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翌日,豫州总管府署议事厅,李允信拿着手中的几张纸,满是震惊的表情,因为这些纸上的内容,据说是城外援军传递过来的,而他无法相信对方能用什么办法传进来。
敌军围困悬瓠,挖了壕沟、筑长围,将悬瓠圈了起来,即便援军靠近悬瓠,如今也只是在三十里外,他们如何能突破敌军拦截,把消息传递进来。
当然,这种‘技术细节’不是李允信最关心的,根据纸上所写内容,陈军偷袭广陵得手,尉迟佑耆大败,淮南局势逆转。
而光城友军在柴村据守,击败尉迟惇亲自指挥的将近两万骑兵,这也是一场不得了的胜利。
“官军先是在潼关击败尉迟敬,然后尉迟佑耆败了,现在尉迟惇也败了,难怪援军能够接近悬瓠!”
“尉迟氏接连大败,正是我军反击的好时机!”
“没想到啊没想到,陈军居然能够兔子蹬鹰,还成功了,如此看来,尉迟佑耆用兵水准不怎么样嘛!”
几名将领兴奋的议论着,如今议事厅里与会将领人手一份“好消息”,大家看了之后喜上眉梢,虽然他们不清楚这消息是如何传进城里的,但绝不会怀疑西阳王骗人。
杨素看着手中的“好消息”,不停捻着胡须,虽然面色平静,但内心却十分激动,他和别人一样,不会怀疑宇文温故意伪造好消息来个‘望梅止渴’。
按着纸上所写内容,杨素知道尉迟氏的全面进攻已经失败了,宇文氏通过潼关之战,稳定了关中形势,这个好消息大家之前已经知道,而陈军偷袭广陵得手,真是出乎杨素意料之外。
他不太清楚尉迟佑耆的用兵水平如何,但若按常理,尉迟惇既然让自己亲弟弟承担如此重任,想来会安排得力僚佐为其出谋划策,如今落得如此惨败,恐怕是骄兵心态所致。
然而即便尉迟佑耆骄傲轻敌,该做的防备应该也做了,竟然还会被陈军偷袭得手,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
总的来说,陈国从今年年初击退尉迟佑耆大军对建康的围攻,到现在偷袭广陵得手,其表现让杨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国,不是没有骁勇之士,不是没有将才,但君主不行,只会让这些忠臣良将蒙尘,杨素一直持有这样的观点。
十年前,天元皇帝还在时,以郧国公韦孝宽为行军元帅,以梁士彦、宇文亮等人为行军总管,攻略陈国淮南江北之地,当时杨素亦随军出征。
陈军的抵抗,在周军的凌厉攻势面前不值一提,周军只花了数月时间,就把长江以北陈国国土全部攻占,杨素亲身感受了陈军之无能。
这种无能,是从总体上来说的,陈军当然不缺骁勇善战的猛将和士兵,但正如两军对阵之际个人勇武没多大用处一样,各自为战的陈军各部兵马,抵抗不了周军的雷霆一击。
陈国自吴明彻之后,缺乏一名帅才,无法统帅各部将领,合力与周军对抗,或者说,这样的人有,但无法得到陈国君主的信任。
陈国君主之中,除去开国的陈霸先,其他历代君主没有帅才,无法御驾亲征带领陈军打胜仗,但又猜忌有能力的将领,宁愿信任无能宗室,也不敢让沙场宿将独挑大梁。
陈顼去世,继位的陈叔宝简直是昏君的典范,和齐国后主高纬是同类人,杨素不觉得这样的君主能够重振陈国雄风,那么陈军如今超乎寻常的上佳表现,到底是有何高人在幕后指点?
这个疑问,杨素因为知道的相关消息很少,所以无法得出结论,而让他在意的另一个疑问,就是宇文温有何种手段,竟然能跨越三十多里距离,凭空和援军互通消息。
想想这位层出不穷的花招,杨素不由得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他就是判定宇文氏藏有‘杀手锏’,能够弥补与尉迟氏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才孤注一掷保着天子南下。
经过这几个月,杨素愈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如今宇文温竟然能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凭空与三十里外的援军互通消息,真是军伍利器。
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突兀,但杨素还是开口求教:
“大王,下官有一事不明。”
“杨使君请说。”
“不知昨晚那高塔上闪了一晚的光芒,是否和我军与援军通传消息有关系。”
面对杨素的提问,眼圈暗的宇文温不打算保密,因为这套通信系统他日后要推广开,作为驿站邮传的升级版,快速传递消息。
“杨使君是用过千里镜的吧?”
“诚如大王所言,下官确实用过。”听得宇文温这么问,杨素大概有了点头绪,不过距离想通还是差一点点。
“那么,用较大的千里镜,观察并记录下远处目标摆出来的符号,这些各种事前约定好的符号,就代表着相应的内容...”
“啊,原来如此,下官受教了。”
宇文温简要说了个皮毛,杨素很快就想通了,其他将领听过之后,陆续也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处,然后愈激动起来:“大王,如此说来,我军可以随时同城外援军联系?”
“那要看天气,只要不是大雨、大雪、大风、起雾,白天、昼夜都可以通传消息,当然,内容太多的话,时间会久一些。”
“如此一来,我军不就能和援军相互约定行动了?”
“正是如此。”
宇文温一向很有信用,说的话可信度极高,虽然在偷袭悬瓠之前,诸将并不隶属宇文温指挥,但这数月来宇文温的表现,让大家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此次宇文温所说,没人有半点疑问。
有了如此手段,即便敌军挖壕沟、筑长围也无法断绝城内守军与城外援军的联系,哪怕两者之间隔着三十里,最关键的是敌军不知道他们有如此手段。
如此一来,己方内外夹击给敌军一个‘惊喜’不是不可能!
议事厅内气氛愈活跃,宇文温喝了口茶,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昨晚没有睡好,不是因为收到援军来的消息,而是因为一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宇文温的王妃和世子被其娘家人扣着,他一直都很心烦,昨晚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在悬瓠城外击败了尉迟惇大军,尉迟炽繁母子被溃兵带着跑回邺城,然后自己挥师北上,势如破竹,终于攻到邺城郊外。
尉迟氏集结最后的力量,在城外和他决战,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最后是他亲自冲阵,将敌军主帅刺于马下,导致敌军大溃败。
而直到这时他才现,敌军主帅是岳父尉迟顺。
待在城中的尉迟炽繁,得知这一噩耗,悲痛欲绝之下投缳自尽,宇文维城撞见阿娘自尽,受到严重刺激,从此性情大变。
化名尉迟靖仇,以尉迟氏末裔的身份,踏上复仇之路...
这种梦太惊悚,让宇文温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摩挲着尉迟炽繁为他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一直到天亮。
李允信见着宇文温在呆,适时问:“大王,不知所忧何事?”
“啊,李公,寡人以为,援军能轻易接近悬瓠,恐怕是敌军故意为之。”
“下官亦是如此认为。”
“所以,我军要好好策划一番,不要负了丞相的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