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临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沉默不语。
“当年你父亲第一次来这间店里的时候，也盯着这幅画看了很长的时间，不得不说你们父子俩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有点不同凡响。这幅画其实是一个临摹的副本，真迹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被烧毁了。”
景辞从货柜里取出了一瓶带有英文酒标的酒，微笑着走到他的面前：“东汉《楚辞章句》里记载，天西北有幽冥无日之国，有龙衔烛而照之也。”
他顿了顿：“它的真迹是战国时期的一幅画，其名为九阴。”
顾见临眯起眼童，童孔微颤：“烛龙尊者？这幅画是烛龙尊者？”
“倒不能这么说，画里的的确是一尊古神，但只能确定是烛龙氏族而已。因为在这世界上，真正见过烛龙尊者的人没有几个。”
景辞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欣赏着这幅画，轻轻的拨开了酒瓶，晃荡着里面的酒液：“而见过她还活到现在的，就只有两个人了。”
顾见临沉默了一秒，望向红木躺椅上酣睡的老人。
“对，其中一个就是他。”
景辞微微颔首：“只不过，老师也没见过烛龙尊者的人类姿态，他们俩打的那一架，烛龙尊者被逼得在人类世界使用了古神化，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顾见临好奇问道：“另一个人呢？”
景辞指了指自己：“我，虽然我是被老师救出来的就是了。”
顾见临想到此人的超凡形象庞大到不可思议，简直如巨灵神一般。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也是圣域级。
“我是斩鬼途径，而斩鬼途径就是那位传说中无敌的烛龙尊者衍生而来。当年我晋升圣域的时候，也想去感受一下那终极的力量。刚好，不周山的远古先民……也就是那些投诚古神族的神侍们惹了我。嗯，你懂的。”
景辞澹澹说道：“那次杀的很爽，顺便还抢了点龙髓液。你看，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巧，如果不是我年轻的时候任性非要去闯一闯，恰好抢了点龙髓液过来，你这次使用古神化，怕是就要在床上躺个半年之久了。”
顾见临心想难怪，其实当初他昏迷之前，就预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崩塌。
但一觉起来，除了古神化的副作用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了。
“谢谢。”
他诚恳说道。
景辞澹澹说道：“没什么好谢的，你是我的师弟，不用那么客气。”
顾见临听到师弟这两个字，愣了愣。
“顺便，你是不是看了以太协会官方的资料，那个《神司的自我修养》？”
景辞看了他一眼，说道：“那里引用了老师的一句话，神司是最强的途径。”
顾见临嗯了一声。
“这件事你就听一听就行了，神司的确很强，但剑宗和斩鬼也不弱。老师的论据是，他是人类当中的最强，而他是神司，所以神司最强。”
景辞颇有深意说道：“但是你打开格局，看一看那些太古的至尊们，烛龙尊者才是公认的最强。那么按照这个理论，斩鬼途经是不是才是最强的？如果你想要转职，到三阶的时候还来得及，反正你现在还没正式拜师，老师管不了你。”
话音刚落，躺椅上的老人忽然咳嗽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顾见临看一眼这师徒两个，大概是明白了。
青之王最初把主意打在了父亲身上。
然而父亲最后却成了天师。
后来，景辞成为了老人家的徒弟，却又固执的选择了斩鬼途径。
顾见临隐约能察觉到，老人家是很气的。
否则的话，也不会一直惦记着自己。
甚至他刚刚成为了神司，就跑到峰城二中门口，刻意来看他。
还把古神化的方法教给他，生怕他死了。
真是有心了。
顾见临转身，朝着老人家微微鞠躬：“您放心，我应该是不会转职的。”
毕竟是麒麟之力引导着他选择了神司。
如果不出意外，神司途径就是由麒麟尊者衍生而来的！
老人依旧闭着眼睛，神情却变得舒缓了许多。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识过斩鬼途径的强大之处。”
景辞摇头说道：“玩过《鬼泣》么？”
顾见临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说这个，微微点头：“玩过。”
景辞微笑说道：“但丁和维吉尔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顾见临沉吟片刻：“要说人，那肯定是但丁。但如果论武器，我选阎魔刀。”
景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说道：“那不就得了？斩鬼途径的能力，在外部表现来看，其实就跟阎魔刀差不多，一会儿就让你感受一下。”
他说道：“走吧，先带你去个地方。”
顾见临迟疑了一秒，回头看了一下躺椅上的老人。
“放心，不用管他老人家。虽然说，斩鬼途径的核心能力，是掌握时空之隙和神速力，是公认最快的途径，没有之一。但神司途径的确很全面，不得不承认的是，以我当前的位阶而言，还是没有老师的速度快。”
景辞把酒瓶递给他：“波旁威士忌，喝么？”
顾见临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景辞也没多说什么，一手拎着酒瓶，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走出了杂货铺。
顾见临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种难言的贵气。
侧写出来的人格画像满是故事的痕迹。
“在对我使用侧写么？就拿我好好练练吧。”
景辞头也不回，微笑说道：“你父亲应该说过，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侧写的难度也就不同。有人像是一页薄薄的简历，从出生到上学，再到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孩子，直到衰老死亡，就是一条笔直的线，没什么波折，一目了然。”
他顿了顿：“但在超凡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连故事都编不出来的悲欢离合。那样的人，就不是靠特征能够侧写出来的了。”
顾见临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表示自己明白。
景辞带着他走进了街角的小巷：“这里人少，就在这吧。”
巷子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下有一条黄狗趴在地上打盹。
围墙上还有几只白猫，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
一片静谧。
这时，顾见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眯起眼睛。
只见车水马龙的长街对面，有人迅速转过身，走进一家银行里。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顾见临站在巷子里，凝视着对街你来我往的人群。
呼啸而过的车辆，挡住了他的视线，尾气呛人。
等到那些车辆消失后，街上那些明显有着异常的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不是跟着我们，是在跟着你。”
景辞强调说道：“你这次等于是公然叫板审判庭，又把严家给得罪死了，他们必然会想办法报复你。跟踪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用尽一切手段来报复你。顺便跟你说一下，这件事我是不会帮你擦屁股的。”
他顿了顿：“第一，无论是我和老师，出手对付严家这种层次的小喽啰，既丢人又脏手。第二，如果连严家你都跨不过去，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顾见临没说什么，因为他也这么想的。
“老师已经开始教你呼吸术了，后续你还有禁咒要学。等你把这两项技能学会了，实力会再上一个档次，好让你有个自保的能力。”
景辞背对着他：“至于你的家人有我保护，不用担心。”
顾见临陷入了迷茫：“首先，呼吸术和禁咒是什么？其次……”
老人什么时候教他呼吸术了？
“禁咒这个东西说起来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景辞说道：“至于呼吸术，这东西的好处可就多了。你不觉得你每次打完架，灵性恢复得都很慢么？你不觉得在不服用灵性秘药的情况下，靠冥想积累灵性的速度简直让人绝望么？当然，还有很多别的好处就是了。”
忽然间，他抬起了右手，探入了虚空。
伴随着蜂鸣般的震颤声，他竟是从虚空里一寸寸拔出了一柄黑色的太刀。
卡察。
根本就没有挥刀的动作，刀锋的颤鸣声却在虚空里泛起涟漪，只见无数道凄厉的寒光纵横交错，周遭的时空竟如同碎裂的镜子般，支离破碎！
寂静的小巷被切裂，宛若碎片般迸射开来，巨大的黑色旋涡凭空具现。
顾见临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在轰鸣。
·
·
世界宛若万花筒般旋转，苍天白云，街景扭曲。
顾见临头晕目眩，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身形摇晃。
“呕。”
其实他本来不至于这么脆弱，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经不起折腾。
分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却彷佛坐了一整天的过山车，在巨大的离心力和加速度中横冲直闯，意识都快被甩飞出去了，灵魂飞出天外。
“没事，只是你还不太适用在神速力的加持下穿越时空而已。”
景辞拍了拍他的后背：“想吐就吐吧，以后你总会习惯的。”
顾见临险些把早饭都呕出来，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强压下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回过神来，视线再次恢复了清明以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错愕不已。
他所处的空间，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巷。
而是一座高架桥下的废弃工地，周遭生长着茂盛的杂草，地上还有凄厉的车辙。
巷子里的黄狗和小猫茫然地左顾右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令人惊讶的是，高架桥下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家杂货铺。
铺子门敞开着，老人躺在红木躺椅上，呼吸悠长深沉。
没想到，这间杂货铺都出现在了这里！
“很神奇吧？”
景辞微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间杂货铺的本质上是一件神话武装，算是老师的房车吧，可以进行空间复位，跟现实世界的时空重叠，类似于一个迷你的古神界。而之所以能跨空间移动，是依仗高阶神司的能力。”
他解释道：“神司的核心能力，是掌控暗能量和暗物质，你听说过曲率飞船么？科幻小说里经常出现，其原理就是利用庞大的暗能量让时空发生弯曲，理论上你站在原地没动，但空间却发生了变化，让你出现在了另一个位置。”
顾见临眨了眨眼睛，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心里却震惊不已。
这能力，听起来有点逆天啊。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丝端倪。
那就是老人的呼吸。
顾见临的观察能力很敏锐，当他注意到老人的呼吸频率时，却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彷佛暗合某种玄奥的规律。
彷佛天地间的万物都随着这个规律在吐息，老人跟自然合二为一。
“不要急，好好感受，好好体会，呼吸术不是那么容易学成的，”
景辞澹澹说道：“这里你应该很熟悉，就是当初你被李长治带走，发生战斗的地点。当时你还不是神司，我和老师在忙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你。后来我们来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他抬脚跨过茂密的草丛，来到浓密的树林深处，脚步顿住。
“你看，这里有一个脚印。”
他笑道：“当初你出事的时候，有人站在这里。”
顾见临迟疑了一秒，跟了过去。
当他看到这个脚印的时候，迟疑了一秒钟。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峰城还下了暴雨，这个脚印居然还在。
脚印很深，它的主人应该很有力量。
但看脚印的大小，却觉得那个人的体重很轻。
“当时你不具备生命感知，所以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当然，我觉得就算以你现在的水平，也无法发现这个人。牧锋告诉过你，不要过于依赖侧写和生命感知，他虽然现在已经废了，但他当年可是精英中的精英啊。”
景辞竖起三跟手指：“接下来，我再带你去三个地方，分别是峰城二中的教学楼顶，还有黑云城寨的旅店顶楼，以及一个你最不想回忆的……”
顾见临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眯起了眼睛。
“对，就是你父亲出事的那条高速公路。”
景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老师给你的要求是，当我们看完这三个地方以后，你要记住呼吸术的频率。不要求你能够立刻入定吐纳，毕竟呼吸术是人类万年历史的精华所在，是人类对抗古神的优势所在，唯一属于我们人类，而不是源自古神族的宝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
他微微一笑：“准备好，要再次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