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楼音嗯了一声,说道:“咱们只管正常前进,他们是不会跟丢的。”
隔着帘子,席沉看不见楼音的表情,但他总感觉她的语气有莫名的兴奋,于是问道:“那公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席沉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楼音盘算了一下,这沧州紧临京都,有辅国将军镇守着,自然是不能动手的。过了沧州再由水路至平州,到时候便可动手。
“过了沧州……”话未说话,楼音又想到,若是季翊出事,皇帝一定会即刻召回他们,到时候平州也去不成了。季翊虽要除,但也不能耽误了另一件事,平州受灾严重,重建情况不能不巡视一番。
“返京途中吧。”楼音说道。
席沉说道:“但属下担忧,后边跟上的人妄动了,会误伤公主。”毕竟人家才是刺客,想什么时候刺杀是人家的事,可由不得你这局外人说了算。
楼音掀开帘子,一股冷风灌进来,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她往后看了一眼,却是看不到周国刺客的影子,她笑着说道:“他们为何蛰伏如此之久?就是为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若是大动干戈惊动了咱们皇上,他们的主子也有无尽的麻烦,所以,只有等咱们给他们机会了,他们才会动手。”
席沉领命,勒马去前方领队。香儿将脑袋探出去四处看了看,四周的树木全都秃了,只剩枯黄枯黄的树干,看起来就觉得一阵冷意。
她缩回来,搓着手说道:“不知要多久才能到沧州啊?”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席沉勒着马转到楼音马车前说道:“殿下,昨天夜里下过雪,前面山路还有些结冰,不如先停下歇一歇,待下午日头融化了路上的冰再前行吧。”
山路本就险峻,再加之积冰路滑,很容易出事,楼音点头道:“那天黑之前能找到住处吗?”
席沉望着这天色,说道:“冬日里本就暗得早,天黑之前赶到是来不及了。但打着火把走夜路也总比行车在这结冰的山路上安全。”
一行人这边挺了下来,除了马车里的人,其他侍卫们都下马搭了几处柴火取暖。楼音的手炉也凉了,枝枝便捧着下马车去加点碳火。席沉抱着剑盯着周围的情况,反而是季翊坐在火堆旁,一身轻松地拿着树枝挑火堆里的枯叶。
枝枝摊开手帕里包着的银炭,丢进了火堆里,不一会儿那几块儿碳便被烧得红亮红亮的,于是她左右看看,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枝,去夹火堆里的银炭。树枝是被雪浸湿了的,一时半会儿烧不断,但弯弯曲曲的枝干使不上力,半天也没能夹上一块儿碳来。季翊看了,从火堆里抽出一根长长的树枝,对着银炭一挑,那碳火便带着火星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准确落到了手炉里。
枝枝眨了眨眼睛,她也是从小习武的,怎么就练不出这样的腕力和准头。
又是几块儿银炭接二连三地落进手炉里,季翊将树枝插回火堆里,搅动出一片火星,“回去吧。”
枝枝哦了一声,把手炉紧紧抱到怀里,往马车走去。
帘子被琦兰掀开,枝枝还没上去,便看见楼音探出头来。
“殿下要下车吗?”枝枝一边把手炉递给她,一边说道,“外面冷,仔细冻着了,还是待在马车里吧。”
楼音执意下了马车,在原地伸了伸胳膊腿儿,说道:“坐了这么久马车,再不下来活动活动,骨头都硬了,我如今可是看到马车都要吐了。”
过了晌午,从浓云后冒出一点点头儿的太阳带来了一点点暖意,照在地上,渐渐融化了地上的冰爽。一行人歇也歇够了,火堆也快灭了,便准备接着上路。楼音坐回了马车,歪在隐囊上,马车却半天不见动静。
“怎么还不走?”琦兰撩开帘子,问道,“后面在磨蹭什么呢?”
车夫摇头,他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回事,这是郁差骑着马上来了,与琦兰说道:“我们的马车怀了,昨晚连夜赶路,把车轮丁卯颠簸松了,如今是不敢用这马车了。”
琦兰听了也头疼,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去找其他马车给他们用呀。
“公主?”琦兰转回身,说道,“您看这怎么办?”
楼音整个人歪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道:“马车怀了,就让他骑马呗。”
琦兰有些为难,放低了声音说道:“好歹季公子也是一国皇子,咱们这样对他,传出去了不大好听。”
楼音换了个方向继续歪着,“那怎么办?供人坐的马车就这么一辆,难不成叫他上来与我挤在一处?”
说的也是,琦兰叹口气,正要去回了郁差,楼音突然又说道:“慢着!”她坐了起来,眼波流转,眉梢带着笑意,“好歹也是个皇子,不如请他坐我的马车同行吧。”
枝枝哎了一声,拦住琦兰,说道:“公主,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季翊和自己的流言还少吗?不过是同坐马车而已,还比不得以前自己请他入宫作陪来得刺激。
“也没有别人,咱们的侍卫又不是没见过这等场景。”楼音推了一把琦兰,说道,“快去吧。”
琦兰探出头去,说道:“公主说,请季公子与公主同坐马车。”
“啊?”郁差愣了一回,立马去回复自己主子了。再不合适,也得主子定夺,轮不到他来议论。
“殿下。”季翊站在马车前,风将他的袍角吹得扬起,厚重的鹤氅也压不住这风,郁差说道:“公主请您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前往沧州。”
季翊的脸上淡淡的,也看不出情绪,没有接郁差的话,也没有问其他的,径直往楼音的马车走去了。郁差摸摸脑袋,有的时候他家主子即时不说一句话,只从那一举一动中,他也是能感受到情绪所在的,比如刚才,季翊依然没有说话,亦没有表情变幻,可郁差还是觉得周围都散发着一股欣喜的气息。
帘子被人轻轻掀开,一股寒风鼓了进来,楼音把头从毛茸茸的斗篷里抬起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季翊也没二话,坐了过去。
可刚坐稳,衣衫还没理好,枝枝便撩开了帘子,楼音利索地钻了出去。
她骑上了席沉备好的马,回头对马车里的季翊说道:“马车就留给你吧,本宫骑马前行。”
风就这样大刺刺地吹进马车,像冰针一样刺进季翊的脸上,他想笑,却发现嘴角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只能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他猛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把扯住了楼音的缰绳。
“怎么?”楼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暗自扯了一下缰绳,根本扯不动,“季公子不愿坐马车?”
两人就这么各自扯着缰绳的一段,谁也不松手。季翊不说话,一双璀粲照人的眸子里透出冰凉的光,比这寒冬里的风还冻人。
“外面冷,你去马车里,我骑马。”
料想中便是这个结果,楼音即刻翻身下马,由枝枝扶着,昂着下巴回了马车。
一行人很快又恢复行路,在这荒郊野岭快速前进,楼音从马车缝隙中看着季翊的身影,他一人伴行马车左右,黑色的鹤氅被风鼓起,扬在身后像旗帜一般,将他映衬得单薄,冬天的风可一点不留情,大刺刺往人脸上招呼,季翊那白玉无瑕的脸顿时发白,似乎也要凝结一层冰霜似的。
“瞧,这样不就没人说闲话了。”楼音去外面晃悠了一圈,便被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回到温暖的马车里,她陷在锦锻的大迎枕内,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我请他坐马车了,是他自己要去骑马的。”
枝枝皱眉,咳了两下,不知说什么。香儿和琦兰也面面相觑,很快将头埋着,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不觉,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一行人在戌时一刻赶到了沧州,入住了客栈已是深夜,第二日一早郁差便去购置了新的马车,总算没有耽误行程,一行人不在沧州作停留,总算与五日后赶到了平州。
与楼音想象中不同的是,灾后的平州竟也没有满目疮痍,倒塌的房屋依旧倒在一边,但空旷之处已经建了许多供临时居住的房屋,裂开的路也在修复中,不影响马车的行驶,沿路上商铺也支开了门面,各自营生,看起来倒是一幅重整旗鼓的样子。
“天呐,看来平州恢复的不错呀。”枝枝四处张望着,“主子,您这趟可白来了,这里重建正步入正轨,奴婢觉得好得很呢。”
楼音笑着说道:“是呀,可真厉害。”
平州八月地震,沿路上的路都被山坡滑体阻断了,直到九月中旬朝廷的第一批赈灾物资才运送到平州。才不到三个月,竟已经恢复至此,楼音不得不赞叹平州知州的能力。
因着要在平州常驻一段时间,楼音没住客栈,可是租下了一处二进的院子,足够一行人居住了。枝枝早安排人提前到了平州打点一切,于是楼音到时,便可直接入住。
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回回打点安顿这,枝枝扶着楼音大致看了一下院子的结构。院子不新,像是有钱人家置的旧宅,但却很大,就正房与厢房之间便隔了老远,要走过去得花好一段时间。
楼音是住在正房的,房屋干净整洁,她很满意。
“季翊呢,他住在何处?”楼音问道。
“西厢房。”枝枝轻声说道,“院子大,西厢房与正房隔得远,也算避了闲。”
楼音没有再说话,枝枝又说道:“刚才我去打点其他人的住处时,听见季公子咳得那叫一个惨哟,快把肺都咳出来了,听那边的人说,他小时候落水便留下了病根子,畏寒得紧,一直没治好过?”
楼音哦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答枝枝的话还是只是敷衍一下,她便没再说话,只觉得乏了,就回屋歇着去了。
☆、38|11.8|
第二日一早,楼音特意吩咐香儿给自己梳了个妇人发髻,香儿不解,楼音说道:“女子出门在外,到底是不妥,不如扮作妇人。如今常有商家妇人走南闯北,倒也说得过去。”
妇人发髻比闺阁女子发髻要繁复些,香儿也没梳过,费了好些功夫才梳了出来,以至于楼音出了正房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怎么样?”楼音在席沉面前转了一圈,这妇人打扮还是席沉建议的,楼音想问问他意见,这妇人到底扮得像不像。
没等到席沉的回话,楼音身后倒是传来一声“甚是好看。”
这声音一出,楼音的脸立马就冷了下来,她也不回头,径直带着人穿过内院,往外走去。只是这一到门外,一行人便傻了眼了,十几个官差站在外面,正打算敲门呢。
“官爷们这是做什么?”枝枝上前问道。
那领头的官差先是看了季翊一眼,又看了楼音一眼,两人被下人拥簇着出来,一看就是主子,于是他也不搭理枝枝的话,径直对季翊说道:“本来昨日就该来了的,想到冬夜寒冷,也就没有上门叨扰了。”他转了一圈眼珠子,问道,“几位是?”
楼音说道:“我们是打沧州来的商人,到平州来做生意的。”
官差上下打量着楼音,问道:“到平州做生意?谁人不知平州才发生地震,有什么生意可做?”
楼音笑着说道:“正是因为平州发生了地震,百废待兴,我才有的生意做呀。”
“这话说的没错。”官差哈了一口热气搓着手,说道,“可如今平州百姓们都靠着朝廷接济过日子,你的买卖可没人来出钱。”
“谁说我的买卖是做给百姓的?”楼音笑得意味不明,“平州百废待兴,一切也要知州大人主持主持才行得通。”
楼音的话说到点子上了,其实这官差也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昨夜里他们进入平州的时候知州大人便得了消息,商人?来灾后地区做生意?那便只能与他知州做生意才能发一笔国难财,于是便派了几个得力的,一大早便来打探打探情形。
官差这时才笑了起来,开始拉些家常了,说道:“夫人不是独自来的吧?不是令夫来了没?”说着,眼睛还往季翊身上瞟。
楼音噎了噎,正要开口,一个小官衙跑上来耳语几句,便官差便匆匆告辞走了。
“咱们出去走走。”楼音只带了席沉与枝枝,出去也放心,可季翊竟也带着郁差趋步跟着,楼音确实不愿,巴不得他就留在院子里被刺客杀了才好,“你跟着做什么?”
季翊也不看楼音,声音淡淡地说道:“皇上有命,让我时刻伴公主身边。”
楼音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走了。枝枝紧跟着楼音,在她耳边说道:“公主,周国那边儿的人,已经跟上来了,昨儿夜里就盯了咱们院子一整夜呢。”
楼音点了头,也不说话。周国派来的那群人,没找到绝佳的机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平州城里,虽有些幸存的商铺也支开了门面,但门可罗雀,商贩们都裹着袄子坐着发呆,这么冷的天,想打个盹儿也睡不着。看见楼音这样穿戴整洁的人经过,个个儿的眼睛都像发了光似的,恨不得用眼神就将这客人吸引过来。
而大范围的,还是倒塌的房屋,一片废墟中总有那么些还矗立着的房屋,但除了谈钱的商贩,其他人是不敢住了。
“其他人都住哪儿去了?”枝枝问道。
“就是咱们刚进城时,看见的那一排排简易搭建的房屋,百姓就是安置在那里的。”楼音回答了枝枝的话,便看见拐角处排着几个人,衣衫褴褛,各个儿手里捧着碗,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呢。
“那是在施粥吗?咱们过去看看!”
枝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迫不及待地就想去看看,正要跨步过去呢,今儿早上那官差的声音又响起在身后。
“老爷,夫人怎么上这儿来了,让小的一阵好找!”
他这句“老爷”,听得楼音脸一黑,重重地咳了一声,可这官差却看不来脸色,笑眯眯地说道,“老爷夫人在这儿闲逛呢?”
他这句话是对着季翊说的,季翊只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官差便觉着这位年轻老爷是个不管事儿的,便又转头去问楼音:“老爷夫人看起来都不过二十,怎么这么年轻就出来做生意了呢?”
这官差长得油头粉面的,楼音看着就不舒服,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家里长辈叫出来历练历练。”
官差哦了一声,又想到昨日这几人进平州时,看着低调,实则早就租下了他们这儿的大宅子,行礼是带了一车又一车,带的下人也各个模样周正,向来家底厚实得很,才干让两个小年轻来这平州发一笔国难财。
“那……”官差搓了搓手,脸上笑得更欢了,可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楼音打断了,“官爷莫不是想把我们拦在这大街上说话吧?”
官差连连说不是,“咱们知州大人这不忙着吗,听说平州来了贵客,早就想见见了,待大人得空,一定请老爷夫人到知州府上一坐!”
官差走后,枝枝满脑子疑问,说道:“这知州大人倒是个好客之人,灾后理应忙得不得了,他到在意着咱们这一群商人,一天都打发两次人来问候了。”
“有什么奇怪的?利欲熏心,瞧着有趣的商人比眼珠子还宝贵。”楼音说道,“特别是冲着发国难财来的商人,可不就与知州大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