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夫才带着几个壮汉过来了,“娘子,小郎,这几位愿意帮着抬车,不过每人要一串钱打酒喝,好去去寒气。”把王氏气的,“抬个车而已,每人就要一串钱,为什么不干脆去抢?”任召也知道这些人要的确实是贵了,但是车陷在沟里人就走不了,形势所迫,贵也得答应啊,逐满口应允,“好,便依几位,将车抬出来后,每位一串钱,拿去打酒喝。”那几名壮汉面有喜意,“还是这位小郎见事明白,不像那位娘子似的,舍命不舍财。”呼喝着下到沟里齐心合力将车抬了出来。
任召取出钱酬谢了他们,又问了回杏花巷的路,便扶着王氏上了车,命车夫赶着牛车,慢慢往杏花巷走。这回车夫也怕了,不敢死命挥鞭子,还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牛盖在身上,牛大概心里舒服了,拉着车慢慢腾腾的往回走,没再故意进水沟。
等这一行人艰难万分的回到杏花巷,已是半夜了。
他们母子二人这一路历尽千辛万苦,任淑贞却是满心欢喜,特地去向任荣生献媚讨好,“阿父,阿母和二兄这时候还不回来,一定是三叔父三叔母留他们在青云巷住下了,是大好事啊。”任荣生被她说的心中欢喜,“六娘说的对。”
任荣生这晚多喝了两杯酒,到孙氏房中歇下了,临睡前吩咐门房锁好门,“娘子和二郎已在青云巷歇下了,不用等门了。”门房听命,将门锁好,到自己的小屋中安睡。
车夫回来之后用力拍门,拍了半天,门房迷迷糊糊过来开门,见了车夫,十分惊讶,“郎君说娘子和二郎在青云巷歇下了啊,你怎地又回来了?”车夫累的都快虚脱了,苦笑道:“什么在青云巷歇下了,根本连青云巷的门也没摸着。”门房惊的连瞌睡也没了,结结巴巴,“那……那郎君为什么……”
任召扶着王氏晃晃悠悠的下了车,两人在车里冻了许久,路都走不稳了。
门房惊叫着到里面叫人。
任荣生和孙氏本来已经歇下了,又被唤醒,十分恼火,“娘子又回来了?根本没找到青云巷?那便让她早些安歇吧,有事明早再议。”吩咐过后,气哼哼的又躺了回去,“这个没用的,竟然根本没找着,我还以为她被青云巷留下了呢。”孙氏是个机灵人,趁机说了许多王氏的坏话,又诉说四娘任淑英多么乖巧听话,多么受委屈,任荣生正生着王氏的气,便道:“四娘整天在家里闷着,也怪可怜的。我还有些私房钱,给了四娘,你陪她到街市上逛逛,出去走动走动,见识见识。”孙氏大喜,柔情蜜意哄着任荣生歇下了,曲意奉承,任荣生也乐得消受美人温存,至于王氏,管她呢,不听人劝,硬要往青云巷去,结果连门也没找着,落到这个地步,是她自己没用。
任淑贞和任淑英都睡下了,王氏回来后她们勉强起身过来服侍,任淑贞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您和二兄……唉……”愿望落空,失魂落魄。任淑英低眉顺眼,亲自过来服侍王氏梳洗,见她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狼狈之极,不由的心中暗笑。
王氏见了任淑英就没好气,可是现在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梳洗过后被扶上床,她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倒在床上,便睡过去了。
任淑贞和任淑英也很困,见王氏睡下,她们便打着呵欠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王氏发烧了,烧的很厉害。
不光王氏,任召也是头重脚轻的,根本起不了床。
倒是车夫,到底是常年劳作的,身体好,当晚回去之后他央着相好的厨娘替她熬了碗姜汤喝下,蒙着被子闷头睡了一觉,到了第二天醒来,依旧生龙活虎。
那头牛也没生病。
病倒的只有王氏和任召母子俩。
任荣生为他俩请了大夫,一碗一碗的苦药水灌下去,任召病情倒是日见好转,王氏却没什么起色,一直无精打采的。
任荣生请教过大夫,大夫振振有辞,“令郎年轻,身体底子好,娘子却是人到中年,又是女子,淋了那么场大雨,不是玩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将养吧,莫要着急。”
大夫说的是正理,任荣生唯有点头。
按理说王氏病了,范瑗这做弟妹的是应该来探望她的。不过,很不巧,任江城自打听说王氏、任淑贞要来,便一直没什么精神,任平生和范瑗心忧爱女,陪她出城避暑去了。
建康城中的贵人们是很会享受的,到了盛夏时节有很多人便不爱在城里呆着,而是纷纷到山中避暑。范家在栖霞山中,明镜湖畔有一处精致的别业,范静和郗氏知道任江城精神不大好,执意说是中了暑,到郊外散散心便好了,让任平生、范瑗带儿女到别业住一阵子。任平生和范瑗推辞不过,便带着任江城和任启,还有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到山中避暑去了。
所以,等任荣生打听到青云巷的位置,和任召一起来送信的时候,门房便恭恭敬敬的告诉他们,“郎君和娘子不在家,因着八娘子不大开心,带她游山玩水去了。”
任荣生和任召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76章 076
这父子俩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任平生现在并没有职务在身,非常悠闲,是可以陪着妻子儿女随时离开京城,到处游玩的。
“敢问我三叔父何时归来?”任召不死心的追问。
门房陪着笑脸,非常客气,“这却没有一定。郎君如今赋闲,没有公务烦心,若八娘子在山里住得开心,或许酷暑时节都会在明镜湖度过呢。”
好像有一瓢冷水兜头浇下似的,任召觉得心都凉了。
任荣生也和他差不了多少,神情委顿。
这父子俩没有办法,只好向门房借了笔墨,写下一封书信,托他送到任平生手中。门房一迭声的答应,将书信仔细收好,“小的今天便命人送走,最晚明天郎君便可以收到了。”任荣生和任启心里略舒服了些,相伴回了杏花巷。
回去之后看着破旧的房子、病的糊里糊涂的王氏、杂乱无章的家,都是头疼。
任平生的回信第二天便送过来了。他在信中说,八娘多年不在父母身边,他和范瑗都觉得亏欠女儿,要尽量弥补,因为八娘在家里住总会对着那个山坡发愣,他和范瑗不想触动女儿的伤心事,加上现在天气已很火热,城里住着不够清爽,便决定在山中歇夏避暑。什么时候天凉快了,八娘心情好了,再做打算。
任荣生看了这封信以后真是觉得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和任召商量了下,决定写信回宣州向任刺史诉苦,“老宅太过破旧,需大加修缮”,求任刺史寄些金银过来好修整宅子。任刺史的金银没寄过来之前,房子该整还得整,因为不修整确实没法住人。任召现在没什么事,就先在家里盯着修宅子的事,任荣生可是该到吏部曹报到去了,不能再耽搁。
父子二人把这些事商量好了之后,少不了要跟王氏说一声,好让她这位主妇心中有底。
王氏那晚淋了场大雨,病的实在不轻,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还忘不了蹿搡任荣生和任召,“修什么房子,若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一家人直接坐车到了青云巷便往里闯,那些下人仆役还敢拦着咱们不成?咱们挑好房子住了,相中哪便住哪儿,三弟和三弟妹回来了,只好干看着罢了。”
任荣生脸红了,“等你病好了,你一个人去吧。我不去。”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任召啼笑皆非,“阿母,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有闲心思说笑话呢?好生养着吧。等您病养好了,什么都好商量。”
王氏气的捶床,可是力气太弱,捶床也没捶响,“谁说笑话了,我是说真的!”
“好好养着,好好养着。”任召无奈哄她。
正好大夫来为王氏复诊,任荣生和任召趁机脱了身.
王氏迷迷糊糊的还在唠叨着什么,大夫听在耳中,讶异不已。
他低头沉思片刻,在已经开好的药方上加了一味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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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山由三山二涧组成,中峰最高,名三茅峰,中峰绵延向东形若卧龙名龙山,西侧山梁状若伏虎的名虎山,又有中峰涧和桃花涧,兼山水之胜,沟壑纵横,幽谷深邃,林木茂密。范家的别业在明镜糊边,取名明镜山庄,山庄中既有处处水流,又有葱郁密林,置身此间,令人神清气爽,周身清凉。
任江城随着父母、堂姐们到了这里之后,很喜欢周围的景色,时常着胡服出行,到处游玩。
任启也爱跟着她,任江城便拜托杜大夫替他配了防蚊虫的药水,将他全身上下都涂抹了,牵着他的小手四处游山玩水。
到了休沐日,范静和郗氏也会带着范琛、协同范氏族人一起出城,两家人在别业中聚齐了,寄身山林之中,备觉舒畅无忧,吃喝玩乐,无所不至。
任江城穿上胡服之后,性子更加活泼,和范瑶、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在一起叽叽咕咕商量过之后,命人捉了只头小体大、肥壮细嫩、黄嘴、黄脚、黄毛的三黄鸡,栽杀后去掉内脏,带毛涂上黄泥、柴草,把涂好的鸡置于火中煨烤。等到泥巴干了,鸡也就熟了,剥去泥壳,鸡毛也随之脱去,露出细腻的鸡肉,香气四溢,鲜美无比。
“又好玩,又好吃。”范瑶等人都很高兴。
任启小朋友尤其喜欢叫化鸡的味道,白嫩小手捧着只大鸡腿,啃的不亦乐乎。
既然试过了这种吃法,觉得好吃,当然不能藏私,当晚便将范静、任平生等人全请了出来,又捉了只鸡杀了,依法炮制,等到叫化鸡的香气飘出来,众人分而食之,只觉酥烂肥嫩,香而不腻,俱是赞叹。
“阿令怎么想起来这好主意的?”范静笑问。
任江城笑道:“周代八珍之一的炮豚,是用土将乳猪包裹起来加以烧烤而成,我方才和表姐们琢磨新吃法,大家商量着就出来了。舅父,这可不是一个人想出来的,表姐们都有份出主意的。”
“阿令真谦虚。”范十一娘饮着清茶,笑盈盈,“明明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啊。”
“谁说的?”范瑶表示不同意,“我明明出了好主意的。”
转过头殷勤看向范静,表着自己的功劳,“阿父,阿令说要拿泥巴裹鸡来烤,我特地跟她说了,阿父饮食讲究,这泥请她务必选好的,不可搪塞。阿父,我是不是孝顺女儿,是不是想的特别周到啊?”
范静这平日云淡风轻的人,笑得格外畅快,“是,我家阿嫣是孝顺女儿,想的周到,想的周到。”
范瑗、郗氏等人也笑的花枝乱颤。
“好没羞。”十一娘和十三娘笑话范瑶。
范瑶振振有辞,“这怎么会是没羞?我出的主意明明很好,就是要用好泥,鸡才会这般美味的,对不对啊?”话没说完,她自己也觉可乐,笑弯了腰。
任启扑到任平生怀里,仰起小脸,双眼亮晶晶,“阿父,我给阿姐帮忙了。”任平生含笑揽着他,“阿倩帮什么忙了啊?”任启一脸得意,“我给阿姐捡小树枝,帮着烧火了。”任平生满脸惊讶,“这么说我们方才享用的叫化鸡也有阿倩的功劳在里边了么?阿倩,多谢你。”范静、范瑗和郗氏也一本正经的向任启说“多谢”,任启咧开小嘴,笑得别提有多高兴了。
山中岁月,悠闲淡远,自在逍遥。
任江城和父母、舅父母、表兄表姐们在一处谈笑,时不时逗着弟弟玩耍,甚为开怀。
人还是要经常休个假的啊,心情会很放松。
众人正在说说笑笑,婢女来禀报,“寿康公主府的钟媪来访。”
郗氏“咦”了一声,“钟媪我是见过的,知道她是寿康公主身边得用之人,不过,天已经黑了,她这时候来做什么呢?”范静道:“寿康公主在栖霞山中也有别业,离咱们这里不远,或许是邻居之间相互拜访吧。”范瑗嫣然,“阿兄,敢情您拜访邻居便是专门趁着夜黑风高时节上门的么?”说的大家都笑了。
郗氏还是笑着说了“请”字,不多时钟媪便由婢女引领着过来了。钟媪和众人见礼之后便笑着道歉,“我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要先跟诸位表示歉意了。公主殿下也在别业避暑,方才正在外面乘凉,忽然闻到远远传来一股子异香……”
她笑着不肯再往下说,众人也觉好笑,俱是粲然。
怪不得邻居晚上来拜访,原来是闻着香气,挑动食欲了。
“钟媪,您来的晚了一点,方才我们做了叫化鸡,已全部吃完了。”任江城笑,“不过,我可以把做法告诉您,或者详细写下来让您带走,您回去之后,令厨娘如法炮制即可。”
钟媪露出踌躇之色,“这个……”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怎么了?”任江城不由的奇怪。
钟媪脸红了红,“不瞒八娘子说,您给我家九娘子的菜谱也写的很详细了,可我家厨娘照着菜谱上做出来的菜,九娘子总说味道不对,不如您家的。这道名为叫化鸡的菜,我只怕也和从前的那些一样,厨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唉,公主殿下今天心情不大好,若是菜肴再做不好……”她望着任江城,露出央求的神色。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偷眼看任平生。
她知道,任平生是不喜欢和桓家多来往的。可是当面拒绝钟媪吧,任江城又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为了一件这么小的事冲寿康公主说“不”,似乎不大明智。
到底怎么办好?干脆让阿父阿母拿主意吧,她照办就是了……
任平生语气淡淡的,“这叫化鸡的做法我方才也看了,非常简单,想来贵府的厨娘定是能照样子做出来的,钟媪不必杞人忧天。”命令任江城,“我儿将菜肴的做法详细写出来,交给钟媪带走。”任江城规规矩矩的答应,“是,阿父。”
任平生既然做了决定,她当然是听父亲的。
钟媪露出失望和焦灼的神色。
寿康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如果任江城带不回去,只带了个菜谱,一定大为不悦。
“八娘子,我家九娘子正念叨着您呢。”钟媪堆起一脸笑。
任江城歉意的看着她,“这叫化鸡的做法真的很简单,简单之极。”
钟媪正在心中焦虑,范瑗却笑盈盈的吩咐道:“阿令莫找纸笔了,阿母想消消食,出去走走,便陪你到寿康公主的别业去一趟好了。”她吩咐过任江城,转过头亲呢告诉任平生,“郎君在此稍侯,我和阿令去去便来,好么?”
“阿母,我也要去。”任启声音软糯。
“好,阿倩也去。”范瑗笑吟吟拉起他的小手。
任平生不忍拂逆爱妻之意,微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正想消消食,走上几步,若娘子不嫌弃,下官便陪同你母子三人前往,如何?”
“有劳了。”范瑗嫣然一笑。
任平生和范瑗和众人告辞,带着女儿和儿子随钟媪走了。
郗氏看着这一家四口的背影,抿嘴轻笑,小声跟范静说道:“郎君,你看妹婿,他才正经八百的说过不许阿令去,小姑一开口,他立即便顺着小姑了。”范静面有得色,“当年阿瑗下嫁任家,族中长辈多有不以为然的,觉得妹婿人才虽好,任家门第却委实低了些。现在看看,虽然有所失,却也有所得,妹婿和阿瑗伉俪情深,恩爱逾常,令人欣慰。”郗氏深以为然,“可不是么。”
郗氏想了想,踌躇道:“郎君,小姑这样和妹婿对着来也究竟是不好,依你的意思,过后我要不要提醒小姑一句呢?”范静摇头,“不用。阿瑗并不是无缘无故要去的,桓十三郎和十四郎帮过她的忙,她一直心存感激,才会有方才的言行。妹婿知她甚深,心里也是明白的,不会误会。”郗氏恍然,“还是你这做阿兄的知道妹妹啊,我差远了。”范静道:“哪里,你这做阿嫂的也很好。”郗氏不由的一笑。
任江城等一行人到了寿康公主的别业,见别业门前灯笼高挂,上面写着两个篆体字“桃园”,便笑问钟媪,“这里想必种有许多桃花吧?”钟媪点头,“对,这里遍植桃花,春天时候开的漫山遍野,灿烂美丽。”任江城心生向往,“那一定漂亮极了。”钟媪笑,“我家九娘子若知道八娘子若喜欢,明年春天一定会邀请您过来赏花的。”任江城欣然,“到时候可以做桃花饼,桃花粥,桃花茶,还可以做桃花烩牛腩。”
任平生其实是不大情愿来这里的,可是见宝贝女儿一心惦记着吃,天真可爱,又不禁微微笑起来。
任启被他阿姐的描绘弄得垂涎三尺,“一定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