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林立县北部偏僻山区的崖后村,山多田少,素来贫困。
空有两项文化遗迹天梯和武状元庙,更和库门村共同拥有云朗水库和孤崖峰两处秀美景区,没开发起来都是空的。当不了饭吃也换不来钱。
“燕子,等等我!”
凌燕背着重重的书包在九十七级陡石阶天梯的石坡顶上等着。
曾经代表不了什么。曾经凌燕是村里的孩子王,学校的人气王。那时他爸是崖后村最大的包工头,是村里唯一在石桥镇有四间从地到天连着门脸的户。小小凌燕也足够大方。
现在他的朋友只有两个。罗霄和凌建。
燕子、毽子、胖子,崖后村三子各具特色,友谊也坚持到了老大燕子觉得再读下去没什么意思了,从初二上半期末退学的日子。
在到头土路上大声叫凌燕的,就是两个死党中的罗霄,外号胖子。身高比凌燕矮十公分,体重却几乎翻倍,有一百六十斤。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孩子王及人气王光环的衰退并不是三两天就发生了,是逐渐积累的过程。
从凌燕父母出事开始,到石桥镇上四间门脸房被强制贱卖用来还债降到冰点。
被迫从门脸四层上的住房搬出时,凌燕从镇中学七十三班也撤离了。他不读书了,不想让死鬼师父再白掏学杂费。反正读球不出什么名堂。
勉强能两辆车错身的土石路,尽头离石阶顶还有里把路。就这一里远胖子哼哧哼哧的爬了二十分钟。
“燕子,真的要和学校拜拜了?”
“胖子,你该减肥了。”
“嗨!减个毛线!罗豪那坏蛋还不是我这一百多斤给压服的?燕子,要去投靠你那死鬼师父了吗?”
凌燕正色道:“我可以叫师父死鬼,你不行。四师兄会将你一身肥肉炼成油的。”
“切!有枪有炮的年代,师父师兄靠谱么?!燕子你都学了几年了,还不是让罗豪欺负?”
“匀过气了没有?开走天梯了!”
“等等等等!你就要滚蛋了,还不给我最后当一回拐棍?!”
被列为林立县文化遗迹的九十七级石阶据说有四百年历史了,陡峭得让人心惊胆战,尤其是下行时。
也就因为这条天梯不让动土,修了三年的土路最终止于最后一公里,进不了崖后村。
陡峭石阶,瘦长的凌燕当拐棍算是稳当。扶着他肩膀一级级下走的胖子说这是死党学武几年唯一的好处。桩子稳当多了。
五年没住过了的两间爷爷手里留下来的土砖房,凌燕想要整个告别仪式实在没有长物招待客人。
死党自然不算客人,包括毽子的姐姐凌凤英,胖子的弟弟石娃子,都不算。可骑着凤凰自行车从水库路那边绕过来的李小露得算。
崖后村三子各有特色。老大燕子瘦条英俊,老二毽子特会读书,老三胖子最能贫嘴。
燕子十四岁时就敢牵手好看的罗美莲在教室外走廊宣布交朋友,家败之后死党只剩下俩,“女朋友”只剩下曾经租他家门脸开商店李叔的女儿,同班同学李小露了。
不过这个“女朋友”凌燕是不认的。双方父母是有过这样的戏言,但那时多小啊?也就十来岁。
何况与罗美莲好歹还牵过两次手,李小露却是话都没说过太多。凌燕看见就老躲的。
凤英姐煎了几个鸡蛋,炒了碗辣椒炒肉,外加一盘茄子干咸菜;胖子提来半斤米酒,石娃子端来一木盆米饭;毽子拿来碗筷。
告别仪式就在土砖房里唯一留下的旧八仙桌上完成了。唯一的客人李小露还得已经敢独自进山抓兔子的凌凤英送回五里远的镇上。
凌燕就在胖子床上窝一晚上,清早时将一包书本扔下,轻飘飘的往十一公里远的孤崖峰投师去了。
水库边的孤崖峰,县里最美最险的景点。峰高路陡、奇石飞瀑、古松银杉,清幽而壮美。
同样只修了个半拉的沿水库盘山道是凌燕记忆中永远的痛。
父亲承包的七公里路段出了大事,六死八伤。父母为了救人都是在死者之中。
说是父母不死的话也得坐牢一辈子。死了仍难免赔偿,让十一岁的凌燕渐回赤贫,亲戚不爱搭理,石桥镇上四间门脸的四层楼也最终被卖了。
孤崖峰腰平坦北坡四间半石头半土砖的房屋,外带用竹篱笆围了所有的空地,是师父曾长凡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父母去世后,凌燕又念了四年书,学费什么的其实都是师父出的。再继续读下去师门也不一定供不起,只不过成绩滑落得比胖子还差了的凌燕自己感觉是读不出名堂了,干脆老老实实的归于师门。
学武五年,昊阳功已经突破到第三层。像罗豪那样的,瘦高的凌燕一个打四五个都没有问题。可师父严禁徒弟们在外面显露武艺。
四间屋里就住着师徒三人,四师兄谢利民比凌燕大六岁,满了二十一了。
学会昊阳功的只有大师兄、四师兄和凌燕三个,二师兄、三师姐和只在师门学了四年的五师兄,学的都是内家五虎功。
师父谋生的手艺编竹器,对面双鹅山有取之不尽的竹林。
每个月一个姓胡的小老头会开到水库路尽头,装走一小货车编竹货物。这是师门的主要经济来源。
围着的两亩多竹篱笆院子种了一亩的季节菜蔬,其余空地养鸡鸭鹅和兔子。这些全都不外卖,自产自吃。
去世了九年的师娘是个回族,师父至今还保留着不吃猪肉的习惯。
寒冬腊月,水库已经冰冻大半。师兄弟两个各挑着两百斤一担的竹货,要走四里山路送到停在水库路尽头的小货车上。
师父绝不是个懒人,只是恰好今天装货,他却被镇长陪着县规划局一个姓罗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姓李的大老板给拖住了。四吨竹货只能由师兄弟两个送到货车上。
“小家伙,你多大了?”
“胡叔,我满了十五岁了。”
“嗨,我家大孙女都比你大。”**板麻利的接货码货,并不介意胡叔这称呼。
“小家伙,你这么瘦,挑的这一担可不比利民轻多少。回头叫老曾杀一只大母鸡给你补补。”
昊阳功快到第四层的谢利民身体壮实得像一个小牛犊,脸也是敦敦实实的。和身高不比他矮,体重少他四十多斤的瘦条师弟站在一起颇有喜感。
谢利民一担挑个三四百斤都没有问题,但这个年月超过两百斤的担子便太显眼了,师父不许。
“胡叔,师父正在杀鸡宰鸭,备了你的晚饭呢!”
“当然得蹭一顿饭再走。老曾的菜胜过林立县品香楼大厨,当个面匠太屈才了。”
北坡房里,曾长凡此时却跟规划局小罗争了起来。
“我不管你们投多少钱,俢什么景区。修路划景区我都没意见,要我搬走不行。”
“老曾,孤崖峰划为景区。你们矗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让游客看鸡鸭兔子么!”
“爱看不看。我住好几十年了,凭什么让我搬走!”
“哼!老曾,年前是特意和你商量来着。你如果是这样的态度,咱们就按政策来办。你这处房子能赔个十五六万就顶天了!”
又高又胖、红光满面的李老板看两人僵持不下,说道:“曾师父,我再加五万。三十五万,足够在县里买一栋四层楼带门脸的了,如何?”
“别说三十五万,三百五十万我也不搬!”
曾长凡的这句话将路彻底堵了。丢掉烟头转身便走的小罗在门口险些撞上了谢利民。
一车货装完,晚饭就有点晚了。整鸡整鸭两盆大菜之外,还有两大碗白菜和萝卜。
在县里做竹货批发的**板知道一些县里想将云朗水库一带划为景区的政策,吃饭时劝老曾胳膊别和大腿拧,还不如拿点拆迁费去盘个饭馆。
**板倒有点舍不得这个稳定的手工竹器货源,但也说了现在的竹制品加工可用的机器太多,真正的手工竹器已经不合算。而且会越来越不合算。
从腊月二十二开始,竹器制作停了,师徒三个开始用大石块封堵四间房后面山崖上的武状元洞墓。
师父说的曾家先祖,是哪一代的先祖都不可考了。是不是曾家先祖也没有历史记载。明朝永乐年里的武状元,师父说是曾家先祖德武公。
深有十来米的不大洞窟里倒有着一块深灰石碑,一处垒石拱墓,仅此而已。曾家先祖德武公和崖后村小山上的武状元小庙是不是说的同一个人都没人清楚。
如今,这处凌燕拜师和昊阳功生出第一丝内息进入第一层时各祭拜了一次的师父先祖墓要被永久封存了。
曾长凡舍不得离开,也知道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水库一带的崖后村和库门村村民也一直盼着被划为景区。
两个村子离主景区较远倒不用拆迁,但划为景区肯定会增加村民收入,还能解决不少就业。
离苗家界森林公园只有五十公里,随着苗家界景区名气越来越响,孤崖峰被用做景点或是迟早的事。
但即便如此,从唯一的一条崖间小道,师徒三个到腊月二十七完成全部封堵之后,曾长凡还是非常伤心,和两个徒弟对着消失的洞口恭恭敬敬的跪磕了九个响头。
【作者题外话】:新人新书,颇有存稿。金不金古不古的,不喜欢跳脱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