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草棚下,许多士兵坐在名为“长条凳”的坐具上,就着“高脚桌”,吃着一碗碗“水引”,人人吃得满头大汗,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再看着厨子的表演,时不时爆出叫好声。
“水引”,又称“水引面”、“水引馎饦”,即面条在这个时代的称呼,军市里有许多小食摊位,卖水引的几个摊位生意很红火,每个摊位做的“特色水引”,引得士兵们纷至沓来。
这处摊子,卖的水引名为“羊肉拉面”,一碗肉香四溢的汤水热腾腾,加上极其有劲道的“拉面”,特别好吃。
再看着厨子当场制作拉面,宛若杂耍般表演着,不知不觉间就把一个面团拉成一道细细的面条,扔进锅里再放佐料一煮,那味道...啧啧。
羊肉拉面,里面真的有羊肉,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和佐料,羊肉骚味没那么浓,拉面也好吃,而厨子拉面的表演也很精彩,所以很多士兵吃了一碗又来一碗,昨天光顾过,今日又带着三五同伴来吃。
破落韩蝉便是其一,他和几个同伴循着羊肉香味而来,在长长的队伍前驻足,见着排队吃羊肉拉面的士兵很多,有些犹豫。
草棚里有人打招呼,破落韩蝉定睛一看,却是已经当了都督的李靖,两人当初为了争军功争得面红耳赤,算是不打不相识。
如今见着对方已经吃上了,破落韩蝉上前寒暄了几句,然后和同伴转到别处。
他不是见着李靖就讨厌,而是这羊肉拉面的草棚里都快坐不下了,甚至有人捧着碗蹲在一边吃面,看来羊肉拉面的生意很好,他若是等,恐怕得排上半个时辰,所以还不如去吃别的美食。
前方一处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内传来喝彩声,破落韩蝉和同伴好不容易挤进去,现这里卖的是“刀削面”,做刀削面的光头厨子正当众表演用刀削面。
厨子站在一口散着香味的大汤锅前,头顶上放着一团揉好的面团,厨子双手拿着利刃,一左一右不停削着面团,只见面团快速变小。
“擦擦”声中,一刀赶一刀,厨子削出的面叶儿,一叶连一叶,好似流星赶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线,面叶落入汤锅,汤滚面翻,又像银鱼戏水,煞是好看。
一块块薄薄的面片如同下雪般落入大锅内的热汤里,不会就熟了。
围观的士兵们目不转睛看着削面表演,许多人的注意力都在厨子的脑袋上,看着那面团越来越薄,许多人都为对方捏了把汗,生怕一不留神把头皮都给削了。
然而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光头厨子技艺了得,就在面团快被削完时停了手,新一轮叫好声随后爆。
一碗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刀削面,被排到的士兵们端着,转到一旁的草棚内坐下,“哧溜哧溜”大快朵颐,破落韩蝉和同伴见着如此情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但排队的队伍很长,等下去怕是要等半个时辰,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向前走,看看有什么美食可以不用排队排那么久。
然而到处都是人,各种美食摊前都排着长队,若要找人少的恐怕找不出来,破获寒蝉等人一合计,决定还是先排队,吃上一顿再说。
作为新归降没多久的降兵,破获寒蝉等人跟着卢勿吉在西阳王帐下听令,如今是第一次见识军市的盛况,虽然先前的“官军”也开设军市,但和现在的军市完全没得比。
且不说规模、种类,就是光说秩序,那都是比不上的。
所谓秩序,最突出的就是买东西必须排队,不许插队,谁敢闹事谁就要倒霉。
自从军市开放到现在,数日时间里,逛军市的破落韩蝉看得明明白白,排队这一规定,所有人都在执行,在军市里轮值的军正们,带着人巡逻,一个个虎视眈眈,逛军市的士兵们谁也不敢乱来。
秩序,有总比没有要好。
同样是在军市买东西,上一个军市,只要你人多势众,即便来得晚也能优先买,当然,如果有人比你还要人多势众,你就乖乖靠边。
在这个军市,管你一方人多人少,排队。
这就是秩序,买东西排队,不然军正让你好看,什么弱肉强食、人多势众,在这里行不通。
这是破落韩蝉的感慨,他从小就没了耶娘,五六岁做马奴,八九岁弓马娴熟,十来岁就骑马跟着一大帮子人刀头舔血,抢到东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这种日子听起来很惬意,但只有身处之中,才会知道是何滋味。
那就是朝不保夕。
幽燕苦寒之地,所以奉行弱肉强食,谁够狠谁就能大口吃肉,所以好友之间捅刀子,你出卖我、我出卖你,大当家被二当家捅刀子,二当家当了大当家之后日日提防被人捅刀子,结果还是一不留神被捅了。
一个人今日还好好的,说不定明日就没了,这样的日子,让每个人如履薄冰,故而一旦得了钱财就先挥霍了再说,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明日的太阳。
身强力壮、弓马娴熟的人,可以成为是队伍中的骨干,每次抢完东西,可以优先分好的,而一旦负伤成了残疾,就会被队伍抛弃,在孤苦无依中去世。
即便是大当家,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这就是狼的生存方式,残酷而高效,破落韩蝉弓马娴熟,却不想有朝一日落得如此下场。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有希望,和很多同伴一样十分茫然,他们即便有心思成家,娶妻生子过安稳日子,却知道这很难实现。
妻儿会变成累赘,自己哪天死了,家也就没了。
他们自己居无定所,哪里能保证妻儿有个安稳的家,在弱肉强食的苦寒之地,没有男人做主的妇孺,不过是他人刀下的羔羊。
自己身强体壮时可以随心所欲,但当自己伤残时,就只能寄希望于秩序,来保证自己一家老小的安全。
破落韩蝉大字不识一个,却有这样的感慨,他打听过,据说黄州的士兵,很多都成了家,凭借军功分了田地,伤残有抚恤,即便阵亡,孤儿寡母也能有“福利社”护着,不会被无良亲戚瓜分家产。
在战斗中因伤致残的士兵,官府除了抚恤,还会安排出路,给一口饭吃,不是当做擦屁股的草桔,用完就扔。
这样的描述,对于破落韩蝉及同伴们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许多人都这么说,看样子不像是撒谎。
传闻中的黄州西阳,十分热闹,百业兴盛,百姓们安居乐业,有十分好看的皮影戏,有会冒泡的西阳汽水,还有各色西阳美食,还有大量成家立业的士兵们。
西阳到处都是机会,只要肯努力,不需要刀头舔血,就肯定能养活自己,养活一家人。
“客官,不知要何种包子?”
一声询问,将破落韩蝉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包子铺伙计,又看看那堆积如山的一叠叠蒸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包子?包子是什么东西?”
破落韩蝉问道,他纯粹是见着这个摊位人多才来排队,结果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卖的“包子”是何物,面对提问不知如何“点菜单”,一时间语塞。
伙计见多识广,率先打破僵局:“包子是面食,有馅的面食,实际就是常说的馒头、蒸饼,在西阳,唤作包子。”
“鄙号可是西阳有名的苏记包子铺,大家吃了都说好,招牌包子有小笼包、豆沙包、流沙包、汤包...”
伙计一口气报了许多名字出来,破落韩蝉和同伴一个都记不住,在伙计的推荐下,要了小笼包、豆沙包还有流沙包。
几个人围坐在高脚食案边,看着伙计端来一笼笼热腾腾的包子,只觉得食欲大开,破落韩蝉见着面前的包子香气扑鼻,懒得用竹筷,直接探手去拿,然后张口就咬。
一旁的伙计见状大惊,刚要出言阻止已是晚了,馅料是液体的流沙包被破路韩蝉这么一咬,香甜的汁液溅射出来,糊了旁边同伴一脸。
那人一愣,用手指在脸上撇了一点馅料,嘴巴一吮,大叫一声“好甜!”
众人见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破六韩蝉将咬在嘴里的包子吃下,只觉真是人间美味,随即招呼伙计近前:“这包子,再给我来三笼!”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