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月如今也许不是她,但你又怎知以后不是她?月亮最早的时候是圆的吗?它被掩入黑暗中,是一弯月牙,之后是半月,再之后是满月,如今是圆月,光芒万丈。这大地夜色都被它笼罩,你能说被掩入黑暗中的月不是月?你能说一弯月牙不是月?难道只有这圆月才称之为明月吗?”容景道。
弦歌闻言身子一震,立即恭敬垂,惭愧道:“属下愚钝了,多谢世子点拨。”
“你明白就好。”容景点头,声音极低,“我期待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什么?他并没有再接下去。
弦歌抬头,就见容景面色如笼罩了一团云雾,但月光顺着窗子打进来,却将他脸色照得较之以往都明亮数倍。他似懂非懂地想着,浅月小姐真的是明月吗,为何他半丝也看不出来。他总觉得世子好像藏了许多他不了解的东西,是关于浅月小姐的。
“去睡吧,明日去南山。”容景离开窗前,向床上走去。
“是。”弦歌退了下去。
容景看到扔在软榻上的书是倒着放的,他寻思了一下当时云浅月看得啧啧有味不时出赞叹的情形,不由一笑,到床上躺下,挥手熄了灯。
西厢院子清风静静,再无人声传出。
云浅月回到东厢院子,彩莲立即迎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刚刚染小王爷的书童过来给小姐传话,说军机大营出了些事情,需要小王爷回去处理。有皇上圣旨,小王爷不敢违抗,即刻就下山去了,知会您一声,说明日不能陪您去南山看广玉兰了。”
“嗯,我知道了。”云浅月想着,即便夜轻染不走,也不敢来找她去看广玉兰。
“那您明天还去南山看广玉兰吗?”彩莲小心地问。
“去。”云浅月抬步进了房间。
彩莲闻言立即欢喜起来,“那真好,祈福树就在南山呢。小姐明日去了正好去祈福。奴婢先前还想着,小姐若是不去的话,只能奴婢代小姐去祈福了,但总归不是您自己祈福,还是有差的。亲自去,一定灵验。”
“明日有容景在,他那半仙之体往那里一站,什么也灵验不了。”云浅月冷哼,摆摆手,“你去睡吧,不用理会我了。”
彩莲点点头,帮云浅月关上门走了出去。
云浅月走到床前,忽然想起今日夜轻染在香泉水里踩着莲叶轻舞扎鱼的情景,青山瀑布,古寺凉亭,半枝莲花开正艳,美人美景,身姿飘逸,手中肥鱼,神采飞扬。这样一幅画卷实在太过美好,她不由啧啧了两声,转身向不远处的八仙桌走去。这样难得的美景怕是千百年难得一见,不留下笔墨岂不可惜?
八仙桌上放着笔墨,纸是上好的宣纸,墨也是上好的墨。灵台寺还真富有,这样的东西只有宫廷和王府以及大臣府邸才用得起。而这个院子又是容景住的,大概是他的人准备下的。她撇撇嘴,动手研墨。
她研磨的动作熟练且迅速,不出片刻,砚台内墨色均匀,她将宣纸铺开,提起笔,想了想,开始落笔。笔走龙蛇,轻盈如风,勾、描、画,浓墨淡彩,不出片刻,一幅美人美景图跃然纸上。
青山、泉水、瀑布、古寺、凉亭、半枝莲,锦衣玉带男子潇洒张扬,脚踩莲叶,河上轻舞,中途不见丝毫停顿染墨之处。任谁得见,都是一幅无可挑剔的绝佳之作。
云浅月看着画作,犹不尽兴,想起后来夜轻染杀鱼的姿态也是很美的,顿时兴致浓郁,再次提笔,一幅美人杀鱼图一挥而就。她看着两幅图,各有千秋,栩栩如真,满意地笑了笑。她放下笔,熄了灯,转身走回床上躺下,脑中什么也不想,不出片刻就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第二日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
云浅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听着门口彩莲不停走动的声音,她推开被子起身,披衣下床,走到窗前打开帘幕,阳光射了进来。她仰着脸看着窗外,今日天气真好,晴空万里。
“小姐,您终于醒了。丞相府的玉凝小姐已经在前厅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奴婢见您睡得熟,玉凝小姐又说不急,就没喊您。”彩莲立即推开门进来。
“嗯?她来等我作甚?”云浅月回头看着彩莲。
“玉凝小姐说知道染小王爷有事下山了,恐怕无人陪小姐,她过来陪小姐。”彩莲见云浅月蹙眉,她低声道:“奴婢看玉凝小姐不错。以前蓉二小姐和孝亲王府的小郡主明里背里都常常欺负您,但是玉凝小姐从来都对您友好,有时候还出面相帮。这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大多都是欺负嘲笑小姐的,对您避而远之,只有这玉凝小姐每次面对小姐都是面含笑容,说话和气。”
“这样啊。”云浅月想起昨日从容景马车出来时候的情形,不由笑了一下,秦玉凝是个有意思的人。她看了西厢院子一眼,问道:“你对她说容景要陪我一起了吗?”
“呀,奴婢忘了。奴婢这就去告诉玉凝小姐,说您有景世子陪的,不用她陪小姐了。”彩莲一惊,连忙要出门。
“不用了,反正都是出去玩,人多热闹。”云浅月拦住彩莲。
“小姐,景世子不同意吧?这怎么好?”彩莲暗骂自己迷糊,犹豫地看着云浅月。
“没什么不好。”云浅月无所谓地摆摆手,走到清水盆边洗漱。
彩莲总觉得不妥当,但想着玉凝小姐等了一个时辰了,将人赶走也不好,有失礼数,便也不再多话,过来伺候云浅月。
不多时,云浅月收拾妥当,简单用罢早膳,出了房门向前厅走去。
来到前厅,只见秦玉凝果然坐在屋中。女子端庄而坐,无人之时也是腰板挺得笔直,一身浅白素雅的衣裙,不奢华,不张扬,珠钗饰搭配也是恰到好处。她的美温婉如水,远远看来就是一幅浅淡的素描。
云浅月啧啧赞叹,这样的美人,看着就赏心悦目,不知道容景那黑心的有没有感觉?
“月姐姐终于睡够了,可叫妹妹好等。”秦玉凝见云浅月来到,笑着站起身。声音虽然嗔怪,但没有半丝等得不耐烦的不悦。
“我哪里知道秦妹妹要来找我玩,一时贪睡起得晚了。”云浅月不进屋,对着她招手,“走吧,我们去找那个弱美人。”
“弱美人?”秦玉凝走出房间,疑惑地看着云浅月。
“就是容景。他说今日要听我爷爷的话监视我,不让我胡闹。”云浅月烦闷地摆摆手,“那个讨厌的,幸好你来找我了,否则我岂不是一天都要对着他的脸?想想就没胃口。”
“呵呵,原来月姐姐说的是景世子。”秦玉凝一愣,随即笑了,“昨日你和染小王爷的确太过胡闹了,怎么能在香泉山烤鱼吃?尤其又是这样的日子,天下百姓都到香泉山灵台寺祈福呢。你们若真是烧了山的话,怕是会引起神明和百姓的震怒,皇上定会怪罪,云爷爷为了你好,景世子也是迫不得已看着你的。姐姐觉得闷,指不定景世子比你还闷呢。”
这是说容景看见她比她看见他更烦闷?靠,这个女人也太伤她了。云浅月不语。
“景世子和灵隐大师论法千百年难得一见,世子既然愿意看顾姐姐,顺便带着姐姐去沐浴佛光可是好事儿。昨日妹妹去听了,觉得受益匪浅。后来得知昨日染小王爷下山,今日定然不能陪着姐姐了,怕姐姐一个人闷,我就来陪姐姐了。既然景世子要带姐姐去达摩堂,那就正好了。说实话,妹妹可是还想聆听佛音呢。”秦玉凝又笑道。
云浅月看着秦玉凝笑得花一般的脸,实在不想打击她,但不打击人不是她的本色,她对她一笑,叹道:“恐怕你今日是聆听不成的,因为容景不去达摩堂和灵隐大师论法,说要陪我去南山看广玉兰花。”
秦玉凝一怔,笑意顿收。
“妹妹若还想聆听佛音的话只能自己去达摩堂听灵隐大师说法了。我对那个没兴趣,你不必陪我了,我不会闷着的。”云浅月看着秦玉凝似笑非笑,想着这小美人果然喜欢容景。
“原来是这样。”秦玉凝忽然垂下头,只是片刻就抬起,对云浅月笑道:“妹妹虽然喜欢聆听佛法,但是没有景世子和灵隐大师一起论法估计也会减少很多趣味。反正今日妹妹打算来陪姐姐的,又有景世子在,妹妹顺便向他讨教昨日所听到有些不懂的佛法也是可以的。姐姐不介意多我一个人吧?”
“自然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走吧。”云浅月对着秦玉凝一笑,比她笑得更灿烂。
“那我们就快去寻景世子吧。恐怕景世子已经等姐姐半晌了。”秦玉凝见云浅月半丝也不介意,想着昨日她和夜轻染在一起,心下顿时一宽,脚步和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
“走。”云浅月再不多话,大踏步向西厢院子走去。
秦玉凝看着面前大踏步走得毫无半丝大家闺秀样子的云浅月,笑了一下。景世子是何等人物,定然看不上这个粗俗世俗、只知道吃喝玩乐、任何礼数都不懂的女子,看来真是她多虑了。这样一想,心更宽了,对云浅月也亲近了几分,她提着裙摆小碎步快走几步追上云浅月,娇声道:“月姐姐,你走得太快了。”
“是吗?”云浅月回头看了秦玉凝一眼,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走得太快,是你走得太慢了。和那个弱美人一样,从来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看了就让人难受。”
“看月姐姐说的,那是你对景世子有偏见。景世子很好的。”秦玉凝摇摇头,忽然恍然道:“那是因为有染小王爷比着,染小王爷从来都是张扬洒脱、快人快语,所以姐姐才觉得景世子不温不火。但是依玉凝看来,染小王爷不及景世子沉稳,各有不同而已。可能是姐姐喜欢小王爷那样的男子,所以才看不惯景世子。”
“这么说你喜欢的是容景那样的男人喽?”云浅月偏头看秦玉凝,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