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汝水东畔,热身完毕的王道长披跣足,手提桃木剑,脚踏七星,步走天罡,身着鸡毛所制大氅,登上法坛准备做法。
其后紧随左右护法,是为“吃枣鸡”和“药丸蛋”。
吃枣鸡,是身着鸡形套装的人所装扮,而药丸蛋,是身着蛋形套装的人所装扮,这左右护法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吃枣药丸(迟早要完)。
坛下,围了黑压压一大群士兵,个个伸长脖子,一动不动的看着法坛,张定和便是其中之一。
他和同袍们都听说这位王道长法术十分了得,在敌军围攻悬瓠时,王道长数次登坛作法,用不可思议的法术将敌军击退。
而现在,王道长就要在“吃枣鸡”和“药丸蛋”的辅佐下,施展无上神通,让数里外的敌军不战自溃,来个“迟早要完”。
子不语怪力乱神,读过书的张定和,根本就不信在战场上靠着施法就能破敌,但他又不能不信,因为是西阳王安排王道长做法的。
西阳王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张定和如是想,虎林军将士亦如是想,连同其他友军亦是如此想,大家把法坛围得水泄不通,就等着看“大戏”。
自从敌军撤围之后,虎林军全员入驻悬瓠城,与主帅西阳王汇合,而从山南赶来的援军,增强了悬瓠的守备力量。
敌军撤围,在悬瓠以北百余里外的邵陵城外扎营,十余万兵马的连营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十分壮观,而西阳王随后领着兵马北上,在邵陵以南数里外扎营。
以万余兵力,“围观”十余万敌军。
如此围观,让虎林军将士热血沸腾,就等着敌军来攻,然后己方会同悬瓠方向的援兵,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
结果无论他们怎么挑衅,敌军都不出战,宁愿窝在邵陵外大营,也不主动出击,这样一来,己方的处境就很尴尬:有这么一支大军在邵陵盘着,以悬瓠为据点的山南军队无法向别处用兵。
面对这一僵局,西阳王给出了解决之道,那就是请王道长做法,让邵陵敌军完蛋。
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将士们今日一早就把法坛围起来,等着看王道长是如何施法破敌的,此时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张定和也与同袍议论起来,决定今日要好好看看王道长的法术有多神奇,就在这时,忽然锣声响起,有人拿着纸皮大喇叭喊起来:“安静,安静,准备开场...准备开始了!”
这感觉有些熟悉,张定和想起自己在常乐坊看皮影戏的情景,皮影戏要开始的时候,也是一声锣响,然后报幕的喊着“安静,安静,准备开场了!”
虎林军的军纪是很严格的,既然上级话安静,那么大家就立刻住嘴,其余友军也停止议论,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坛下的锣鼓队开始奏乐,坛上的王道长手舞桃木剑,身形开始扭动,左右护法“吃枣鸡”、“药丸蛋”随即跟着手舞足蹈,模样十分滑稽。
围观士兵之中,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自己捂着嘴巴,只是坛上两位护法的动作实在是太滑稽,让许多围观的士兵开始忍俊不禁。
手长脚长的麦铁杖,个头很高,在人群里有些显眼,他在柴村之战中负的伤已经痊愈,此时此刻看着法坛,用手捂着嘴,拼命忍笑,已经快忍不住了。
他肩膀一抖一抖的哼哼着,旁边一圈士兵受其感染,也开始捂嘴,坛上三位跳舞...作法动作越来越来越夸张,坛下憋笑的士兵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扭动着身体的“药丸蛋”忽然左脚绊右脚,自己把自己绊倒,因为‘身体’浑圆,所以顺着台阶滚下法坛。
“吃枣鸡”见状慌慌张张来扶,刚走了两步就跌落台阶,一样是滚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场爆出如潮笑声,许多士兵被两位护法滑稽的表现逗乐,笑得涕泪横流,有人甚至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咳咳咳...”
围观作法的陈佛智剧烈咳嗽起来,他刚好在喝水,被这突如其来的笑点弄得呛起来,一旁的冯暄、宁长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三个领着族兵助战,在光城接受‘特训’,没能赶上柴村之战,此次随着援军入悬瓠,见到了西阳王,同时为悬瓠城外的围城工事所震撼。
范围夸张的长围、壕沟,敌军遗留的大量攻城器械,千疮百孔却依旧戒备森严的悬瓠城,无一不彰显着持续数月的攻防大战有多惨烈。
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以万余人硬扛十倍之敌的围攻数月之久,陈佛智等人自问绝对做不到,而西阳王做到了,他们不由得对西阳王愈敬畏起来。
而现在,看着这场滑稽的法事,陈佛智、冯暄、宁长真又有些错愕,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西阳王到底要如何借此破敌?
“陈使君,冯明府,宁郎君。”一旁的宇文十五开口说道,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诸位在西阳看过皮影戏,感觉如何?”
三人不约而同回答:“宇文司马,那皮影戏果然精彩。”
“戏如人生,接下来的战事,本官保证更加精彩,还请拭目以待。”
宇文十五卖了个关子,虽然他也不知道郎主打算怎么破敌,但郎主既然说能,他就相信一定能,陈佛智、冯暄、宁长真对此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围观这场滑稽的法事。
看着法坛上那三个滑稽的身影,他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说实话,真是蛮好笑的...
法坛上,“吃枣鸡”和“药丸蛋”再度‘归位’,卖力的手舞足蹈,而满头大汗的王道长,挥舞着桃木剑,借助符纸、铜铃等道具,舞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
三位如此卖力的作法,形如搞笑,弄得围观士兵笑声如潮,身在大营内的宇文温,驻足旁听了一会笑声,继续前行。
大营位于汝水东畔一处高地,宇文温来到临河的西侧营栅,在侍卫的簇拥下出营走到河边,看着脚下散着臭味的浑浊河水,看着河面上漂浮的大小粪便。
这是人粪还是马粪?
对于宇文温来说,无所谓,反正这河水是不能喝了。
他领兵在邵陵南数里外扎营,“围观”十余万敌军,本意是作为诱饵引对方出战,奈何对方龟缩神功大成,死活不上勾。
宇文温便命人拦河筑坝,试图重现之前回水灌邵陵的战例,只是如今尚是枯水季节,汝水流量不大,想要蓄水需要很长时间,很容易被对方觉。
而身处汝水上游的敌军随即也拦河筑坝,减少下游水量,同时摆出一副要水攻下游的架势,反其道而行之。
宇文温经常用水攻,所以也防着别人用水攻,他的大营选在高处,不怕上游蓄水施展水攻,但借着拦河筑坝逼对方决战的构想也随之落空。
不仅如此,对方还将营区粪便集中在其拦河坝下投放,借以污染汝水,使得身处下游的宇文温大军喝不上干净的河水。
对此,宇文温采取的措施是挖井取水,为避免井水被河水污染,还用“便携式热水锅炉”来将水烧开后给将士们饮用,严禁任何人喝生水。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宇文温在此和敌军斗智斗勇陷入僵局,他当然不想被对方拖延时间,所以想出了一个破敌之计。
一旁的张鱼看了看怀表,提醒郎主时间快到了,宇文温闻言往回走,刚回到营区,却见营栅北面、法坛所在地附近有了动静。
因为内部空气被加热的缘故,一个巨大的布袋缓缓升起,被绳索羁绊,耸立在平地上,不过这不是热气球,而是一个巨大的人头像。
复活节岛上的人头像,被宇文温借鉴,他命人制作成出一个巨大的布袋人头像,然后生火加热内部空气,使其鼓起来,然后用竹子支撑、定型,就这么出现在大营北面。
人头像有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架着一副黑色眼镜...呃,这只是构想,并没有付诸实施,所以眼镜是没有的。
此像面朝北,凝视着北面邵陵外那连绵敌营,因为尺寸极大的缘故,身处敌营的敌兵们想来能够看清楚这一幕。
看着这巨大的人头像,宇文温将视线转向北面那若有若无的敌营轮廓,随即冷笑起来:“人多是吧?龟缩不出拖延时间是吧?接下来,就让你们看看,何为独脚铜人之死亡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