湓口城西门,增援寻阳寨的陈军鱼贯而出,因为下了一夜秋雨的缘故,地面泥泞湿滑导致战马极易摔倒,所以这些士兵大都是徒步前进。
江南雨水多,夏秋季节下雨时,大家喜欢穿木屐,但行军打仗穿木屐十分不便,所以士兵们脚上穿着草鞋,至于靴子,他们穿不起。
穿着草鞋走在泥地里,感觉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陈军士兵们一脚深一脚浅的行军,看着前方已经冒起浓烟的寻阳寨,握着武器的手不由得湿滑起来。
那是手心在出汗,大家原以为下雨天周军会消停,结果竟然冒雨攻打寻阳寨,这下好了,大家一起在雨中作战,连跑步都跌跌撞撞的,仗还怎么打?
雨天弓受潮威力大减,强行开弓射不了几箭就软,打到后面就得靠白刃战决胜,就算官军打赢了而自己也活下来,淋了一天的雨会不会得病?
平日里伙食就差,若是生了病,搞不好熬上十天半月还是熬不过去,什么苦都受过了却两腿一蹬完蛋,那还不如在战场上被人一刀劈死,反倒痛快许多。
“周兵!是周兵登陆了!”
随着一声惊叫,许多人看向前方江边,只见数艘周军战船已经靠岸,有许多周兵手持武器穿过滩涂跑上岸来,看样子是要拦截他们,阻断寻阳寨的援兵。
有士兵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调头逃跑,但上岸周兵的数量看上去没自己多,加上领兵将领的部曲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便喊叫起来,一是相互鼓气,二是自己给自己壮胆。
就如同夜过坟地吹口哨壮胆一般,喊声都有些变调了。
王三握紧了手中的藤牌和短矛,这是他的武器和防具,藤牌用来遮挡箭矢,而短矛则是用来杀敌,不止一根,加上身后背的总共是三根。
每根短矛长约二尺,矛杆为竹子所制,镶嵌着铁矛头,奋力投掷可飞出将近三十步,所以这种短矛又叫做‘飞矛’。
被飞矛投中的人不死也残,当然前提是己方能投得中,而王三对自己投掷飞矛的准头很有信心,因为他小时候在山里生活过。
大山里的蛮獠,有许多人擅长使用飞矛捕猎、杀敌,他们用的飞矛很简陋,甚至没有铁质矛头,不过是一根削尖的竹竿罢了,但投中猎物一样很有杀伤力。
弓箭当然更好用,但雨天时用弓箭不方便,而简陋到不需要铁的飞矛,是穷苦山民的最好武器,王三在山里生活,自然就学会了一手绝学。
南朝官军里一直配备有飞矛,为的是在潮湿天气里作战使用,擅使飞矛的士兵也不少,王三是其中佼佼者,能在一手拿着藤牌的情况下,三十步内三投三中。
此次周军雨天来犯,出击的陈军里自然包括擅使飞矛的投矛手,王三便是其一,决定凭着身上背着的三根飞矛杀敌立功。
之所以每名士兵只有三根飞矛,是因为这玩意分量不轻,带多了行军时吃不消,而且每投掷一根飞矛消耗的臂力很大,作战时为了保留体力肉搏,每人临战投掷三根飞矛是最佳选择。
三根飞矛,都刻上了使用者自己的记号,到了事后打扫战场时,依着飞矛上的记号来确定战功的归属,王三对自己的技艺很有信心,他觉得三贯钱是拿定了。
每颗周兵的人头,官军悬赏一贯钱,这是今早刚宣布的决定,这抵得上每个士兵至少七个月月的军饷,所以许多人都动心了。
若是砍了周将的人头其奖赏更高,田地就有希望了,周将的级别越高,奖赏就越多,如果老天爷保佑,砍下了独脚铜人的狗头,那就能封侯!
王三不敢奢望立下如此大功,他作为投矛手,只需要投掷飞矛杀敌即可,不需要抢人头,事后将军们自会根据尸体上的飞矛来记功,自己三三中绝对没问题,所以赏钱是拿定了!
可得买上几斤肉回去,让一家老小开开荤!
“注意,周兵来了,投矛手上前!”
叫喊声将王三从浮想联翩中拉回现实,跟着其他投矛手跑上前,见着对方距离自己还有大概五十步距离,握着飞矛开始准备投掷。
五十步距离,若换在平日双方弓箭手早就对射了,可如今天气潮湿又下着雨,弓箭的威力大减,所以正是飞矛一显身手的好时机。
飞矛的投掷距离不远,一般投矛手的杀伤距离在三十步左右,再远的话准头不好把握,需要更重的飞矛,投掷所消耗的力气就跟多。
想到这里,王三有些期待: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飞矛有没有我准!
周军敢在雨天用兵,想来军中也有投矛手,对方肯定也等着接近到三十步距离后投掷飞矛,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双方距离正在接近,地面泥泞湿滑,与跌跌撞撞前行的陈兵略有不同,同样在泥泞里前行的周兵明显稳健许多。
莫非是精兵?
这样的念头在王三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有多想,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右手握着的飞矛上,左手握着藤牌护着身体,全身蓄力准备投掷。
四十步,再近一些就行了!
王三盯着前方估算距离,却现对面的周兵摆出了投掷的动作:同样是向前奔跑,同样是藤牌护身,同样是高举右手短矛过头,然后奋力向着他们投掷过来。
四十步的距离,你们就投了?
不管惊讶与否,周兵投出的飞矛,划过半空向着陈兵投矛手头上落下来,有的人侥幸躲开,而有的人没能幸免。
王三眼力很好,见一根飞矛向着自己落下,没有傻乎乎的用藤牌挡而是就地一滚,逃过一劫。
周围不断响起惨叫声,还未等王三起身,周兵第二轮飞矛投掷出来,他地上湿滑急切间双脚用不上力,只能绝望的看着又一根飞矛向自己落下。
临时抱佛脚的王三将藤牌挡在自己面前,然后‘噗嗤’声响起,沉重的飞矛透过藤牌后扎进他穿着裲裆铠的身体。
剧痛传来,王三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抽搐,想要喊却有许多鲜血从喉咙里冒出,双手紧握着插在胸膛上的飞矛,那矛杆给他的感觉是十分光滑。
视线里,周军已经冲到三十步距离,第三轮飞矛又投掷出来,而己方的飞矛却只有寥寥数根飞过去,全都被对方躲开。
惨叫声随后响起,王三知道那是自己的同袍被飞矛投中后的哀嚎,他现在才知道周兵有如此多的大力投矛手,在四十步距离上投得又快又准。
地上黄色泥浆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王三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看见身穿严密铁甲的周兵冲上来,看见对方即便中箭却依然奋力冲锋。
己方弓箭手近距离射出的箭,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步伐,周兵穿着长筒靴,在湿滑的泥地上跑起来虽然也有些跌跌撞撞,但那股势头,就如同一群怒的公牛,还边跑边投掷飞矛。
第五轮…你们都不累的么…
王三哀叹着,周兵投完第五轮飞矛,已经冲到眼前,他看见对方脸上带着的狰狞面具,看见对方拔出佩刀,看见一人探手向自己抓来。
“噗嗤”一声,插在王三胸膛上的飞矛被一名周兵拔出,而他最后的力气也随之离开身体,雨水落在脸上,再也感觉不到冰凉。
。。。。。。
寒光闪过,一名陈兵被人连头带右肩劈开,鲜血从依然站立的躯干上喷出,如同红色的喷泉,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仪同陈米斗收回刀势,将手中长刀平端,如同用枪般向前突刺,将另一名陈兵穿腹而过。
双手用力向旁边一拨,锋利的钢刀将对方身躯划开,红白黄各种颜色的物体随后喷溅出来,将旁边的陈兵糊了一脸。
那是人体组织,也不知是肠子、胃、肝掌还是胆,亦或是粪便,被糊了一脸的陈兵已经吓呆,手中兵器‘哐当’一声落地,转头便要逃跑。
“借你人头一用!”
陈米斗上前一刀将对方砍翻,再一刀枭,脚尖一挑将人头挑了起来拿在手中,然后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陈兵笑道:
“还有谁敢上前送死!!”
咯咯咯的声音响起,那是陈兵的牙齿在打架,他们面前的这个周将如同地府恶鬼,身上虽然插着几支箭,可手中一把长刀已取了数人性命。
“来战个痛快!”
话音刚落,陈米斗将血淋淋的人头往前一丢,吓得那几个陈兵不住后退,他趁机会挥刀突进,三两下将几个破胆陈兵砍倒在地。
大屠杀在江岸边上演,仪同陈米斗率领的长刀兵,在江边拦下湓口城增援寻阳寨的援军,源出虎林军的这些府兵们,不但刀法了得,投掷飞矛的技术也很了得。
雨天作战,用飞矛代替弓箭,接敌之前来个三到五根热热身,随后拔刀冲锋白刃战,这种凶猛的战法,直接把陈军打崩。
人数明显占优的陈军一触即溃,许多士兵调头连滚带爬往湓口城逃跑,领兵将领指挥部曲奋力反抗,却见刚上岸的周兵弩手上前瞄准他们。
距离很近无法躲避,细雨之中,陈将看见对方手上的弩有些特别:弩臂是金属的。
“杀贼!”
负隅顽抗的陈将率领部曲向前冲,随即被周军铁弩射成刺猬,殷红的鲜血染红地面,将一片泥泞染成血色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