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留仙坪,周隋两军在此立寨对峙已有月余,自从年前周军攻下商州州治上洛之后,为了防备北面拒阳郡的隋军南下,便分兵沿着老君峪北上,当道立寨作为关隘。
而拒阳隋军为了阻挡上洛周军来犯,也分兵沿着老君峪南下当道立寨作为关隘,双方在留仙坪对峙,但一直没有大规模接战。
相传春秋时,老子李耳骑青牛过此,故而得名“留仙坪”,是往来拒阳和上洛的必经之地,东西两侧俱是大山,唯独中间道路沟通南北,周隋两军在此对峙,兵力施展不开,谁也奈何不了谁。
相对来说,周军要占一些便宜,因为留仙坪距离上洛大约五六十里,而距离北面的拒阳大约一百余里,周军的粮草补给负担明显要比隋军轻松。
而如今隋军的负担更重了。
隋军营寨北端,一连串的军营此起彼伏,这是昨日刚抵达的军队,兵力数千,中军大帐之内,并州总管司马李彻正在挑灯看舆图。
他率领并州军的先锋部队,先于主力渡过黄河进入关中,没有赶往长安,却在华山郡地界进入南面秦岭,要夺取武关道要地上洛。
周军攻陷长安,皇帝及太子罹难,还有许多宗室遇害,如今作为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晋王杨广自然要领兵前往长安驱逐周军,国仇家恨不能不报。
为了截断周军后路,并州军分兵包抄武关道,目标就是其中的关键节点上洛城,只要拿下上洛,那武关道就被截断,长安的周军就真的成了一只孤军。
隋军能想到这步,没理由周军想不到,所以上洛城的防御不会松懈,李彻在想着己方先行出的精锐,是否能如期拿下上洛。
按约定,今日凌晨这些精锐就该对上洛动手,而明日一早,留仙坪的隋军也要开始强攻南侧的周军营寨,腹背受敌之下对方基本撑不了多久。
所以关键是上洛城能否拿下,有泉氏做内应,几率会大一些,可若是周军守将不是窝囊废,那么最后成功的几率大约是五五对开。
如果拿不下城池,接下来该怎么办?
依旧向南进军,他这只军队只要逼近上洛,就可以让武关道瘫痪,随后影响到占据长安的周军士气,为晋王杨广收复长安创造有利条件。
也就是所谓的关门打狗。
“晋王...”
李彻念着这两个字,渐渐陷入回忆,多年前他刚从军时,曾为周国大冢宰、晋王宇文护的亲信,又成为其子的佐官,地位水涨船高。
宇文护被宇文邕诛杀,李彻一度赋闲在家,后来随着太子宇文赟讨伐吐谷浑,又随着齐王宇文宪讨伐齐国,周国灭齐,李彻因公进位蔡阳县公。
到了宇文赟登基,又随着郧国公韦孝宽讨伐陈国,攻下淮南之地。
打了几十年的仗,而如今又成了晋王、隋国二皇子杨广的佐官,协助这位年轻的皇子领兵作战,一前一后两个晋王,也不知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在此。
曾经的晋王宇文护,已经化作一堆枯骨,而如今的晋王杨广,极有可能继位为帝,撑起隋国的一片天。
这小子能做得到么?
李彻不知道,六年多以前,杨广不过是隋国公杨坚的次子,然而没有谁想到杨坚竟然能够以隋代周,昔日的同僚成了皇帝,局势如此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如今杨坚夫妇还有太子杨勇都死了,宗室也完了,隋国大势已去,即便晋王杨广再怎么努力,谁敢确信这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小子能扛起大任。
空空的御座,秦王杨俊没有争,但不代表镇守益州的蜀王杨秀不争,外有周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隋国内部都有分裂的势头,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杨坚在投机的权贵支持下,亲亲松松夺了便宜外孙的御座,如今要是有人有样学样,杨广、杨俊、杨秀这三个没什么功绩的小子,又凭什么服众。
原以为隋国会如旭日东升般,击败日落西山的周国,未曾料竟然...
李彻想到这里,只叹天意弄人,接下来何去何从,是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周国旧臣需要考虑的问题,要是隋国灭亡,周国收复关中,那么他们这些附逆之人会有什么下场?
秋后算账?还是宽大处理?反正届时一家老小的命都握在被人手中,由不得自己。
按照长安传来的消息,梁士彦等人投了周军,而周军主帅宇文亮是周国宗室,这些人的心思,李彻很快就想通了:梁士彦等人是在赌。
周国如今是丞相、蜀国公尉迟迥把持朝政,说好听是国之栋梁,说难听点就是第二个高欢或者宇文泰,尉迟氏和宇文氏之间迟早要决一胜负,梁士彦等人这是要投机。
宇文宗室要拉拢各方势力,必然要招降纳叛,宽大处理例如梁士彦等曾今“叛国”之人,所以当隋国土崩瓦解之际,通过投奔宇文亮来“洗白”是许多人的选择。
但李彻不敢赌,宇文氏对比尉迟氏来说实力还是差太远,投到宇文亮这边,搞不好过几年又得面临投降保命的局面。
反正他不看好宇文氏,所以即便要投降,也得投降尉迟氏,道理和做买卖一样,东西第一次卖那叫新货,再卖第二次叫二手货,卖不上价钱。
更何况还没到卖的时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很难受,所以李彻决定还是站在杨广这边放手一搏,万一这位是个如同宇文邕一般的明君,真的把隋国撑下来,到时候他可就平步青云了。
但这要有技巧,不能傻乎乎和杨广绑在一起,所以他主动请缨领兵包抄上洛,可以名正言顺隔岸观火。
如果能拿下上洛就在上洛看局势,拿不下上洛就在这留仙坪或者拒阳“观火”,若是杨广收复长安,他就是大隋的忠臣,如果失败,那就等。
最好等到尉迟氏的嫡系军队入关再投降,他手上有兵,“售价”也不会太低,大不了赋闲在家,等到尉迟氏座了江山,杀了一大批人后,大概会想起他。
反正都是赌,不如选择把握不是那么低的,投奔宇文亮,不是什么好选择。
思考完毕,李彻来到大帐门口,外面夜色深沉,淅沥沥的小雨似乎又大了许多,春天还是有些冷,这些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很容易生病,也妨碍了军队行进和作战。
巡营的将领正好路过,见主帅刚好在便前来汇报情况:“司马,一切如常。”
“周军大营那边有动静么?”
“没有,今夜没有月光,又加上下雨,山路泥泞湿滑,他们还能如何?”
按说不该如此托大,但李彻带兵多年,知道夜间走山路本就不易,更别说今夜下雨道路湿滑,又没有月光,在这种地方想要偷袭简直是妄想。
“下雨,弓弦松弛,怕是连箭都射不了了。”
话音刚落,营地南侧喊声大作,小雨之中,无数火箭如同萤火虫般从营地外飞进来,哨兵惊慌失措的敲起锣吹起号角,声嘶力竭的喊着:
“敌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