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总管府署的刘二,只觉得恍恍惚惚,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幸福来得太快,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止不住泪水,走在回廊间,有几次差点撞柱。
其他同行人员只道刘二和自己一样,得大王接见,激动万分之下至于情绪失控,然而谁不是如此呢?
高高在上的豳王,今天逐个接见他们,虽然时间有限,虽然豳王只有三言两语,但对于大家来说,已经是荣幸之至。
今日得豳王接见的人,除了表现出色的日兴昌柜坊掌柜、驵主,还有许多底层官吏,大家都是因为在今年表现出色,才获此殊荣。
如今成绩得豳王肯定,这意味着除了获得不菲的奖赏之外,日后在仕途上的展也会不错。
小官小吏们知道豳王一贯奖惩分明,自己表现好,那么豳王接下来必然会对他们另有任用,故而一个个期待不已,而对于日兴昌的掌柜和驵主们来说,这意味着自己入了“法眼”,日后受柜坊重用的机会少不了。
进出官署的吏员们,见着这些人时不时嘿嘿傻笑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今年大家努力了大半年,如今到了秋天,风调雨顺,又是个收获的季节,总管府署不吝于放各种“补助”和“福利”,这让许多人都很激动。
奖惩分明的豳王是他们的上级,如今言而有信,大家表现好,奖赏很快就能兑现,亳州司会已经核准了总管府署上报的各项“补助”,没多久,这些“补助”和“福利”就会放了。
比起钱财,更多官吏关注的是考核,大家这么努力,而上官的考核也很公正,如今许多人就要因此升迁,自然是喜不自禁,还有那些世代为吏的吏员,如今就要因为表现出色而由吏变官,他们为此几乎喜极而泣。
数百年来,虽然官吏并称,但官和吏始终是有区别的,区别之大,类似于良民和贱民的区别,如今许多吏能“转正”为官,就如同贱民脱去贱籍变成良民,哪能不让他们激动万分。
人有了奔头,日子过起来就美滋滋的,如今的总管府署官吏们,引来了秋天这一丰收季节,无论是公还是私,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收获,心情畅快,笑逐颜开。
在官署里的吏员如此,刘二等人亦是如此,然而同样是身处官署,有的人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嚎啕大哭。
州署内,忐忑不安的囚犯们迎来了最终判罚:他们将会被流放,流放地远近不同,最远的是被流放到数千里之外的岭表,刑期三到十年不等。
岭表,有名的烟瘴之地,外地人去那里能否活过一年都不知道,更别说官府是让囚犯们乘坐海船南下,若倒霉的话甚至连岭表都没到,就在半路葬身鱼腹了。
许多囚犯听得这一结果之后,要么放声大哭,要么瘫倒在地,为这种生不如此的刑罚而悲痛欲绝,心中悔不当初。
年初,有官府做靠山的日兴昌柜坊在河南各地放青苗贷,利息很低,低得让人不敢相信,面对这所谓的“利民贷”,各地许多百姓却将信将疑,不敢去贷。
日兴昌柜坊,位于山南黄州,不是河南本地的柜坊,许多一辈子都没离开家乡的人,根本就不敢相信日兴昌柜坊真的是好心放“低利贷”。
他们总觉得日兴昌是在骗人,即便日兴昌的掌柜、驵主、伙计们不断的宣传,说青苗贷多么多么的划算,即便官府也说日兴昌不是骗子,但很多人依旧不敢相信。
更有甚者,有不明真相的平民,被一些谣言所迷惑,被一些人鼓动,认为日兴昌柜坊是人贩子,骗子,群起而攻之。
各地接连生围攻、殴打日兴昌柜坊掌柜、驵主、伙计的事件,事态严重的,甚至闹出了人命,把日兴昌的人殴打至死。
闹出了人命,各地官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派出兵马四处搜捕行凶之人,为此牵连甚广,一时间各州郡牢狱人满为患。
对此,许多参与围殴的百姓不以为然,大家都觉得当时自己只是凑热闹,不是主谋,也没有亲手打死人,更别说“法不责众”,官府不会把没有亲手杀人的自己怎么样。
现在,判罚出来了,基本上除了真的只是围观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全都被处以流刑。
流放的距离有远有近,近的,不过是从一个总管府流放到另一个总管府,到那个总管府的纺织局名下纺织作坊去干活,当纺织工。
远一些的,是被流放到山南黄州,同样是在纺织作坊里做事。
这两处流放地,还算是好的,毕竟只是在纺织作坊里干活,累是肯定的,但好歹距离家乡不算太远。
而最严重的,就是被流放到岭表广州,被流放的人们从此远离家乡,死后变成孤魂野鬼,无法落叶归根,不得和祖宗们在一起。
此时,州署里哭天抢地的囚犯们被士兵一个个带下去,待得验明正身之后,分别关押,从明日开始,他们就要前往不同的流放地服刑。
囚犯们排队来到一处小院前,以十人为一批,进入院内,分别由吏员核对身份,等着“各奔东西”,队伍之中,等待验身的陈树神情恍惚。
不知等了多久,他和九个囚犯被带入院子,被人带进院内一排房间中的一间。
陈树从亮堂堂的院子走进光线较差的房间,眼睛有些昏花,待得他的双眼看清房内情形时,不由得一愣,随后松了口气。
坐在书案后的吏员,看着他,随后低声笑起来:“一转眼,都三年了呢,阿树。”
“是啊,说好一年,结果又加一年,临到头了,再加一年。”陈树平静的说着,脸上已经没了进来时那恍惚的模样。
“这不是没办法么?”
吏员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三年了,欢迎回来,只是王府已经搬到小黄,你这一去黄州,西阳城里的王府可冷清许多。”
陈树,是当年大王收养的孤儿,奉命潜伏河南,执行特别任务,后来因为形势需要,迟迟不得回府。
今年初,日兴昌柜坊要在河南各地放青苗贷,阻力重重,于是潜伏的陈树根据“组织”的命令,开始搞事。
他想方设法鼓动那些对日兴昌柜坊放贷行为不满的人,挑唆对方闹事,是为“欲擒故纵”,提前激“可控”的冲突。
“组织”把这种行为叫做“钓鱼执法”,还专门培训大家,如何高效的鼓动别人闹事,陈树是其中成绩突出者。
如今,陈树让许多对日兴昌心怀不满的人大规模闹事,却在事前把消息传出去,以至于这些人被官府一网打尽,不仅要坐牢,还要被流放。
而他自己,也被官府抓了,判了流刑,服刑地是黄州西阳,要作为官奴,在西阳的纺织作坊里干活。
实际上,是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陈树的“上级”兼昔日王府的同伴,如今就坐在他面前,提前欢迎他回来,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阿树,恭喜了,大王亲自批的条子,让你成亲。”
陈树听得是郎主批准他成亲,激动之余不由得期期艾艾,因为他在想新娘是不是“她”,却怕不是“她”。
“她一直在等你,没有到小黄,如今在西阳城外庄园里做事,等你到了西阳,再入王府,郎主说了,择个良辰吉日,让你二人成亲。”
听得是她在等他,陈树几乎要喜极而泣,他还以为她已经忘了他,嫁给其他人了。
他和她,都是大王收养的孤儿,从小在王府(公府)长大,而依着惯例,长大的孤儿、孤女只要相互间两情相悦,时机合适就能成亲。
泪如泉涌的陈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吏员见状,猛地拍了一下书案:“大胆刁民!犯了王法,官府只是流放你到黄州,有何好伸冤的!”
话音刚落,陈树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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