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突变,西军中军忽然溃散,面对这一良机,东军将士奋力突击,冲在前列的士兵头缠白色布带、身披白袍,他们高呼着“报仇”,带着白色旗帜奋力追击溃散敌军。
这是由淮西各地强宗著姓子弟组成的“义兵”,他们的亲人、族人亡于对方之手,家产、族产被对方抢走,正所谓血海深仇不同戴天,今日便要让逆贼血债血偿。
两淮地区,在这将近二十年来战事不断,先是齐国和陈国相争,然后是周国和陈国相争,周国全据江北之后没多久便内讧,长安朝廷和邺城朝廷又在两淮交战。
将近二十年的战乱,对于淮西坞堡豪强来说已经习惯了,他们对如何应付各方势力有了心得,谁强就服从谁,再拿出些粮草应付应付,皆大欢喜。
忙着对付周国的齐国,没心思经营两淮,只要豪强们听话就懒得管太多;忙着北伐的陈国,拉拢他们这些豪强还来不及,哪里会下狠手。
而占领了两淮的周国,还没来得及敲打他们,自己就生了内讧,随后演变为周、隋对抗。
周国好不容易灭掉隋国,又张罗着攻打陈国,这仗打着打着还没打完,自己又内讧了,对于淮西的豪强来说,控制淮西的势力变来变去,不变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地强宗著姓。
然而数月前,“新来的”势力改变了规则,不顾他们的输诚,悍然兵攻打各地坞堡,杀人放火、强夺坞堡田产,把事情做绝。
家家死人,户户戴孝,此仇不共戴天,从大祸中侥幸逃脱的子弟们睚眦俱裂,无不摩拳擦掌等着报仇的那一天到来。
今日就是报仇的大好时机,只要官军击败逆贼主力,那么沦为炼狱的淮西地区就会赢来新生,朗朗乾坤重新出现在他们的家乡。
所以,即便粉身碎骨,义兵们也毫不后悔。
什么正朔大义都得靠边,唯一大义就是血亲复仇!
他们头上绑着的白色布带是孝帽,铠甲外的白袍是孝服,白色的旗帜是招魂幡,这一刻,他们的亲人附体,阴阳两隔的血亲们一起冲锋,向着仇人动复仇之战。
战斗意志早已消散的蛮兵,被这些义兵们追逐着抱头鼠窜,露出中校结阵的士兵,宛若退潮的海水,露出了黑色的礁石。
中校军阵由官军将士组成,组织度和战斗意志不是蛮兵能比的,但义兵们杀红了眼,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都敢闯,区区步阵哪里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怀抱轰天雷的死士,点燃火捻之后,在同伴的舍身护卫之下,向着长矛阵冲去,他们怀中的轰天雷太大、太重无法用手投掷,所以要用飞蛾扑火的方式,和敌人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步阵里冲出士兵,他们身披重甲,有人拿着轰天雷,有人则手握铁叉,目标就是怀抱轰天雷进行自杀式冲锋的敌兵。
他们要投掷出轰天雷将危险清楚,要用铁叉将对方抵在阵外,一命换一命,用生命保证同袍的安全,保证军阵的完整。
火光闪烁,爆炸声此起彼伏,滚滚浓烟之中,西军中校步阵大致完好,但第二轮自杀冲锋随后动,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硝烟弥漫间,西军中校步阵出现大量缺口,血染白袍的义兵手持短兵,呼喊着径直撞入散乱的军阵,展开白刃战,与此同时,他们承受着西军左右翼士兵的侧击,伤亡惨重。
三面受敌,这是义兵冲锋前就知道的结果,而作为陷阵前锋,极有可能陷入对方口袋阵而全军覆没,但这都无所谓,因为只要自己的牺牲能为官军获胜创造条件,一切都值得。
有人身中数箭,箭箭透甲,鲜血溢出,染红白袍;有人被轰天雷炸得手掌不知所踪,完好的守依旧紧握着刀。
有人身被十余创,被钝器砸得口吐鲜血,依旧嚎叫着扑向敌人,即便被长矛贯体,也要顺着矛杆向前冲,不管脑袋开瓢,死前也要紧紧抱着长矛兵,为同伴突进创造条件。
既然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自己是被乱刀砍死、乱箭射死还是被长矛捅成蜂窝?
伤亡惨重的义兵,用生命为代价将西军中校军阵打崩,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冲击敌军后校军阵,这一重任,交由随后而来的官军甲士完成。
身披两重甲的士兵们踩在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排成整齐的横阵,跨过层层叠叠的尸体,不避箭矢挺矛向前推进,英勇杀敌的义兵,让他们的斗志升到最高点。
左右,是敌军左右翼军阵,友军正在奋力拦截,用生命筑起两道墙;前方,是西军后校军阵,那里左右两翼旌旗如墙,旗帜之间是严阵以待的方阵,长枪如林。
东军将士们知道,这应该就是敌军主帅最得意的虎林军,据说步战极其勇猛,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无法将其击溃,近十年来未尝一败。
而今天,虎林军就要败在我们面前!
冲锋的号声响起,东军士兵开始向长枪阵冲锋,在他们身后一百多步外,是准备就绪的骑兵。
无论步兵能否敲开敌军最后一道防线,他们都要冲锋,即便伤亡再大,也要将对方军阵打穿,这就是中央突破战术,而己方左右翼步阵也在动进攻,掣肘对方无法夹击。
战斗进入决定性的时刻,就在东军士兵开始冲锋时,西军中军后校也开始动了:以松散阵型让过溃兵的虎林军,很快便列出长枪阵,做好反冲锋准备。
然而率先冲锋的,却是位于其左右翼的奇兵。
如墙的旌旗忽然放倒,被其遮掩了大半日的奇兵现出原形,快要冲到面前的东军士兵,看到这些奇兵的真面目后惊得目瞪口呆。
巨大的身躯,大脑袋两侧宛若大蒲扇的耳朵,还有宛若蟒蛇的鼻子、长长的獠牙,一头头巨兽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
中原罕见的大象,作为战兽出现在战阵之中,一眼望去,数量不少于二十头,每头战象背上都有小楼,上面除了驭者还有弓箭手,全都身着重甲。
同样身披铠甲的战象,沐浴着温暖阳光,在驭者的指挥下,迈出稳重步伐,向挡在面前的人群践踏而去。
猝不及防的东军步兵,被对面左右出击的战象吓得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象鼻举起,又眼睁睁看着象鼻如同马鞭一般抽下来。
惨叫声起,数名甲士就这么被抽得凌空飞起,口中吐出的鲜血喷洒四周,映红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面庞。
象背上居高临下的弓箭手,肆意射杀东军士兵,而战象咆哮着前进,在用鼻子抽打敌人的同时,撞入敌群之中,用绑着利刃的象牙戳刺敌人,又用前脚践踏着血肉之躯。
重甲挡不住沉重的象脚,被战象踩在脚下的士兵,瞬间便口吐鲜血而死,身躯化作一滩血肉模糊,宛若粉身碎骨,原本斗志昂扬的冲锋队伍,瞬间就被战象击溃。
西军左右翼将士见着己方的奇兵竟然是如此凶兽,震惊之际不由得欢呼雀跃,战前就有流言说来了一支神秘的援军,但严禁无关人等接近其驻地。
那个神秘营地时常有野兽的叫声传出,是闻所未闻的声音,而现在大家终于知道,奇兵就是战象,势不可挡的战象!
西军右翼主阵,李靖用千里镜观看中军动静,他勉强看见了巨大的战象,也听见中军方向传来的欢呼声,然而和身边其他兴奋的人不同,面色惨白。
“怎么会,西阳王怎么会出此败招...”
李靖喃喃自语,额头上冒出冷汗,见着左右莫名其妙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后汉马伏波定交趾,破象军的战法就是火攻!”
“战象看起来威猛,实际上怕火怕疼怕巨响,敌军一旦用火矢攒射、用轰天雷轰击,这些战象必然失控,四散惊逃时慌不择路,必然会反冲我军,届时血肉之躯如何拦得住!”
“届时我方军阵被其冲散,全军崩溃只在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