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印刷场内灯火通明,考试试卷的印刷进行到校对环节,经过初次排版、试印的试卷,需要经过仔细校对,看看有无错漏之处,待得确定无误之后,才会定版。
校对工作,主要由考官负责,其他人从旁协助,御史骨仪作为监督者,守在印刷场内,要等试卷正式印刷完成后封存,他的职责才算告一段落。
考试在即,考场的准备情况,由观察使杨济负责监督,所以杨济不能入印刷场内巡视,而骨仪既然在印刷场监督,就不能外出。
这是为了实现“内外隔绝”,免得监督者监守自盗、泄露试题。
骨仪看着厂房内忙碌的人影,掏出怀表看了看,见着时间充裕,心中稍定,随后就着灯光看起《考试大纲》来。
朝廷定科举,开科取士,以考试选拔人才,这种选拔人才的制度古来未有,骨仪觉得比起九品中正制要好得多。
又因为科举考试资格不需要官员推荐,考试试卷实行糊名制,隐去考生姓名、籍贯,所以尽可能做到了公平、公正。
关于考试资格是否需要推荐、试卷糊名有无必要的问题,有过激烈的争论,反对者称这种做法很容易选出成绩好但道德败坏或者容貌丑陋的考生,所以强烈要求参加考试必须有推荐、试卷不该糊名。
但若不取消资格举荐、试卷糊名,实际操作起来,这样的考试选拔哪里能确保公平、公正?
要得官员推荐以获考试资格,可想而知会是什么人获此殊荣;若不糊名,那么考试过关的人当中,又能有多少寒门学子?
所以,考生参加考试不需要推荐,试卷必须糊名,以确保公平和公正,并体现朝廷不分贵贱、选拔天下人才的决心。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朝廷通过考试选拔人才,最后上榜者授予官职,这样的官,牧守地方时要在任上劝农桑、兴教化,若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要来有何用?
所以,科举设三个科目,不是选拔“单科人才”,而是要选“全科人才”。
三个科目,是为明经、史传、明算。
明经科,考的是考生对儒学经典的知识掌握程度,考点和知识点主要集中在四书五经上。
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
史传科,考的是考生对三史、三传的知识掌握程度,三史即两汉书、三国志,三传即春秋三传:《左传》、《公羊传》和《榖梁传》。
三传实为对《春秋》的详解,也是儒学经典,《春秋》为鲁国年史,因文字过于简质,后人不易理解,所以诠释之作相继出现,对书中的记载进行解释和说明,所以有了三传。
明算科,考的是算术,涉及内容颇广,考点除了《九章》、《海岛》、《孙子》、《五曹》、《周髀》、《五经》、《缀术》、《缉古》等算书内容,还有西阳算术。
西阳算术,是源自黄州西阳的新算术,其计算方法别具一格,计算工具之一为算盘,当然,西阳算术不排斥筹算。
朝廷设科举三科,是为了确保选拔的人才具备应有能力,骨仪清楚记得天子关于三科的说法,那就是:
不明经义不知礼义廉耻,无以兴教化;不明史传,何以知忠义、兴衰;不明数算,何以知盈损、推演。
所以,如今实行的科举考试,明经、史传、明算三科必考,是为“三科联考”,考试成绩为百分制,考生的三科成绩相加得总分,以总分排定名次。
若出现总分相同者,看各自单科成绩最低分:谁低谁就位居其次。
如此设置,先确保了考生想上榜就得不偏科,其次,避免了考生死读书,因为明算科考的内容可不简单,各种应用题,考的就是实际应用中的算术知识。
考卷中的算术题,算田亩面积、租税已经不算什么,明算科考的算术应用题,涉及工程土方、河渠开凿、天文历法、粮草调动及供应、漕粮水陆转运、市舶商税以及港区货物吞吐量等等。
解这种应用题,用传统算术也能做到,可若是用“西阳算术”,却有事半功倍之效。
考试是有时间限定的,若用珠算,以西阳算术解应用题,可以确保考生在规定时间内将题目做完,至于那些只掌握了传统算术及筹算的考生...
如果足够熟练的话,应该也能到。
骨仪想到这里,看着《考试大纲》内关于算术的内容,不由得期待起来:算术是科举必考科目,这意味着上榜的考生,不会是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的书呆子。
中选后任用,从事军需供应、漕粮转运到修建水利工程以及计算税费,都没有问题,即便日后任上不需要自己来做计算,也不会被胥吏欺瞒。
更重要的是,算术学得好,能让人思维灵活,锻炼推理能力,明经、史传二科还可以靠死记硬背来提高考试成绩,明算科可不行。
而西阳算术,对于一个有算术基础的学子而言,其实不难学。
只要在求学社等学社请了教师,按着教材学习三年,期间勤做习题,就能很快掌握这门算术,至于珠算,同样如此。
对于那些毫无算术基础的人来说,只要不是愚笨之辈,勤学苦练六年足矣,而且不会和学习经、书、史、传冲突,可以作为调剂穿插着学,让脑袋换换思路。
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而如今已是明德十二年,朝廷已近给了足够的时间让天下学子适应。
明经、史传、明算三科,涉及到的典籍,都有礼部刊印版,涉及到的教材、习题集、试题集,也都有经过礼部校核后的刊印版。
相关书籍,早已在天下各地大规模销售,只要有心,就一定能买到或借到,《教学大纲》亦是如此。
看着一旁案上放着的《教学大纲》(分册),骨仪忽然想起了那一幕。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日,他看见身披铠甲的西阳王,和时为王府佐官的王頍坐在悬瓠城头战棚里,拿着《教学大纲》草稿,激烈讨论着。
城外,是十余万敌军围城,围得水泄不通。
悬瓠外无援兵,敌我兵力悬殊,形势岌岌可危,距离解围遥遥无期,而尚在潜邸的天子(时为西阳王),还有心思琢磨《教学大纲》。
此时此刻,回想起当日情景,让骨仪感慨不已,他觉得天子如此执着,费尽心血浇灌出来的科举幼苗,将来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立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