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山,周军大营,行军总管檀让正召集众将议事,虽然在场的总共有九位行军总管,但其余八总管都受檀让节制,无他,檀让是深受尉迟丞相信任的人。
九年前,周国天元皇帝宇文赟崩,外戚杨坚夺权,相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杨,檀让当时便奉尉迟迥之命进入河南,与杨坚的人马争夺河南州郡,连年征战,立下战功无数。
杨坚篡立的隋国已经灭亡,老尉迟丞相业已辞世,小尉迟丞相继任,当然要继续重用一贯可靠的檀让等将领。
如今的江南道行军元帅尉迟佑耆,麾下都是尉迟一系的精兵猛将,此次尉迟佑耆坐镇江北六合,派出两位行军总管统帅其他总管渡江,左翼走京口,主帅就是檀让。
右翼走采石,主帅是席叉罗,即如今的益州总管席毗罗之弟,两人都是尉迟一系的得力干将,是丞相尉迟惇特地为亲弟弟尉迟佑耆准备的左臂右膀。
尉迟佑耆麾下都是精锐战兵,甚至连水军都是特意从青州总管府调拨,绝对听从指挥,不需要长江上游的黄州水军增援,免得某人阳奉阴违,暗地里使坏。
将士用命,如臂使指,加上久经沙场的行军元帅司马消难辅佐,尉迟佑耆的灭国头功是拿定了。
“蒋山,原名钟山,汉时秣陵尉蒋子文逐贼死山下,汉末东吴孙权封为蒋侯,后为避其祖讳,将钟山改名蒋山,所以江表百姓口中蒋山、钟山混用,大家不要被弄糊涂了。”
“江表多雨,尤其雨季为甚,一场雨可以下上大半个月不停,所以各部扎营一定要选在高处,记住,是水淹不到的高处!”
“我军于此扎营,因为事急从权,多有考虑不周之处,你们回去仔细看看自己的营盘,如果实在不妥,立刻搬!”
“一旦到了雨季,阴雨连绵,到处一片泥泞,不要说衣服湿漉漉,就连柴禾都是湿的,生火做饭不易,所以要提前准备干燥的柴禾,妥善保存备用。”
“马匹的草料也要注意防潮、防淹!”
“雨天道路泥泞湿滑,粮车往来不易,很容易在中途滞留,沿途转运点要做好防雨准备,以免粮草被雨水淋湿。”
“弓弦要妥善保管,以免长期受潮不堪使用...”
檀让不厌其烦的交代着诸多事项,而这些事项他早在数日前立寨时便已强调过,今日特意提起,是因为此时已是四月,江表开始变得多雨,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不是他啰嗦,而是事关重大,虽然他率领的周军已经逼近建康,可如果战事一旦不顺,很可能急切间无法攻入建康,那么在城外与城内及近郊陈军对峙必将持续很长时间。
这种情况会出现么?很有可能,可是众将的看法不一,因为若按常理,陈军不至于让他们如此轻易接近建康,可实际上,他们还真就逼近健康了。
陈国君臣到底在搞什么鬼?即便战前再乐观的将领,都没料到己方的行动会如此顺利。
周军进展神速,渡江后建康陈军居然静坐不动,让他们从容聚集兵马向向建康逼近,一开始周军将领还以为对方故意示弱麻痹他们,所以步步为营,一开始行军速度不算快。
结果根据陈军降兵的口供,檀让得知陈国朝廷居然真的是坐视周军逼近建康,真的没有调兵遣将把守沿途要地,难以置信之余,立刻当机立断加快进军,直接抵达建康东北郊的蒋山,扎营立寨。
考虑到江南多雨,周军营寨选址在高处,又靠近水源,还兼顾了粮草运输,可谓考虑周到,但檀让不敢掉以轻心,一遍又一遍的巡营,防的就是万一。
要防内涝、水攻还有偷袭,而现在的周军,还得防火,免得引爆那些威力不小的轰天雷,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周军在与隋军的战争中率先投入轰天雷,历经数载已经颇有使用经验及心得,这些人头大小的轰天雷,平日里存储、运输时就怕火,一旦其中一个被引爆,那么所有轰天雷就会完蛋。
所以扎营时,轰天雷要单独存放,还得严加看守,免得被敌军细作溜进来纵火,到时候整个营地都得倒霉。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之前的隋军,还有现在的陈军,在与周军交战时都曾派死士摸入营地,试图引爆轰天雷,这样的行动大部分都失败,但也成功了几次,导致周军伤亡惨重。
而随着周军在作战时大量使用轰天雷,这种武器的威慑力已经渐渐变小,陈军将士开始适应,不会再被爆炸的轰天雷吓得掉头就跑。
但即便如此,轰天雷用来敲开密集的步阵依旧有用,所以此次进攻建康的周军依旧带来了大量轰天雷,故而主帅檀让十分关注轰天雷的安全。
他结束议事做了各项安排,又去检查轰天雷的存放情况,确定一切妥当之后才放心离开。
尉迟佑耆要立大功,他又何尝不想沾光立下大功,只要攻下建康那么陈国就完蛋了,到时候天下一统,武将再想立大功,恐怕就得去草原上和突厥骑兵追逐、玩命了。
不,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
檀让没有细想,这不是想的时候,他的职责就是攻下建康,至于日后尉迟丞相要动手,那到时候再想。
站在蒋山东南麓,肉眼已经可以看见建康城的轮廓,当然,陈军已经在建康外廓扎营,有的甚至在廓外扎营,如同一堵墙横在周军面前。
建康城和其他大城池一样分为城和廓,城是有城墙的,而建康外围的廓则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外廓篱,仅就这些木栅栏而言,突破起来很容易,但先得突破陈军的防御。
檀让用千里镜远眺这座南朝都城,陈军看样子是要据城(廓)死守,耗到雨季的到来,如果对方真打算这样做,还真的让人头痛。
按细作和降兵所说,建康及其周边地区的陈军将近十万,而一南一北逼近建康的周军,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兵力不占优势却要攻城,即便周军战斗力强,打起来也会很吃力。
更别说雨季真的快要到来,如果不能速战,莫非真的要退兵?
檀让收起千里镜,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环境,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座城池,还有脚下这片土地,他终于又故地重游了。
依稀有声音从远方传来,檀让再次用千里镜看向建康方向,随即愣住:隐约间,似乎建康东廓门、北廓门有动静,大量陈军开始出廓。
片刻后,游骑疾驰回营,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禀告:“总管!许多陈军出城列阵了!!”
“擂鼓!”
檀让转身向中军帐走去,左手紧紧按着佩刀,面色平静但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陈军自己出来送死,我只需一战破敌,建康便如囊中取物!
他的背影渐渐模糊,依稀回到三十三年前,死人堆中出现一个瘦弱的身影,那是齐军的年轻小兵,靠装死躲过一劫,浑身是血饥寒交迫,看着满地尸体欲哭无泪。
趁着天色昏暗一瘸一拐向北逃,躲躲闪闪花了数日才逃到江边,抱着根竹子泅水渡江,就在体力不支即将溺毙的时候,终于抵达江北。
三十三年后,那个小兵率领另一只军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