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岛腹地的山谷中,正在隧道入口带队扎营的凡娜接到了从洞窟中传来的消息,她在错愕中瞪大了眼睛:“雪莉和阿狗不见了?”
“严格来讲,是被洞窟中的某种时空机制‘转移’到了什么地方,”邓肯的声音在凡娜心底响起,“你们在地表有观察到任何变化吗?”
“没有,地表情况一切正常,安珀刚刚带队搜索了山谷深处,除了几座空无一人的小屋和一些被岛屿吞噬的人体残骸之外什么都没发现,”凡娜立刻回答道,“岛上现在很平静……”
地下洞窟中,邓肯在听到凡娜从地表传来的汇报之后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莫里斯和爱丽丝身上。
“地表一切正常,圣地岛并未出现‘活化’现象,看来雪莉和阿狗遇上的情况跟那群湮灭教徒遭遇的情况并不一样。”
“他们到底去哪了?”爱丽丝一脸焦急,“您不是说还能感觉到他们两个的‘印记’吗?他们现在没事吧?”
“还活着,但在一个我无法定位的地方,我怀疑……”
邓肯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并没有贸然说出什么结论,但他心中显然已有所猜测——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已经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洞窟深处。
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那里隐约伫立着一道庞大的事物。
当他每次眨眼,那里便会浮现出一个被诸多缆线、管道簇拥着的巨大棱柱,棱柱表面灯光闪烁,仿佛在散发着无言的邀请。
他来到那里,令火焰驱散黑暗——在灵火带来的光亮中,一道宏伟的大门沉默伫立着,仿佛直接镶嵌在两侧的岩壁中。
那大门四周的空地上则可看到许多匆忙间散落的工具,又有一些已经融化到难以辨别细节、仿佛被泥土和岩石吞噬的人体结构镶嵌在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看上去狰狞可怖。
毫无疑问,这就是雪莉提到的“最终的密室”,圣地岛地下深处最后的挖掘地点,那些湮灭教徒最终“惊醒”了整座岛的地方。
邓肯来到大门前,借着火光迅速观察了一下它的结构——黑沉沉的石门缄默紧闭着,其表面粗糙不平,仿佛曾有丛生的藤蔓覆盖着门扉,现在却已经成为大门上混乱的坑洼和纹路,然而在那混乱到几乎看不出什么规律和逻辑的坑洼纹路中,邓肯却隐约辨认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他在那间“大厅”中看到的陌生文字,是他曾经在新希望号坠毁的幻象中见过的符号。
他微微皱着眉,然而在他读出那些纹路中隐藏的信息之前,跟在身旁的爱丽丝却先一步小声打破了沉默:“领航一号……介入界面?”
邓肯猛然转过头,看着正扬起脑袋观察大门的人偶:“你读懂了这扇门上的信息?”
爱丽丝却皱着眉,慢慢摇了摇头:“没看出门上有什么信息啊……我只是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个念头了……”
邓肯盯着爱丽丝的眼睛,思绪飞转中,他收回了视线,转身来到那扇门前——几秒钟的犹豫和思考之后,他将手放在了大门上,并一边集中精神一边微微闭上眼睛。
幽绿的火焰从他指尖蔓延,又在门上一闪而没。
而在他的另一重视野中,在一个黑暗而遥远的陌生维度,有一点火光仿佛突然被风吹动,在黑暗深处微微摇曳、闪烁了一下。
在那簇微弱摇曳的火光中,邓肯听到了雪莉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一点,但还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幕。
她很害怕,她很冷,她刚刚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她正谨慎地筑起一层自我保护的外壳,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聚拢在她四周。
邓肯猛然睁开了眼睛。
“露西。”他在心底呼唤着正在璀璨星辰号上待命的“女巫”。
露克蕾西娅的声音立刻传来:“您需要我了吗?”
“带那个‘圣徒’过来,我找到‘连接点’了,现在我需要开一扇门,去幽邃深海接人。”
“明白。”
脑海中的声音消退,邓肯则慢慢抬起右手——一团格外明亮,甚至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火光正在他手心渐渐成型。
他将那团火焰按在黑沉沉的石门上,看着它渐渐渗入大门,渗入大门背后那个陌生而黑暗的维度,在火焰完全消失前,他才轻声对它说道:“……雪莉,别怕。”
……
很黑,很冷,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异样的刺痛感从手臂蔓延开来,一路蔓延到肩膀上,然后是半个身体,刺痛又渐渐转化为麻木,就仿佛这幅躯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就仿佛自己的血肉已经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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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泥沼”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退,然而更加强烈的恶意和危机感却从四周不断上涌,雪莉躲在一堆仿佛骸骨碎片般混乱交错的“树丛”深处,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有混乱疯狂的嘶吼和呓语从远方传来,无形的猎手正在黑暗中逡巡,寻找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狩猎者的气息正在慢慢靠近这里,“猎物”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
但这次没有一只幽邃猎犬来保护自己了。
雪莉更加用力抱紧了已经扭曲变形的胳膊,让自己往树丛深处缩了缩,她已经“嗅”出这里的气息,搞明白了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幽邃深海,是阿狗的“故乡”。
是恶魔的老巢。
“噗通、噗通”的跳动声在耳边微弱响起,胸口传来的搏动感将雪莉从愣神中唤醒,她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两颗心脏。
“爸爸……妈妈……”
她小声嘀咕着,就像小的时候自己不愿意睡觉,窝在床上和“他们”说悄悄话时一样——
“我有点害怕……我想抱抱你们……”
两颗心脏仍旧只是缓慢地跳动着,噗通噗通的声音如此真切——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它们都一直在一个幽邃恶魔的体内跳动,隔着厚厚的骸骨和混沌的烟尘,它们的跳动声从未如此清晰地传入雪莉耳中。
雪莉微微用力抓紧自己的手臂,却感到传来的感觉有些异样。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双覆盖着薄薄骨甲的胳膊,刀刃般的结构从手肘关节中延伸出来,仿佛活物般慢慢舒张,她又看到自己的胸口——一个骇人的空洞,空洞中是升腾着黑色烟尘的骸骨,一个破损的暗红色器官在烟尘和骨头中间艰难跳动着,每一秒钟都在逐渐虚弱下去。
那破损的器官在人类身体中被称作“心脏”。
“……原来我的心脏当年就被阿狗咬破了啊……怪不得会这么冷……”
雪莉小声说着,在树丛中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她看到自己的双腿也在渐渐覆盖上一层狰狞怪异的黑色骨片,而代表着幽邃污染的烟尘则不断从骨片中生腾出来,逸散在空气中。
她感觉越来越困了。
自己会以幽邃恶魔的模样死去吗?或者早在十二年前,在阿狗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是一个披着人类外皮的幽邃恶魔了?
雪莉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这个短暂的念头,但很快,连这个念头也消散在越来越强烈的困意中。
她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也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她不懂这些,这些过于“有哲理”的难题……对她而言很艰深。
她更关心水,食物,取暖的燃料,还有过冬的衣服。
嘶吼与呓语声更近了,黑暗中的捕猎者们正在靠近这片边缘之地,涨缩不定的形体在黑暗中投下了更加黑暗的阴影,冰凉的触感则仿佛提前一步触碰了雪莉的皮肤。
但她的身体已经慢慢歪倒下去——那两颗不断跳动的心脏也无法再将她从强烈的困意中唤醒,在她那支离破碎的胸腔中,曾被恶魔啃咬过的心脏正在缓慢地进行最后一次跳动。
黑暗中有暖光浮现,仿佛有一道温暖的阳光正照耀在脸上,雪莉微微眯起眼睛,惬意地,放松地轻轻呼了口气。
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午后。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掉漆褪色的木头窗台上,火炉上的水壶正发出欢快的嘶嘶声,妈妈在厨房忙碌,烤饼干的香气飘进了客厅,爸爸今天不用去工作,他蹲在餐桌旁边,要修好那张总是吱嘎作响的桌子,街道上传来了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穿过路口时的清脆铃声,还有马车压过石板路的声音。
雪莉在沙发上打盹,很快就要睡着。
然后,爸爸会走过来,他会把自己抱起来,要送到卧室的床上,妈妈会从厨房出来,用长柄杓敲爸爸的头——因为他脏兮兮的手蹭脏了女儿的裙子……
雪莉躺在沙发上,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轻轻翻了个身,胳膊从沙发靠背落到自己身上,又蜷缩在胸口。
她摸到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所有的温暖瞬间崩塌,黑暗与冰冷如雪崩般击穿了午后温暖的阳光,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然而当恐惧呼啸而至的时候,她却看到那个蹲在餐桌旁边的、本应该随着“崩塌”一同消散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向自己慢慢走来。
那个身影在火焰中蜕变,灼烧着黑暗中的万物。
“雪莉,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