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上来了!不要上来了!上面挤不下了!”
“入娘贼,你敢不让他上来,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不要挤,不要挤...啊!”
随着一声惊呼,人满为患的箭楼上有人被挤得站不住脚跌落楼下,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挣扎了几下之后便消失在如黄汤般的大水里。
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杂物,还有掺杂着些许尸体,那是淹死在水中的士兵,腹部胀、面色惨白,随着波涛荡漾,看上去有些渗人。
一般来说溺死的人要数日后才会浮上水面,但有的溺死者一个多时辰后便会上浮,据说是‘喝饱’了水,肚子大了就会浮起来。
溺死后一两个时辰就浮起来的人,算是浮尸中的“佼佼者”’,但幸存者们可不想做这样的佼佼者,他们拼命往高处挤,就想幸免于难。
但军营大部分地区都被淹没,少数几个地势高的地方已经挤不下了,于是其他制高点成了避难之处,箭楼便是其中之一。
军营里所有的箭楼都爬满了人,平台上人满为患,梯子上、木梁上也都是人,但还有许多士兵挣扎着向箭楼靠过来,爬上箭楼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堪重负了。
但求生的本能让许多濒死的士兵奋力向上爬,如果没有地方可以抓,那就抓住别人的脚踝奋力向上爬。
不断有人因为抓不牢而又被人扯着导致掉下水中,空出来的位置很快便被人占据,然后又有其他人拼命往上爬,自己安全了,还得将同袍也一起拉上来。
位置就那么多,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了,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惊呼着落水,挣扎着喊救命,最后没入水中,郑五站在箭楼上,看着眼前一幕幕心急如焚。
他所在的平台已经挤得不能再挤了,木板咯吱作响,自己也被挤在角落,栏杆横在腹部勒得慌,然而还有人不断往上爬,试图挤进来,给下面的人腾出位置。
许多人拼命喊着“不要上来了!”,然而上面的人这么喊,下面的人可不会听,半夜大水,水位如今已能没顶,士兵们绝大部分是北人,根本就不会游泳,谁不想活命?谁不想往高处爬?
营寨里还没被水淹的少数几个高地,都已被将军们占了,普通士兵没办法在那里立足,就只能去攀营栅和箭楼,然而营栅上爬满了人不堪重负,已经接连倒了几大段,唯一能救命的就只有箭楼。
再这样下去箭楼会塌的!
郑五如是想,却没办法改变什么,他不会游泳,即便水深只到胸口时也会惊慌失措,更别说如今的大水淹死了很多人,他只能祈祷箭楼很结实,那么多人爬上来都能顶得住。
昨晚他值夜,轮值的刘老二一直没来,待得被喊声惊醒时,才惊觉外面大水,营寨被淹。
一开始他还没回过神,见着地上到处都是水,急着下箭楼回帐篷收拾东西,结果下到地面后水深已经没到屁股,又见着许多人往箭楼跑,他才想明白先保命要紧。
好不容易又爬上箭楼,暂时安全了,情况却越来越糟,营寨内的水位很快便和外面持平,越来越深,淹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亲眼看见同袍刘老二掉头回去拿东西,再跑过来时水已经没过腰部,结果刘老二在水中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趔趄前扑,在水里挣扎了片刻就没了人影。
从那以后郑五就再没见过刘老二,同袍的下场让他吓得双腿软,知道自己一旦落水就死定了。
所以只能祈祷箭楼足够结实,祈祷自己别被人挤下去,郑五被挤得难受,也只能忍着,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没有下大雨,怎么营寨就被水淹了?
脚下忽然传来刺耳的爆裂声,那是木头折断的声音,郑五只觉得脚下平台在倾斜,箭楼伴随着无数人的惊呼声开始倾斜,然后倒入水中。
箭楼入水那一刹那,激起冲天水花,无数攀附在箭楼的士兵,消失在浪花里。
水面下,郑五拼命挣扎,口鼻灌入大量河水,呛得几乎窒息,濒死的恐惧,让身边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成了救命之物,左手碰到一个人,他顾不得那么多便攀了上去。
对方拼命挣扎着,郑五也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其压在身下,试图要将头伸出水面喘一口气,然而就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刹那,腰被人抱住。
又有一人试图以他为踏板浮出水面,两人挣扎着抱作一团,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绝望的向下沉,即将失去知觉的郑五,徒劳的伸出手向水面抓去。
我...还没尝过女人啊...
郑五沉入水底,没能成为“佼佼者”,而大水之中不断有士兵溺亡或者即将溺亡,呼救声此起彼伏,行军总管潘子晃听在耳中却无能为力。
今日凌晨他被部将叫醒,待得知大水之后还算镇静,立刻下令所有人往邵陵转移。
然而水位上涨的速度不慢,头几批士兵出营时水深过腰,后来再出营的兵马已经无法抵达邵陵,走着走着被绊倒后,在水里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
他的兵绝大多数是北人,不会游泳,而急切间没有那么多船来运人,眼见着水位越来越高,潘子晃被困在一个土丘上等待救援。
举目望去,潘子晃已经看不到营外的河流,只见一片汪洋,营寨内外都是水,邵陵周边地区已经化为泽国,而他的兵马、辎重,全都浸泡在水中。
近日未下大雨,不可能是天气原因导致河水暴涨,潘子晃察觉到这场大水是漫起来而不是冲过来的,所以不是上游筑坝蓄水进行水攻,而是...
而是在汝水或者溵水下游筑坝回水淹灌邵陵!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潘子晃觉得豫州一带是平原地区,即便有人在邵陵下游筑坝,在没有下暴雨的情况下不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大水。
然而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还是生了!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潘子晃只叹今日最狼狈,在邺城出前,丞相尉迟惇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如今是夏秋季节,让他提防水攻。
潘子晃也确实在提防敌人用水攻,只是没想到对方手段了得,竟然能让平地起波澜。
巨大的水声伴随着惊呼声传来,潘子晃循声看去,只见又一座箭楼不堪重负倒下,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因此丢了性命,而这一场大水过后,他的大军恐怕要元气大伤。
人和马匹伤亡不小,而粮草、辎重也完了,即便大水退去,他的兵也无法南下作战,甚至要守住邵陵都吃力,因为即便有人,粮草也不够。
潘子晃想到兵败身亡的贺拔伏恩,他自己没比对方好到哪里去,豫州军在悬瓠城外不战自溃,而他的两万兵马,还没到悬瓠就完蛋了。
邵陵方向有数艘小船向这边划来,其上士兵手持尖刀、长矛,如果有人不停警告来攀着船帮就砍手、捅人,他们是来接潘子晃及其军中主要将领入城的,在那之前,其他人都不能上船。
就在船只接近营寨时,南方传来号角声,潘子晃听到这声音并没有转头去看,而是无奈的笑了笑:既然敌军拦河筑坝回水灌邵陵(乐口),那么趁机派兵乘船来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南方,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都是人影,那是无数士兵乘坐小船和竹筏,向着乐口大营前进,扑向被大水分割包围的幸存者。
旌旗如林,当中一面大旗,黑色旗面上两个白色大字异常显眼: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