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王府仆人正在为躺在棺椁内的尉迟惇“梳洗”,侧厅,变成蜀太上妃的原蜀太妃王氏坐在榻上,面前一众文武官员,正在陈述利害关系,希望王氏能够当机立断,让蜀王世子继蜀王位。
变成蜀太妃的原蜀王妃崔氏,啜泣着坐在王氏身边,榻旁站立的尉迟佑耆见着大家主张让世子继蜀王位,心中有些着急,因为他觉得这样不妥。
所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父亲死了由儿子继承家业,这本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若是儿子年纪太小,无法承担守住家业的重任,就得“兄终弟及”,让叔叔来继承家业。
尉迟佑耆听人讲史,知道后汉末年天下三分,东吴孙策临终前,把位置让给弟弟孙权,而不是年幼的儿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保住了孙家打下来的基业。
而现在,蜀王世子年幼,根本就挑不起大梁,尉迟佑耆自己虽然是蜀王的亲弟弟,但威信、人望都不足以镇住局面。
御座上那个天子是赝品,实权都在丞相、蜀王手中,如今蜀王战殁,正值多事之秋,前方战事危急,后方人心浮动,一个小家伙撑不起重任,尉迟佑耆也不行。
所以...
尉迟佑耆看着面前几名痛哭流涕的官员,心中愈焦虑,他认为这些人完全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置大局于不顾。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三兄、胙国公尉迟顺继蜀王位,来个“弟终兄及”,尉迟顺当了蜀王,肯定镇得住局面,别的不说,并州总管尉迟勤肯定乐见尉迟顺继蜀王位。
尉迟勤、尉迟敬两兄弟是尉迟顺、尉迟佑耆兄弟的堂亲,尉迟家族的重要成员,若是让年幼的蜀王世子继位,把尉迟顺撇到一边,在外领兵的尉迟勤兄弟心中哪里会痛快?
这种时候,若是家族成员内讧,那么尔朱氏覆灭的教训,尉迟氏怕是要重蹈覆辙。
这个道理,尉迟佑耆明白,而在场的官员们难到不明白?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尉迟惇的心腹,和尉迟顺关系不怎么样,如果尉迟顺继蜀王位,对方必然提拔自己的心腹来把持大权,如此一来,现在这些人就得靠边站。
在权力面前,有人丧失理智,但对于尉迟佑耆来说,这种关键时候决不能出错,因为一旦处置不当,家族就完了。
到时候,面前这些人可以投降,即便没官做也能回家优哉游哉过日子,而他们尉迟家族,恐怕要被人斩草除根。
尉迟佑耆见着在场之人当中还有几个没开口,认为对方一定是和自己有相同看法,只是瞻前顾后不敢开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已至此,尉迟佑耆豁出去了:“母亲,孩儿有话说!”
时不时用手巾擦着眼泪的王氏闻言看向儿子:“五郎有话就说吧...”
“母亲!孩儿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总是听说过的!”
“母亲!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局面,只有稳住局面,才能保得家族安全,只有家族安全,族人及亲眷们才能安全!”
“所以,孩儿以为,当以三兄继蜀王位最为合适!”
王氏听着儿子所说,还没有作出反应,一旁啜泣的蜀王妃崔氏大哭起来:“大王!大王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日后还怎么活呀!”
这还没完,崔氏随后跪下,膝行近前抱着王氏的腿,涕泪横流:“母亲,大王浴血奋战,结果战死在沙场,留下世子孤苦无依,若母亲在时还能回护一二,可..可...”
“妾的两位兄长为国出征,如今生死不明,妾娘家已无人可依,只能靠母亲保护我们孤儿寡母,若是日后,日后...”
世子如今还不知此事,由奶娘带着在后院玩耍,崔氏声泪俱下的哭着,让王氏心乱如麻,她想起先走一步的儿子,想着年幼的孙子,再度悲从心中来,嘴角抽搐说不出话。
有“苦主”开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许多,那几个主张“父死子继”的官员,开始动反击。
尉迟佑耆是太上妃亲生,和故蜀王是亲兄弟,不好直来直去反驳,所以他们的说法就是“求稳”。
先前,先蜀王(尉迟迥)去世,故蜀王(尉迟惇)继位,好不容易才把朝廷格局调整好,安排可靠之人任要职、掌机要,一年多来,格局愈稳固。
故蜀王薨,这些人多少都会念旧情,继续辅佐世子,可如果胙国公继位,势必要再次调整一番,提拔可靠之人,会出现官职变动。
如此一来,那些本来忠于故蜀王的人会心中惴惴,如今前方战事危急,若有人趁机从中蛊惑,恐怕会横生枝节,对大局不利。
故蜀王战殁,将领们之所以秘密将其遗体运回邺城,就是求稳,试图将负面影响压到最低,让世子继蜀王位,正是求稳的最佳选择。
世子继位,因为年幼,势必倚重故蜀王的原班人马,这对于安抚人心是很有好处的。
然而世子年幼,肯定主持不了大局,那么请几位叔伯、堂兄协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叔伯,指的是尉迟顺、尉迟佑耆,还有堂叔伯尉迟勤、尉迟安、尉迟敬,堂兄指的是尉迟靖,都是尉迟家族的成年男子。
几位叔伯久经沙场,当然要继续委以重任,率领重兵继续抵御逆贼进犯,而蜀太上妃可以为新继位的小蜀王遮风挡雨,拿主意、定策略,在各佐官的帮助下,维持朝廷运作。
蜀太上妃是世子几位叔伯的长辈,又是先蜀王遗孀,世子继蜀王位后,也许几位叔伯心里不高兴,但他们敢不听蜀太上妃的话?
蜀太上妃无论是在家族内还是朝廷内外都颇有威望,在先蜀王的门生故吏中也有影响力,对如今辅佐嫡孙,名正言顺,再合适不过。
世子继位,有蜀太上妃来拿主意,故蜀王任命的官员不会风声鹤唳,所以,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生怕王氏瞻前顾后,有人举了个例子:北魏的文明太皇太后。
文明太皇太后即冯太后,出身于北燕皇族长乐冯氏,是北魏文成帝拓跋濬的皇后,献文帝拓跋弘的嫡母,孝文帝拓跋宏(元宏)的嫡祖母。
拓跋濬去世,政局动荡,冯太后临朝称制,定策诛杀权臣,后来拓跋弘去世,冯太后继续临朝称制,辅佐孙子稳定政局。
有这个先例,说明幼主继位并不是问题,只要有一位有才干、有威望的长辈辅佐,那长辈是不是叔伯都不要紧。
虽然蜀王不是天子,太上妃帮着嫡孙处置事务说不上临朝称制,但道理差不多,叔伯有可能夺侄子的位置,难道嫡祖母会害嫡孙?
王氏听到这里有些意动,却无法下决心,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几名护送尉迟惇遗体回来的将领:“大王当时,是当场战...战殁,还是负伤撤离,之后才伤重不治?”
“回太妃...太上妃,大王并非当场捐躯。是撤离战场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军医救治不及,才...”
“大王临终有何遗命?”这是王氏刚想起的一件事,之前收到密报时,没听说尉迟惇临终时是否有遗命。
“大王弥留之际,神智清醒些许,只来得及说‘此仇必报’,便薨了...”
王氏听到这里,心如刀绞,儿子含恨而终,她这个做娘的也愤懑不已:“那些黄龙兵是如何保护大王的!竟然让人害了大王性命,他们还有脸活着!”
“太上妃,那一战随大王出击的黄龙兵,护卫大王杀透重围,全都战殁,无一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