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尉迟顺刚进入殿内,却见地面担架上躺着个人,他只是瞥了一眼随即大惊失色:那不就是他的弟弟、丞相尉迟惇么?
面色苍白,脖子上血迹斑斑,双眼圆瞪可目光凝滞完全没有了生机。
尉迟顺下意识要去拔刀,因为他来之前听说尉迟惇安然无恙,结果现在弟弟已经死了,那么他就肯定是被人赚来这里,事已至此只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手刚摸到刀把,却见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尉迟顺定睛一看,那人却是自己的弟弟尉迟惇,先是一愣随即回想起女儿方才所说宫中生的事情,慢慢放下心来。
“兄长勿忧,此人为替身,方才在凉风殿替我挨刀。”
尉迟惇笑道,示意左右上前,将那已经断气替身的面庞毁掉,然后抬出去妥善下葬,待得殿内只剩他兄弟二人,尉迟惇开口要继续说话。
“嘭”的一声,尉迟惇被尉迟顺一拳打在脸上,趔趄着后退几步,又被尉迟顺再一脚踢在肚子上,身体不稳狼狈倒地,殿外的侍卫见状大惊要冲进来救人,却被尉迟惇喝止。
“你到底把有没有把我当做兄长!!”
尉迟顺一把扯起尉迟惇,愤怒的咆哮着,“当了蜀王,当了丞相,大权在握,所以想做什么都行了!”
“你要动手,为何不提前说与我听,好让四娘有个底!你知不知道她被吓成什么样子了!”
愤怒的父亲,愤怒的兄长,此时的尉迟顺,集两种角色于一身,如同一头暴怒的猛虎咆哮着,即便被他扯着的是大权在握的丞相,也无法幸免。
尉迟顺那一瞬间就想通了:找一个样貌、身材相似的人做替身,这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而综合尉迟明月所说,今日宫中的变故,尉迟惇策划已久,而他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父亲把家业交给你,你就是如此当家的?!天子现在如何了?”
尉迟惇没有反抗,而是冷笑:“那狼崽子是死是活有何干系!”
“你!!父亲才走了一年你就行此恶劣之举,为何要如此急不可耐,等上几年又能如何?你有没有想过,这会让天下大乱,让别人渔翁得利!”
“我想过!!”
尉迟惇答道,他髻散开,面颊明显肿起来,嘴角溢出鲜血,尉迟顺行伍出身,力气自然不小,那一拳和一脚弄得尉迟惇够呛,但尉迟惇没有还手的想法。
他理亏,所以只能让兄长动手以便解气,而更重要的是,尉迟家如今可不能闹内讧。
“想过了?你想过什么了?前方还在打仗,五郎还在扬州等着再次进攻建康,你搞出这种事来,有没有想过局面会变得多混乱?!”
“天子要动手,我就要引颈受戮?”
“他要动手,你不知道剪除他的党羽么?他没了帮手,还怎么动你!”
“然后呢?迟早都要决裂的!”
“你也说了迟早,忍一下不行?等五郎凯旋归来不行?等你的丞相之位坐稳了不行?”
尉迟顺依旧很愤怒,不由得他不愤怒,家族大事,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子,不说参与决策,就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排除在外。
要知道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他才是蜀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父亲偏心,做儿子的无可奈何,但尉迟顺不是无能之辈,结果弟弟决策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他的意见,遭受如此待遇,换做谁都窝火。
更让他恼火的是弟弟如此沉不住气,天子和权臣迟早决裂是不假,但大权在握的尉迟惇没必要这么急,连面子上的事都不愿意做,和当年的高澄差远了。
当年魏分东西,东魏权臣、齐王高欢去世后,其子高澄继任,对傀儡皇帝元善见诸多欺压,不但骂其“狗脚朕”,甚至还当众命人打皇帝。
元善见受不了侮辱,于宫中偷偷挖地道,试图逃出去召集兵马和高家决战。
事泄之后,高澄领兵入宫,质问元善见是不是要造反,元善见反驳说自古只有臣子造反,从没听说过皇帝造反,高澄被驳得无话可说,当场叩头谢罪。
高澄气焰嚣张,元善见在其眼中不过是狗腿子皇帝(狗脚朕),可就在知道对方想“造反”(反抗)时,还知道忍让还知道做个样子给别人看,如此行事就是为了名声。
当年的高澄如此做,是为了等到根基稳固之后才行禅让之事,可现在呢,面对同样要“造反”的傀儡皇帝,尉迟惇是怎么做的?
尉迟惇继任丞相才一年,根基还不算稳,本该用心经营几年,结果现在就和天子决裂了,对比一下当年的高澄,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而且尉迟惇是自作主张,选在天子大婚之日决裂,还故意瞒他一家,搞得这场大婚就是个笑话,他一家都成了笑话,尉迟顺想到这里就一肚子火,所以要找尉迟惇算账。
对方是丞相又如何,他可不管那么多,上来就是一拳,然后又踹了一脚,这还是轻的,尉迟顺不会再这么退让下去,尉迟惇敢让人抓他,他就敢拔刀。
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尉迟惇本来就不占理,如果还敢以权势压人的话,尉迟顺不介意翻脸,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在家族之中也不是没有支持者。
尉迟顺的女儿尉迟明月要嫁给天子,成为周国的皇后,这是故蜀王尉迟迥的决定,尉迟顺没有意见,毕竟这是为了家族利益,女儿的婚姻幸不幸福倒是其次。
尉迟家和宇文家迟早要决裂,这是无奈的现实,尉迟顺个人不愿意,但他的命运已经和家族捆绑在一起,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必然俱损,所以他也不会反对。
然而尉迟惇要提前和天子决裂,又让尉迟明月成了棋子,他这个做兄长、做父亲的事前却毫不知情,那么这次退缩了,下次呢?是不是也要把他当做棋子用了?
“事前不与兄长商量,是我不对,可不如此,恐怕天子会提前收到风声。”尉迟惇说完又问:“兄长打够了么?打够了就听我说。”
见着尉迟顺没说话,尉迟惇一把将其扯着自己衣襟的手推开,抹去嘴角血迹,吐口了带血的唾沫,随即面色平静的说道:
“天子逃了。”
“你说什么!他怎么就逃了!他怎么逃的?皇宫不是在你控制之下吗?”
“天子弄出了巨大的孔明灯,飘上天顺着风跑了。”
尉迟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终于知道刚才半路上看见的天空中漂浮物是什么,但同时也焦虑起来,因为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天子跑了,在别的什么地方出现,然后号召天下兵马勤王,届时局面一片混乱,足以让人头疼。
“他在天上飘,你不派骑兵去追?”
“派了,风大,也不知要飘多远才落下来。”尉迟惇说到这里,冷笑起来:“那狼崽子是死是活,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尉迟顺从弟弟的话中听出言外之意,“莫非你要弄个假天子?还是要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