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林是那一堆无用雄虫里面, 为数不多几个还算有脑子的。当初他们被集体软禁在军部,接二连三的雄虫都禁不住胁迫签署了条约,只有帕林坚持着没有签。
不过他的举动对最后的结果并没有造成任何干扰, 大势所趋之下,已经被养废的雄虫能够做些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帕林的伴侣是四军上将之一的莫林。雄虫被军部释放的时候, 都是由他们的雌君或者雌侍进行保释的。但帕林出来的时候, 莫林连面都没露, 只让心腹副官去把他接了回来。
这在律法被推翻以前, 是根本不可能生的事。因为这种举动代表雌君对雄主的蔑视。
但现在没有谁会去管, 所有虫都知道,现在的天已经变了。
“帕林阁下, 到了。”
副官把飞行器停在住宅区的庭院里, 然后替他打开了舱门。
帕林直到现在仍有些神思恍惚, 他望着外间涌动的夜色, 过了那么一两秒才起身走下飞行器。尽管多日的关押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 但还算整洁, 忽略雄虫可恨的事实, 也有几分风度翩翩。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问副官:“莫林呢?”
副官不卑不亢:“上将在里面。”
帕林点点头,没再说话, 推门进去了。一楼大厅里坐着一名军雌。对方看起来似乎正在用餐,动作不急不缓,哪怕帕林进门都没影响到他,优雅中带着几分淡漠。
帕林顿住脚步,没再动了, 隔空注视着他。
第一军大部分将领都是贵族出身, 而且多数时间都驻扎在都, 保卫联盟的安全。所以很少会被外调在战场上厮杀。相应的,他们看起来也就更文质彬彬些。
莫林是一名沉默的雌君,那种沉默不是木头人般的沉默,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默。多年温顺,以至于帕林竟从来没看清他的想法。
直到这次推翻律法,议员会进行表决。赞成废除雄虫保护法的除了性格偏激的阿尔文,再就是一向不露心思的莫林。
直到那个时候,帕林才后知后觉的现,原来一向温顺的莫林心里也是恨着自己的。
他如果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帕林以前对莫林虽然算不好,但相比于其他雄虫来说,却也算不上坏。他认为不至于使对方这么恨自己。
大厅十分安静,只有莫林用餐时响起的轻微声响,静得让虫有些不适应。帕林见他不理自己,干脆走过去,拉开椅子在他对面落了座:“莫林?”
他的声音一向低沉轻缓,很是好听。只可惜大多数时候,与别的雄虫并无二致。
莫林终于停住了动作,抬眼看向他,笑了笑,无可挑剔:“您有什么吩咐吗,雄主?”
莫林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在说话,偏偏让虫感到一阵静默。还是以前顺从的样子,仿佛之前推翻雄虫的将领并不是他。
帕林干脆坐到了他身旁,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着自己的雌君:“莫林,你恨我?”
莫林反问:“您是雄主,我怎么会恨您呢。”
今时今日,雌虫虽然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卑微,但他们依旧离不开雄虫的信息素。离开了就会死。
一切只是为了繁衍,还有活着。
时间长了,莫林难免会觉得这种日子十分无趣。但那又怎么样,他们的种族在无数倾轧下得以存活,为的就是繁衍生息,而不是求死。
帕林知道他在说谎,半真半假的提议道:“你如果恨我,现在就可以把我送回星际监狱。”
莫林摇头:“您既然千辛万苦的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帕林不是雄虫里面最好的一个,但也不是最坏的一个。莫林摸了摸已经僵化麻木的右手,隔着白色的手套,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指尖冰凉的温度,就像尸体一样。
他需要雄虫的信息素,否则几个月后真的会变成尸体。
莫林慢慢摘下了自己的手套,还有军帽,对帕林道:“我可能需要您的信息素了,雄主。”
后面那两个字已经不带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仅仅只是一个称呼。换做以前,莫林大概会跪在地上,请求雄主的宠幸,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直白而又平淡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帕林再次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略微垂眸,看见了莫林僵化的右手,对方原本修长有力的指尖此时被一片青黑所覆盖,连带着皮下的血液也凝固住了。
虫神到底还是给雄虫留了一线生机。那些药剂没办法治疗军雌的血脉暴乱。
帕林执起莫林冰凉的右手,然后递到唇边慢慢落下一个温热的吻,后者微不可察的挣扎了一瞬,却又被雄虫按住。
帕林看着他,意有所指:“不是要信息素吗,躲什么。”
军雌绝大多数都是不解风情的,加上不受宠,花丛中的经验自然也不能和雄虫比,往往只有被摆弄的份。
莫林果然不动了,他从来没有大喜大怒的时候,但就是这么一副淡淡的神情,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帕林将他拥入怀中,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似有叹息:“你的手僵化多久了?”
莫林饶是再意志坚定,也被铺面而来的信息素和雄虫罕见温柔的吻弄得恍了一下神,闭眼道:“很久了。”
他说:“四个月。”
帕林问:“怎么不找我?”
莫林笑了笑,罕见看出了一丝讥讽,好心提醒:“您当时在和那个叫斯特的亚雌厮混。”
帕林顿了顿。事实上,从他破壳出生那一天起,他的父辈,他的周围,每只雄虫都是如此做的。
没有虫告诉他对与错,也没有虫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整个联盟对雄虫的庇护都在明晃晃传达着一个信息:你们是最尊贵的。
帕林以前偶尔会思考一下局面为什么会如此,但也只是偶尔。直到被软禁在军部的时候,他才真正思考起这个问题。
帕林想起了那名叫楚绥的雄虫。
听说他对他的雌君很好,所以倾轧来临的时候,阿诺上将宁愿拼命也要护着他。再反观其他雄虫,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囚禁在一起的时候,帕林曾经问过楚绥为什么,对方思索半天,却只出神的回答了三个字:平等吧……
不止是身份,还有感情。
虫族曾在远古的进化中逐渐脱离了兽态,进化出四肢,成为高等级生物。但他们依旧难以摆脱基因内残留的兽性。
交配只是为了繁衍,对他们来说,感情这种东西是无用且不必存在的。
帕林被囚禁在军部的那段日子里,眼见着雄虫一个个的倒大霉,在那一刻,他忽而意识到了雄虫的愚蠢与残忍。现在劫后余生,也不禁感到一阵后怕,甚至升起了一种无端的念头。
什么念头……?
帕林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看见楚绥和阿诺上将互相保护的时候,竟然有些羡慕。
他们是兽,离群索居,唯有一死。风雨来临的时候,也需有一个战友,交付后背生死。而不是像前段日子那样,雄虫被社会厌弃,除了等死,还是等死。
帕林在雄虫堆里,身形还算高大,他微微用力,就将莫林抱到了沙上。雌虫见他不回房间,也没有多言,默不作声的脱下衣服,半跪在地上摆好了姿势。
“莫林,”帕林忽然从身后拥住他,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声音嘶哑:“起来。”
莫林被迫面对面坐在了帕林的身上,这种姿势亲密得令他不适应。但他没多想,只以为雄虫想玩什么新花样。
帕林将生平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这场情事上。他含住了莫林的指尖,一点点舔吻着他僵化的右手,最后顺着往上,吻住了雌虫紧闭的唇。
“唔……”莫林能忍受鞭笞的疼痛,却没办法忍受这种陌生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升高,脸色潮红,渐渐的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莫林弯腰想蜷起身形,似痛苦似欢愉。他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死死咬住牙关,不想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帕林却固执的吻住了他,右手落在他小腹处,掌下是精瘦的腰身,然后缓缓扣紧:“莫林……”
他的话一下子戳中了雌虫的软肋:“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有虫崽?”
在这个世界,雌虫是悲哀的。他们没有可以托付爱意的对象,雄虫对他们也只有无尽的羞辱责骂。于是雌虫最在意的便只剩了虫崽。
那是唯一和他们血脉相连的……
莫林没有说话,身躯却狠颤了一瞬。他的雌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战死了,雄父根本不会在意一只雌虫的死活。于是他只能独自投身军队,数年苦战熬到了今天的地位。
莫林从小到大不会把希望放在任何虫身上,他孤独静默的活着。然而帕林刚刚说出虫崽两个字的时候,他沉寂的心忽然抑制不住的颤动了一瞬,眼眶热。
他也曾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虫崽。
但是生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这个冰冷的世界并不适合生存。他曾经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显然,没有起到多大的成效。
莫林垂眸,下意识按住了雄虫落在自己腹部的手。他红着眼睛,指尖青白交加,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想扣紧。
帕林见他意动,把莫林的脸掰过来,吻住了他的眼眶,舌尖满是咸涩。在雌虫耳畔低语不绝:“会有的,对不对莫林?”
帕林紧紧捂着他的腹部:“不管是雌虫,还是雄虫,都是我们的虫崽,我想当一个好雄父……”
他如此郑重其事,珍而重之,仿佛莫林真的已经有了他们的虫崽一样。
莫林没说话,嗓子却越来越哑,最后什么声音都不出来。帕林抱着他上了楼,最后双双浸没在浴缸中,水花四溅。
莫林右手的青黑终于渐渐褪去,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肤色。他从浴缸里出来,活动了一下指关节,然后自顾自穿好了衣服。回头见雄虫正看着自己,一言不从衣柜里找了套衣服放在床上,然后离开了卧房。
房门关上,出咔嚓一声响。
帕林感觉自己有点饿,气力不支,缓了那么片刻才从浴缸里爬出来。他三两下穿上衣服,湿着头准备下楼去找点吃的。
什么食物都好,冷的也无所谓,再差也差不过被关押在军部的时候。
然而帕林摸黑下楼的时候,却看见厨房亮着灯,莫林正在里面做饭。神色一怔,在台阶上慢慢坐了下来。
四军上将里,阿尔文脾气暴烈,霍顿威重如山,阿诺冷若冰霜,莫林其实是最不扎眼的一个。他性格平平顺顺,挑不出任何毛病,却也难以引起注意。
哪怕帕林现在想起他,唯一的印象也只是“一名合格的雌君”。对方总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然后安安静静的退下去,不争不抢。
几年相处,帕林好似从来没主动了解莫林。
他慢慢起身,走下楼梯,然后进了厨房。
莫林正在等待着水烧开,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入神。直到帕林从身后抱住他的时候,他才陡然惊醒回神。
军雌的身体实在算不上柔软,肩头也硌得慌。帕林抱着他,却只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与踏实。他慢慢扣住莫林的手,紧得密不透风。
莫林没说话。他不知是习惯难改,还是性格使然,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雄虫,而是继续维持着沉默。不讨喜且无趣到了极点。
水开了,莫林终于抽身想去做饭,帕林却已经先他一步关掉了加热器,并把他牢牢实实抵在了厨台边缘,密不可分。
莫林退无可退,终于看向他:“雄主。”
这两个字也不知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帕林眉眼深邃,有一双金瞳,此刻光线昏暗,看起来有些像深棕色。他双手撑在莫林身侧,忽然很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联盟议员说,三个月后会派下专员调查,如果雌虫愿意,可以单方面解除伴侣关系。”
莫林看着他:“那么雄主,您对此有何见教?”
说话平淡有礼,却暗藏锋芒。
帕林倏的勒紧了莫林的腰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低沉的声音裹挟着灼热的余息:“你的答案,莫林,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莫林被迫贴紧了他,头颅微仰:“如果我的答案是解除伴侣关系呢?”
帕林偏头吻住他的耳垂,然后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闭眼道:“那就告诉我,让你改变主意的办法……”
莫林有些受不住雄虫过于浓烈的信息素,终于开始挣扎。他实在恨死了自己的身体构造,雌虫对于雄虫天生就带着渴望。
莫林推了两下,没推开,反被帕林拥得更紧。对方将他抵在墙壁上厮吻缠绵,捏着他下巴道:“告诉我,让你改变主意的方法……”
帕林湿漉漉的头落了一缕下来,瞳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恢复成了有些邪气的金棕色,此刻却盛满了不容置疑的认真。
莫林胸膛起伏不定,他见雄虫不是在开玩笑,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我木讷且无趣,一直不讨您的喜欢,您就算与我解除伴侣关系,也依旧会有很多雌虫对您趋之若鹜。”
帕林皱了皱眉:“我的雌君是你。”
莫林偏头:“您可以再娶。”
帕林眉间沟壑愈深:“我不要他们。”
莫林盯着他,语气淡淡:“您会后悔的,您要不了三天就会对我感到厌烦,并后悔这个愚蠢的决定。”
“要打赌吗?”帕林问,“三个月为期限。”
莫林不答:“……”
帕林见状将他拉入怀中,把莫林的右手按在自己心脏跳动处,垂眸认真道:“没有他们,以后只有你……”
独占一只雄虫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莫林闻言慢慢抬起了眼,注视帕林良久后才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您确定?”
面前的雄虫名声并不算糟糕透顶,事实上他俊美风流,在雌虫堆里相当吃得开,哪怕是现在,招招手依旧会有许多虫前赴后继。
而莫林只是军雌里最普通,最无趣的一个,容貌甚至也只能算清秀。如果不是军衔够高,也许根本没办法做他的雌君。
帕林:“对虫神起誓。”
事实上莫林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已经被帕林标记了,没办法再接受任何雄虫的信息素,除非他选择死亡。
莫林盯着他,半晌后才慢慢道:“……也许,您说服我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身体慢慢泄去力道,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谁都知道,雄虫的誓言不能当真,但此刻莫林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莫林动了动:“我去给您准备晚餐。”
于是帕林现了,他的雌君其实很贤惠,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所有事也依旧安排得滴水不漏。
“不用了,冰箱里有营养剂。”
帕林打开冰箱,拿了一管绿色的营养剂递给莫林,然后在对方微缩的瞳孔中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现在很晚了,是休息的时间。没必要再让雌虫在厨房忙碌不歇。
帕林用下巴抵着莫林的顶,然后在对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声音带着叹息:“莫林……”
怀里的雌虫看向了他。
帕林认真说了一句话:“我很羡慕楚绥,但我想,我该努力做得比他还要好……”
三个月的期限也太短,他想由生至死,方才不辜负虫族这漫长的生命。
莫林的睫毛颤了颤。
帕林拥紧他,低声道:“抱着我,莫林。”
雌虫闻言没有动作。但过了几秒,忽然慢慢的、一点点的,圈住了他的脖颈,依旧静默无声。
帕林走进卧室,俯身将他放在床上,然后隔着衣衫,掌心紧贴着莫林的腹部,低声道:“以后我们如果有了虫崽,像你才好。”
莫林终于抬眼,说了一句话:“该像您。”
帕林的外貌远比他优越,自然像帕林更好。莫林说完这句话,就偏过了头去。这样平等温馨的氛围以前从未有过,实在不适应。
帕林却把他的脸掰了过来:“你也好看,像你也好。”
帕林风流不羁,但这种话他从前只会对着娇美的亚雌说,而不是军雌。
室内光线太黑,帕林看不见莫林的表情,只听见雌虫说:“您该休息了。”
帕林拧开营养剂,一饮而尽。然后在黑暗中上了床。他在被子里摸索着,把雌虫慢慢抱进怀里,这才闭眼睡觉。
莫林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在黑暗中睁开眼,不安的动了动,心头怪异。然而下一秒雄虫就把他往怀里按了按:“嘘——”
帕林又吻了他一下,温柔内敛:“休息吧……”
明天太阳升起时,会是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