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数学计算的方式来判断收益,这种解决办法的思路并不是宇文温“明”的,古来有之的商贾们,为了尽可能判断一笔买卖值不值得做,肯定会用算术来算成本。
然而用内插法来算收益率,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因为商贾们没有编制历法的需求,不会想到用内插法算收益,而学者们,只会想着用内插法算历法。
这就是数学的实际应用问题。
宇文温认为数学是一门很重要的科学,要想推动各学科及社会生产力的展,肯定离不开数学,各种机械制造同样离不开数学,而货殖(经商)也离不开数学。
对于数学的需求其实一直都有,问题是由谁来提出需求,如果是官府提出需求,自然有学者喝了吏员想办法解决,而若是社会地位卑贱的商贾提出要求,刘焯这样的饱学之士除非穷潦倒,否则肯定会断然拒绝。
所以,内插法的实用化,是由宇文温提出需求,请那些学者用数学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当然,适当的“润笔费”、“指点费”是必须有的。
效果很好,内插法果然实用化了,可以预见的是,这种数学公式会为日兴昌带来丰厚的利润,但这只是数学实用化的步骤之一。
宇文温还提出了新的需求,那就是如何高效、低成本拓展和维持商路。
譬如,黄州镖行接了个单,要押送一批货物从西阳出,经江州过大庾岭入岭表,最后抵达广州番禹,那么,是一支镖队全程负责押送划算,还是沿途各分号小镖队接力押送划算?
如果镖行在这条重要的商路上开设分号,根据业务量的不同,分号和分号之间距离多少为好?每个分号的队伍数量,维持在多少合适?
每个小镖队的镖师人数,大概多少比较合适?
同样的道理,对于黄州商号来说,在各条主要商路上,设多少分号为好?
各地分号会在当地经商,收购当地特产,通过商队运输到其他地方销售借以牟利,那么,这些特产运输距离的极限在哪里?
会不会运到销售地后,运输成本远超销售所得而导致亏本?
再扩展需求,巴、湘、桂及岭表各地的特产,其销售范围的极限在哪里?
或者说,为了确保收购的岭表特产在山南、河南、两淮销售时还能赚到钱,黄州商号应该怎么经营商路?
这样的需求,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当然有办法慢慢琢磨出来,但若是能用数学的方法来解决,那可就“科学得多”。
然而,如果是商贾有偿请数学家们解决,这些清高的学者哪里会搭理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可想而知对其请求基本不会搭理,但若是西阳王话,那就不一样了。
学者们寒窗苦读钻研学问,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学而优则仕”,而这些学者基本上没能力得家族荫庇,也没能力上战场玩命搏军功,所以才选择走这条路入仕,实现人生理想。
这种理想不一定是庸俗的“升官财”,譬如刘焯接受天子征辟去长安,就是要为争取机会,将自己呕心沥血编成的新历法成为朝廷正式布的历法,永载史册。
但入仕的机会很难得,不是随便哪个学者都有机会得天子、权贵们青睐,得举荐、征辟做官,甚至即便好不容易入仕,因为没有强力靠山,做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官,胸中才学不得施展。
那么,若得西阳王青睐,得其举荐入仕,难道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所以,帮助西阳王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就是获得西阳王青睐的好办法,更别说这种“答疑”还是有偿的,即便未得机会入仕,至少有不菲的收入,对于聚集西阳的学者们来说,何乐而不为。
有强烈的需求,有雄厚的资本愿意出价,有雄厚的学术力量可以“答疑”,还有西阳王这个“任务布栏”,数学的实用化进程,在西阳已经走上正轨。
黄州的商贾、作坊主们,通过西阳王府寻求数学家们的帮助,实现共赢。
王越等人今日汇报的内容,其一是内插法算收益率,其二,是黄州自光州再到汝阴商路的优化结果,而第二项内容,换个表述方式,意义就不一样了。
那就是,如何确保黄州经光州到颍州粮道的高效、低成本维持,如何减少粮草在运输途中的消耗,如何用一文钱花出两文钱的效果,支撑东南道行军在两淮的作战。
这意味着数学家们以“指导者”的姿态,进入战争领域,为宇文温的雄心壮志提供强有力支撑。
南北纷争数百年,没有数学家的介入,仗依旧打得起来、打得很好,因为军吏们、地方吏员们也有计算能力,能够确保后勤供应,维持粮草运输。
反正对于主帅、各部将军来说,他们只需提要求,要求确保军需到位,军吏、地方官完成就好,完不成,就借人头一用,所以,有没有数学家的介入,其实都无所谓。
但宇文温的看法不同,科学家的力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军吏们世代积累的“经验数学”,根本就没办法和真正的数学全面抗衡。
因为他要引入的是数学模型,即便以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真推导出数学模型也会很粗糙,但依旧会是效率倍增器。
对于农业国家来说,陆地扩张是有极限的,因为随着军队作战范围的扩大,粮草输送成本会超过国力能够负担的极限,后勤撑不住,有强兵也没用。
一千里的陆路运输,出时有十斛粮草,到了目的地就只剩下一石,后勤的问题,决定了中原王朝的扩张极限,除非学蒙古大军,一路烧杀抢掠。
如何利用数学计算出合理的粮草运输方式,是宇文温想要得到的结果,现在,结果出来了。
王越拿出厚厚一本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两个“数学模型”的推导过程,为了这个过程,总共花了十万贯。
无数学者,拿着商会提供的原始资料,经过无数次辩论、推导,终于推导出两组公式汇总,即数学模型,一个是民用,一个是军用。
民用指的是如何高效、低成本维持开拓和维持一个商路,相应费用由黄州商会承担;军用指的是军需物资运输的优化,相应费用由西阳王府承担。
民用数学模型,已经开始投入实用,效果不错;而军用数学模型,现在已经有了优化结果。
另一人在宇文温面前展开一个卷轴,卷轴长度超过一丈,上面画着路线图,还有各种说明。
这个路线图,主枝是从西阳开始,向北翻越大别山,过光州、汝阴、涡阳,一直到徐州州治彭城。
其上有分支,北支(上支)有三:其一是光州向北,过悬瓠、邵陵、长社、荥阳直达黄河南岸;其一是在涡阳向北,过小黄抵达黄河南岸。
其三是在彭城向北,直抵青州总管府治所东阳。
南支(下支)亦有三,主要为水路:其一,汝阴经过颍水向下游过寿春抵达合州汝阴;其二,涡阳由涡水向下游过钟离抵达长江北岸。
其三,是从下邳走泗水过泗口、山阳、邗沟到广陵。
这份路线图,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许多节点,这些节点代表着水、陆驿站,其中包括换过主人的一些坞堡,都是军需粮草的中转站。
每个驿站配备多少劳力、驮马,最优转运距离多少,每日的输送量大概是多少,都有详细的说明。
这就是数学家们给出粮道节点的最优解,以一种粗糙的数学模型,计算出在确保粮食运输的情况下,尽可能降低运输成本的人员配置。
宇文温从身后柜子里拿出另一卷卷轴,摊开之后同样也很长,上面同样画着密麻麻的线路图,同样有很多节点和详细说明。
这一份路线图,是军吏们群策群力的结果,他们用世代相传的经验,按照西阳王的要求,绘制出了这份路线图,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
因为西阳王给了他们脱去吏籍的希望,给了他们由吏变官的希望,所以这份路线图的可信度很高,能在维持粮草输送的前提下,极可能节约成本和缩小损耗。
两份路线图放在一起,宇文温没有逐一对比各节点位置、人数配置是否相同,直接看起“配置汇总”,而两份路线图给出的配置汇总,大同小异。
经验和科学,合二为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