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月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都白皙纤长,他的手能完全握住她的手,轻揉慢捻,丝丝怜惜。仿佛他手里捧的是最珍重的宝贝。曾几何时,她已经绝望,不敢想象还能如此。
“还疼吗?”许久,容景轻声问。
云浅月看着手背被攥的红印渐渐淡去,摇头,“不疼了。”
容景看着她的脸,细微地揣测她的神色,可是半响,看不出什么来,他终究泄气,低声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都回答你,我保证,以后再不瞒你了。”
云浅月笑了一声,有些凉地道:“都到了如此地步了,该剖开的都剖开了,该伤害的都伤害了,该心死的都心死了,该做的都做了,你再有什么可瞒我的?”
容景抿唇,忽然沉默下来。
云浅月跟着他一起沉默。
从凤凰关离开到天圣京城,从和离书到未曾下达的立后圣旨,从监国听政到入住荣华宫,从送走了七公主到送走了德亲王和德亲王妃,从救回容枫到接收天圣大军帅印,到短短几日间,她甩开了天圣的一切随他来到这里。这么多的事情,仿佛梦一场。
她早已经筋疲力竭,还能再承受什么?还可有心力?
别人或许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她早已经再不堪重负。连恼、恨、怨、怒等情绪,都已经提不起来。
容景忽然又将脸埋进了云浅月的手里。
云浅月一怔,皱眉问,“你又要干什么?”
“真的不可原谅吗?”容景低低的声音似乎从胸腔中突破了某种压抑破碎出来。
云浅月看着他,心里莫名地一疼,这是容景啊,哪怕在知道生生不离最绝望的时候,哪怕夜轻染为她挖了两碗心头血的时候,哪怕德亲王妃殉情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哪怕容枫跪在金殿上一力主张立后的时候,她都依然爱着的人。何曾见过他跪过别人,可是在两军对垒,二十万大军面前,他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如今蹲在这里,他是何等骄傲的人,天下谁能企及的雪山之莲,如今却在她面前,将自己放低到这般姿态。她看着他,忽然大怒道:“你起来。”
容景一怔,眸光轻盈如飞絮,温润地凝视着她。
“我让你起来!”云浅月见他不动,不由得加大声音。
容景本就聪明,看着她的神色,透过她如水的眸子,似乎体会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没出声音,身子蹲在那里,似乎不会动了。
云浅月忽然抬手,手腕提力,猛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容景蹲得久了,腿已经麻木,乍然站起身,一个不稳又向地上倒去。
云浅月瞬间跳下了床,伸手托住了他。
身体相碰,近在咫尺,熟悉的气息再次充斥彼此,齐齐具是一震。
云浅月惊醒,立即甩开他,脸色变得分外难看。容景却不如她的愿,趁机伸出双臂将她抱在了怀里,云浅月用力推他,他抱得紧,纹丝不动,云浅月恼怒地看着他,他似乎不敢看她难看的脸色,将脸错开她,贴在她一侧。
房中霎时安静无比。
怀里的身躯娇软纤细,一如以前,是他午夜梦回挥不散的痴恋和疯狂,似乎一下子填充了他空无底洞的身体,将他从无尽的黑暗和虚无拉出来,重新活过来一般。
许久,容景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你可知相思入骨的滋味?”
云浅月脸色微沉,何止相思入骨,曾经有一刻生不如死。
容景似乎能感触到她的内心,手臂收紧,紧紧地将她嵌在怀里,嗅着她的幽兰之香,低低地道:“我曾经品尝了十年,以为这辈子该是不会品尝了,可是终究又让我再尝了一回。挖骨焚心,生不如死。”
云浅月不答话。
容景的手轻轻流连在她后背,触手的纤细瘦弱让他的心痛了起来,如玉的容颜也染上一丝痛色,“我说过为你撑起一片天,我终是食言了,让你受了这些苦,原该是对你说对不起……”
云浅月猛地推开他,冲着他大怒道:“容景,给你脸了是不是?你如此屡次三番,降低自己,贬低自己,将自己拉低入尘埃,你很好看吗?”
容景本来还要说什么,蓦地被打断,立即住了口。
“有些事情,没开始之前,你就该想到我是何态度。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有你的无可奈何也罢,不受控制也罢。总之都已经生了。如今你让我原谅什么?对不起什么?谁需要原谅你?承你的对不起?”云浅月冲他大吼了一句,若是早先还只是浅浅的怒意,如今是真的被激了怒意,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冲出房门。
容景面色一变,立即伸手拉住她,连声哄道:“你别气,我不说了。”
云浅月挥手打开他,气怒之下,牵动了体内的真气。
容景明明感觉到一股气流奔他而来,他却一躲不躲,白皙清透如诗似画的脸就那样看着她的手打来,似乎准备挨这一下子。
云浅月的手到他近前,猛地顿住,咬牙看着他,“容景,我很好欺负是不是?”
容景摇头,刚要说话,云浅月眼泪噼里啪啦掉了起来,冲他大吼,“我很好欺负是不是?你就抓准了我的脾性如此欺负我?我看不惯什么,你偏要做什么?我看不惯你受伤,你偏受伤给我看,我看不惯你折磨自己,你偏折磨自己,我看不惯你放低姿态,你偏放低姿态给我看,你如此欺负我,如此欺负我,欺负我,我……”
她似乎气急,身子颤了起来,“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我爱你,证明我看不得你受伤,证明我心里有你,证明我为你心疼,证明你比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好,我云浅月一颗心就掉在你身上了是不是?你……你……”
容景面色一变,上前一步,重新抱住她,这一次却是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话。
云浅月挣扎,他却吻得深,云浅月推不开他,便手脚并用,连打带踢,他都承受下来,只管吻着。似乎要从这一吻中传递给她他的全部感情。
云浅月了狠,似乎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全部泄出来,打在容景身上的力道虽然没带出真气,却是着着实实,而他一声不吭,只吻着她。
过了片刻,云浅月不知是打得累了,还是被他吻得软了,停止了踢打,闭上眼睛,无声地流泪。泪水沾满了脸庞,雨打梨花,同时滴在容景清透如玉的脸上,让他的心被灼烧起来,一瞬间,痛得不能呼吸。
许久,容景放开她,如玉的手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沙哑,“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被你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心疼得受不住的话,你还要再救一次。”
云浅月眼泪转眼间沾湿了他的手心,恨恨地打开他的手,骂道,“容景,你混蛋。”
“是,我混蛋,我……不该欺负你。”容景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流,如泉眼一般,晶莹清透,趁着她容颜雨打梨花,娇中带软,极其美丽,他痴然了片刻,眸中聚上一团浓雾,低哑地道:“可是我还想欺负你,忍不住不欺负你,怎么办?”
云浅月刚要再骂他,忽然被他拦腰抱起,向大床上走去,她脸色一青,顿时忘了流泪,怒道:“你干什么?”
容景不答话,紧紧抱着她,眸光中的雾色深得几乎看不见底。
云浅月被他放在大床上,立即怒道:“你敢。”
容景弯身的动作一顿,也只是一顿,却将唇轻轻地稳稳地覆盖在了她的唇上,一手支着床榻,将她半圈在怀里,一手摸着她的脸,为她拭去挂着的泪痕,含着被他刚刚吻得已经有些红肿的唇瓣辗转,如此,让他的身上瞬间多了抹远山青黛的情韵,无尽的缠绵之意。
云浅月被这种柔情包卷,忽然泄气地觉得她这辈子真是栽在这个男人的手里了。她就在他鼓掌之中,无论是嗔痴怨恨,喜怒哀乐,都摆脱不了一个他,他就是她的克星。
毫不怀疑,他容景生来就是克她云浅月的。
许久,容景放开她,凝视着她,眸光温柔,“我不敢的。”
云浅月眼中已经被染上了雾色,闻言,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恼怒道:“算你还有些脑子。”
“我说的不敢,不是怕了那个东西。而是……”容景顿了顿,盯着她道:“我怕我们的身体如此虚弱,若是……岂能受得住?还是忍忍吧!”
云浅月没想到他竟然将这种话就这样的说出来,她又羞又怒,抓起手边的枕头对他扔了过去。怒道:“你滚出去。”
容景忽然轻笑,接过枕头,伸手将她从床上拽起来,放下手里的枕头,柔声道:“我们一日没吃饭了吧?走,出去吃饭。”
“不去。”云浅月没好气地道。
容景用力,将她拉下床,向门口走去。
云浅月偏头,正好瞥到了镜子,即便天色已晚,屋内光线昏暗,她还是看得清楚自己的模样,转回头,用力掐了容景一下,恼道:“我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出去?”
容景停住脚步,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见了就很好,不会见不得人的。”
“那是你见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眼睛长斜了吗?”云浅月瞪了他一眼。
容景伸手摸摸她的脸,温声道:“你以为我们在屋内这许久,都做了什么,外面的人能不知道?既然他们都知道,就不怕见了他们。”话落,他补充道:“放心,没人敢笑话你的,谁敢笑话你的话……”他顿了顿,声音稍微放高了些,“我将谁关进暗室。”
他话落,外面响起几声吸气声,紧接着,有人蹑手蹑脚离开了。虽然动作很轻,轻功很好,屏息的功夫也不错。但自然瞒不住容景和云浅月的武功。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墨菊等人。
云浅月忍不住被气笑了,“你除了会欺负人,还会做什么?”
容景将她散乱的丝捋顺,眸光凝定出一抹春暖之意,轻声道:“有人可以让我欺负总是好的,有心可以欺负人也是好的,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连欺负谁都觉得无滋无味。”
云浅月挖了他一眼,“少再给我说这些甜言蜜语诱哄感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