事那么累?”君爷问,冷冰的嗓子寻根到底。
她能说是因为连续两天帮父亲搬家整理东西吗。
没有忘记他那句警告,嘴唇抿紧,成一条不会被任何撬动的缝。
此刻的她,像极了宁死不屈的战士。
冷眸在她闭紧的牙关一扫而过,只是在眼底留下一层深深的暗色。
……
清晨五六点,接到迟来的消息,蒋衍赶回家看媳妇,快到自家大院门口前,遇到了今早赶着去参加太太们早会的蒋母。
“妈。”面对面遇到了,蒋大少只是很客气地叫了句母亲。
母子间的冷战不会结束,只要母亲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不仅是因他媳妇的问题,是母亲的为人处世方面出了偏差,他这做儿子的不能惯容。
听到儿子的口气不是很好,而且儿子像是打算这么叫一句就走了,蒋母冷了脸:“你不是在学校吗?三天两头回家做什么?她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整天叫你回家?做军嫂就要学会自立。”
眉毛一挺:“蔓蔓她这是病了,病了都没有告诉我,别人告诉我的。”
“不是杂货铺老板的女儿吗,怎么这身体娇贵得像个千金,三天两头病的。”蒋母说到这,忽的想起什么,抓住儿子问,“你们做过婚前检查没有?她身体弱能不能生孩子的?”
“你这胡说什么。蔓蔓只是小感冒。”蒋大少气得无话可说,甩开蒋母,紧接一个顿脚,回头警告母亲,“你不要到处去乱说话。还有,我爱的是她,不是她能不能生孩子。”
蒋大少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说明老人眼里的孙子没有他的老婆重要。
但在蒋母耳朵里听来,好像这蔓蔓真不能生孩子一样。
刚好,和蒋母同去聚会的一个太太,就和君爷同住一个大院子里,对其她太太说起了昨晚上:陆上校出门一夜守着个病人没归,听说是蒋中校的媳妇。
真是这世上没有不穿耳的墙。
“你说这年纪轻轻的,什么病?要陆上校守一夜?”
“陆上校那是大医院里的大医生都要请着过去帮忙的。”
蒋母越听这心里越慌:这不是说她小儿子刚过门的媳妇身体不行吗?
“蒋夫人,我看你,回家最好给你小儿子媳妇煲点汤,蒋中校年纪不小了吧,你不想快点抱孙子?”
此话说到蒋母心里的痛处了。大儿子蒋飞结婚时,有二十九了,几年婚姻下来,没有子嗣,说是媳妇年纪还小,金美辰其实年纪不小,和蔓蔓差不多大。她没法逼金美辰早点生孩子,因为金美辰老爸老妈的官大,她得忍着点。小儿子晚婚,到三十,娶了蔓蔓。现在到处在说蔓蔓身体弱,不会是不能给她抱孙子吧。
但蔓蔓那里,上次和老公、儿子都闹翻脸,她不敢去。只好托了二女儿蒋梅。
蒋梅接到母亲电话说要给蔓蔓进补,以为母亲这是回心转意了,连忙应好。替弟弟和蔓蔓高兴,跑到菜市场挑鸡鸭鹅。
正挑中了一只老母鸡,旁边一个女人喊:“我先挑中的。”
两人互对上眼,都吓一跳,喊:
“大嫂?”
“小姑?”
金美辰知道这小姑性子懒,一年到头煲汤次数不到三次,问:“没有听说你老公回来,小姑,你这是煲给谁喝的?”
有意替蔓蔓挽回面子,蒋梅得意地说:“妈让我煲点好汤给蔓蔓喝,让蔓蔓早生贵子。”
“是吗?这结了婚马上有孩子,不怕马上被孩子给捆住了手脚吗?”金美辰暗中磨牙切齿的,对那卖鸡的老板说,“这鸡我要了,我给你两倍价!”
“哎——”蒋梅诧异地大叫。
拎起脱了毛的鸡,金美辰一个甩头,走人。
蒋梅望着她气冲冲的背影,眼镜里满是疑惑:这大嫂是怎么了?气蔓蔓生孩子?她自己生一个不是一样,是她自己不想生呗,有什么好气的?
金美辰哪是不想生孩子,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太多避孕药了,近一年来和老公没有避孕,却迟迟没能怀上孕。
听到蔓蔓可能怀上孩子,她这心里不就急了。
……
蒋衍同志回到家,没有急着见媳妇,先问两个爷这是怎么了,媳妇怎么会突然起烧。
姚爷不好当着君爷的面说蔓蔓是被君爷给气的病,偷拉蒋衍同志到一边说话:不是感冒,可能上回摔伤后没有养好,反正我们也不敢给她感冒药吃,因为知道你们没有避孕。
想到蒋母那话,蒋衍同志淡淡的一声:喔。
媳妇喜欢小孩子,他当然会努力让媳妇怀上。但是,一想到母亲说的那话,好像只有孙子,连儿子的心情都不顾了,他这心里头火。
两个爷守了一夜病人,真是累了的,将棒子交给了蒋大少,离开。
听到脚步声,蔓蔓立刻坐起来。
“你躺着,他们说你最好再躺躺。”大步过来,按住媳妇的肩头时,看见了媳妇手心死拽着某样东西的样子,眉头一皱,“有心事?”
呼,悄悄换口气:“没有。”
“你手里抓着什么?”
面对老公不一样,蔓蔓的手犹豫了片刻,打开。
蒋大少只要看一眼,记起了温浩雪那天在饭堂向两个爷炫耀的玉佩。
怔,俊脸刹那真是怔住了。
不是因为知道这块玉佩可能代表了陆家千金的身份,而是媳妇将这块玉佩苦苦隐瞒,连他都隐瞒。
“阿衍,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我爸叫我决不能给别人看的,因为你知道我那些家人,一个个贪财,要是知道这块玉佩在我这里,说不定让我爸难堪。我爸和我不是贪钱,是因为这块玉佩听我爸说,是我奶奶给我求来的平安符。”蔓蔓一五一十地说。
听了她这话,再看回这块玉佩,这种雕工,这种上乘的玉质,怎么可能是温家拥有的宝物。如果有,温家为了生计,可能早也变卖了。
一阵,无语。
看老公好像不相信她的话,蔓蔓这可急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奶奶。”
……
许玉娥趁老公不在家时翻箱倒柜,果然没能找到那块传说中能生金蛋的玉佩,叹起气来:怎么办?真是翻墙去大女儿家里偷?会不会被守门的兵哥哥们一枪毙了?
“妈。”温媛叫许玉娥不要白忙活了,法子不能这样想,“或许玉佩在姐手里,但我们不能逼着向姐要,你忘了,爸警告过了,如果再给姐添麻烦,会立马把我们送回老家的。”
这新房子住的挺舒坦的,老公心情好的话,她可以向老公继续要钱,许玉娥不想让温世轩赶自己回家,但不为难蔓蔓,怎么找那块玉佩的下落。
“妈,我们先要知道的是,那块玉佩怎么来的?爸说玉佩摔了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能下金蛋的玉佩?不先调查清楚这些,不是让我们白忙一场吗?”温媛一步步诱导母亲往自己设计的路上走。
许玉娥心里对小女儿的话,百依百顺,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
“浩雪姐说,是爷爷奶奶分给每个房的,出因在爷爷奶奶身上,爷爷早过世了,剩下奶奶,我们是不是该问问奶奶呢?”
说到温家那个孤僻的老祖宗,许玉娥黑着脸:她和婆婆的关系,是糟糕透顶,水火不容。老人家说是耳聋,但她总觉得婆婆是老妖精,故意装的。
“我想打个电话到奶奶村里,问奶奶几句话。”
“你奶奶聋的。”
“妈觉得奶奶聋吗?”
许玉娥没了气。
温媛眼中闪过一道光,让母亲出面先打电话到村里的村委,因为大人出面比她小孩子好说话。接下来,等奶奶接上电话了,她支开了母亲,对着电话对面号称耳背的老太太阴阴地低声道:“奶奶,我是媛媛,我无意中听到爸说起你的秘密了,你是不是把我的姐姐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