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贝州武城,张府书房,刺史张定正在翻译密信,以便了解某人最近的动向,这是天子赋予他的特别任务,不足为外人所知。
对方所写密信,用了特制药水,在纸上写完之后,过一段时间字迹会消失,他收到信要用毛刷沾上特制的药水去刷信纸,纸上的笔迹才会重新显现出来。
这样的保密手段很高明,可以确保信件意外落入他人之手后,对方无法得知信中所写内容是什么,但光有这一个手段还不够。
方才,张定已经让信纸上的笔迹显现出来,然后拿出密文本,对照信上的密文,将真正的意思翻译出来。
贝州东北境有一水泊名为“高鸡泊”,方圆数百里,其中芦苇丛生,没有什么村落,向来是群盗藏身之处,张定对其十分熟悉。
三十多年前,当时的张定很年轻,是高齐权贵斛律光的部曲,后来斛律光被女婿、齐帝高纬所杀,斛律家轰然倒下,部曲、家仆如鸟兽散,张定就曾躲入高鸡泊。
十余年前,时为西阳王府司马的张定,随同王妃、世子在邺城,结果生变故,王妃、世子被软禁,而王妃之父尉迟顺放了张定及王府侍卫出城,张定当时也是带着侍卫们逃到高鸡泊避难。
现在,他做了贝州刺史,自然对极易藏污纳垢的高鸡泊很重视,而天子也很重视,为此定下一个计策,名为“钓鱼”。
在高鸡泊一带,培养一个尚任侠、喜欢结交各地江湖好汉的庄主,然后招纳那些亡命之徒,在高鸡泊内静待时机,待得时机成熟时,就...
一网打尽。
这种策略真是不错,比起一味地清剿,能更好的收拾那些亡命之徒。
如今,这个策略正进行之中,名为高必达的高庄主,成功的树立了威望,吸引了许多亡命之徒前来投奔,但为了养活这一帮人,张定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如果让暗地里占据高鸡泊的高必达带着队伍出来四处打劫商旅,这不太好,于是在一系列的暗中安排下,过往高鸡泊的镖队和商队,都会花些小钱“买路”,变相的支援高家庄。
这么安排,更显得“高庄主”神通广大,对于那些江湖好汉来说,连强势的外地镖队、商队都要给高庄主买路钱,说明高庄主真的是有手段。
如今,这封由化名“高必达”的朝廷密探所写密信,就详细说明了近几个月高家庄和高鸡泊的情况,张定仔细看了几遍,将其烧毁。
“高必达”在信中所说内容,简而言之就是高家庄的展形势一片大好,名声越传越响,若粮价再这么低迷下去,而商社们又大规模租借土地搞新式农场,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往高鸡泊里钻。
张定知道一旦时机成熟,这些坐着攻掠州郡美梦的人们就会被“打包”,运到南洋做苦力,譬如挖矿。
对于这些作着“浑水摸鱼”美梦的亡命之徒,张定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虽然朝廷确实是故意压低河北粮价,弄得农户种地收入减少,不得不出租土地去做工养家糊口。
但朝廷与此同时组织大量商家招工,以确保永济渠沿岸地区有足够的用工需求,尽量确保绝大部分农民能找到活干,靠着工钱养家糊口。
或者,胆子大些的人,沿着永济渠北上,到了幽州地区走桑干水入海,入海口处的燕津,如今是北洋贸易公司大力经营的贸易港口,那里同样有很多机会。
若将来辽东开,河北地区的物资,肯定要走永济渠北上,从燕津出海去辽东,燕津的展会很快,只要努力做事,不愁不了家。
胆子再大些,还可以出海做海贸,只要运气好,不出数年,就能挣下不小的家业,比起靠着一亩三分地看天吃饭好多了。
这么多机会都不愿意考虑,连正经活都不愿意干,成日里想着浑水摸鱼、打家劫舍搞造反的那些亡命之徒,落得个被船运到南洋做苦力的下场,不是活该是什么?
还以为时局一乱,就能出人头地、称王称霸?
太天真了!
张定如是想,准备好密写药水,拿起笔,开始写密信。
“高必达”要定期向他汇报高鸡泊的情况,而他,同样要定期向天子汇报高鸡泊的情况。
张定不清楚天子如此关注高鸡泊的主要原因,但能猜得出来个大概:永济渠穿越高鸡泊地区,如果这里群盗聚集,对于永济渠漕运、航运会是不小的威胁。
所以,天子必须未雨绸缪。
。。。。。。
夜,长安皇宫,御书房内,宇文温正在看密信,密信来自沧州,信中所写内容,是关于盐碱洼地——豆子?的情况。
豆子?,位于冀州总管府沧州东南境的沿海地区,襟带海(渤海)河(黄河),是一片广袤的盐碱洼地(?的意思就是咸水洼),自高齐以来,多为群盗栖身之处。
如今,朝廷鹰犬..密探,已经成功打入这个江湖好汉聚集之地,对于其中的小团体构成及当地的庇护者有了较为清楚的了解。
一旦有需要,这些密探可以作为内因,随时里应外合,协助官军剿灭藏在豆子?里的亡命之徒,将可能生的变乱,扼杀在摇篮之中,保得沧州地区平安。
保得长芦等沿海盐场平安,保得新兴贸易港口燕津平安。
与此同时,贝州境内的水泊“高鸡泊”,宇文温也做了布置,用“钓鱼执法”的方式,立了个“义薄云天”的“高庄主”,吸引各地江湖好汉来投。
待得时机成熟,这些“聚义”高鸡泊的好汉们,就会被“打包”运到南洋做苦力。
宇文温如此布局,当然是基于一个不足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历史上的隋末农民大起义,高鸡泊、豆子?这两处地方,就是最大的策源地之二。
他提前做准备,当然是不想让历史重演,但却没打算对小小贝州清河郡里长窦建德等人动手,来个“防患于未然”。
道理很简单,时势造英雄,只有当天下大乱时,诸如窦建德这样的人杰或者枭雄,才有了逐鹿天下的机会。
那是原本历史里的事情,如果现在,宇文温能够保证天下百姓有一口饭吃,那么绝大部分人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造反,即便有几个野心勃勃之辈挑头,也很快会被扫平。
若他像隋炀帝杨广那般,好大喜功,不恤民力,把开大运河、征突厥、征高句丽都挤在短短十年时间里做,弄得百姓家破人亡,活不下去了,自然遍地烽火。
届时即便他提前杀了窦建德,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窦建德站出来。
总而言之,天下会不会爆大规模农民起义,问题不在于杀掉几个曾经历史上的人杰、枭雄,关键在于他这个“当家人”,能不能确保大部分百姓的温饱。
只要宇文温不乱来,不搞什么“百万大军征辽东”,就不会有“无向辽东浪死歌”;不搞什么半年完工“永济渠”,就不会弄得沿岸百姓家破人亡。
百姓的要求其实很低,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做良民都活不下去,自然就会奋力一搏,
这种时候,做皇帝的总不能说“朕所作所为,俱是为了江山社稷,尔等草民要顾全大局!”,活不下去的百姓,是不会听什么大道理的。
所以宇文温认为,把窦建德等历史上的人杰、枭雄提前干掉就能高枕无忧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身为一国之君的他,真要小心提防的潜在对手,某种意义上来说,实际上应该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