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数十惊的王氏,见着面前几位肱股,不由得心定了许多,然而心中忧虑未减,上午所议之事,她是同意了,可回头一想,还是不妥。
按众人的看法,渡河敌军应该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的兵马,对方于曹州一战后,短短时间内就强行渡河北上,派来的应该是一支精兵,数量不会多,且东、西两翼尚有威胁,若顿兵于邺城外,不会逗留多久自会退兵。
所以,邺城必然无恙,关键是己方要应对得当,不能自乱阵脚,提防城内有人做敌军内应开门献城。
这就是崔子枢、房恭懿等人上午时向蜀太上妃所陈述的意见,已经做出相应布置。
如今,见着王氏依旧无法心定,崔子枢问道:“太上妃可是想尽快召安固王回师?”
此问问出王氏心中所想,她看向崔子枢,点点头:“对,以崔公之见,安固王何时能赶回来?如今曹州惨败,安固王孤军在郑州,总是得回撤吧?”
“太上妃,下官未在郑州,不知具体军情如何,但知敌前撤退十分危险,安固王即便想立刻回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旦仓促北归却为敌所趁,再吃败仗、折损兵马,那可真就万事皆休了。”
这个道理,王氏明白,但如今敌人眼见着就要兵临邺城外,河东尉迟勤的大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朝廷和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如今在郑州的尉迟顺大军。
虽然崔子枢等人判断,敌军渡河来犯的兵马数量不多,只要己方固守邺城,待得各地勤王军抵达,对方自然不战而退,但王氏可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她要求崔子枢再拟一份诏书,催促尉迟顺尽快撤军,早些脱身,一旦邺城情况不对,至少可以马上回援。
王氏不认为勤王大军聚集邺城之后,各路兵马会老老实实,万一来袭敌兵退去,而这些勤王兵马之中,有居心叵测之辈觊觎神器,那么靠着邺城守军,可不一定压得住这些人的野心。
这种事可是有前车之鉴,数十年前,六镇之乱,为元魏朝廷平定叛乱立下大功的尔朱荣,随后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甚至率兵入国都洛阳,把小皇帝和太后以及大量宗室、朝臣全都押到黄河边,扔进河里淹死,是为“河阴之变”。
王氏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不想重蹈覆辙,傻乎乎的把身家性命放在外兵手中,她不想被某个以勤王为名义入京的将领拿到“天子密诏”,随后将她和媳妇、小儿子、小孙子扔进邺城外漳水里喂鱼。
所以,日后聚集邺城的勤王兵马得防,这需要提前布置,因为无论是朝廷还是她,都得靠尉迟顺的大军在一旁威慑,方能保得邺城安全。
王氏的忧虑,崔子枢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相应布置,提防、掣肘日后汇集京城的勤王兵马,但王氏既然还有忧虑,他们决定再催催尉迟顺回师。
见着几位肱股都认同自己的决定,王氏心中稍定,但却有另外一个忧虑没说出来,因为不便说。
王氏为先蜀王尉迟迥的续弦,而尉迟顺却是尉迟迥原配所出,所以王氏和尉迟顺虽有母子名分,实际上形同路人,关系很差,积怨已久。
所以,王氏觉得尉迟顺不可能全心全意为了家族着想,一旦形势不对,对方极有可能出卖她一家,以换得自家保全,甚至荣华富贵。
尉迟顺的女婿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因为宇文温极其宠爱王妃尉迟炽繁的缘故,翁婿关系不错,而尉迟顺似乎和杞王宇文亮的关系也不错。
现在,尉迟顺未能继蜀王位,心中肯定有想法,只是不便作,王氏担心一旦局势恶化,尉迟顺会借机要挟,甚至选择直接投降女婿。
届时尉迟顺有女婿的庇佑,杞王那边可能也会松口,王氏觉得尉迟顺保不齐一家老小性命无忧,甚至还能做富家翁。
而尉迟顺一旦投降,邺城就完了,王氏知道届时自己和儿子、孙子以及王家,怕是要被胜利者斩草除根。
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生,基于这个忧虑,王氏担心尉迟顺迟迟不回撤是故意的,肯定有借机要挟的意图在里面。
渡河攻占黎阳关、即将进攻邺城的敌军,是宇文温的兵马,所以王氏担心尉迟顺可能会坐视不管,任由女婿宇文温进攻邺城,以此要挟朝廷、要挟她,要更多的好处。
此时此刻心急火燎的她,能不答应么?
宇文温派来的兵马,攻入邺城的几率不大,王氏就担心这翁婿二人相互配合演戏,尉迟顺借此拥兵自重,不断要挟她,不断要好处。
所以,这几日王氏每念及此就辗转反侧,其一是因为敌军威胁邺城,其二就怕被继子要挟、出卖。
王氏想找人商量,儿媳妇崔氏却经不得事,成日里精神恍惚,所以王氏在王府里除了和儿子尉迟佑耆商议,就只能召集崔子枢等人议事,以求夜里能安心睡个好觉。
她琢磨着先把尉迟顺撤过黄河,和勤王兵马相互掣肘,谁也不敢造次,然后她再慢慢想办法派人分兵权,到时候尉迟顺即便想投奔女婿,也带不走大军。
王氏觉得,有了这支军队在手,朝廷就能稳住黄河防线,至少稳住河北局势,然后慢慢操练新军,即便日后无法收复河南、两淮,也能保得河东、河北半壁江山。
亡夫和已故儿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她一定要保住。
王氏的想法就是这样,虽然没说出来,但一旁的崔子枢、房恭懿等人久历宦海,大概能猜得出蜀太上妃还有另一层担忧,担忧安固王尉迟顺出问题。
这问题回避不了,但该劝还得劝。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击退盘踞黎阳关的敌军,将对方赶回黄河以南,而尉迟顺大军不能有失,否则会导致局势不可挽回,若直接撤回黄河以北,那么黄河以南恐怕就真的完了。
所以,房恭懿建言,朝廷让尉迟顺将大军撤到荥阳即可。
这和王氏的期望有些远,她不由得问道:“撤到荥阳?房公,此是何意?”
房恭懿行礼后说道:“太上妃,欲保邺城,须守黄河,欲守黄河,砥柱山以西须守蒲津,砥柱山以东,须守河南四镇。”
“所谓河南四镇,自西向东,是为洛阳、虎牢、滑台、碻磝,敌军如今兵犯黎阳津,必然已取南岸滑台,然则洛阳、虎牢、碻磝尚在朝廷手中,故而对方只能以偏师渡河,无法全力以赴。”
“安固王率军回撤,驻军荥阳,以虎牢之地,与洛阳互为犄角,洛阳、荥阳(虎牢)在,可与东面济州之碻磝掣肘敌军,使之无法全力经由滑台渡河北上、进犯邺城。”
“若令安固王率军渡河北归,洛阳孤悬,再不可守,洛阳一失,碻磝亦不可守,届时河南四镇尽失,河北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