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何遇咦了一声,他虽然在跟冬至胡扯,但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手上的罗盘。
此刻罗盘指针微微颤动, 而且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师傅, 麻烦前面的站停一下, 我们要下车!”冬至见状喊道。
司机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冬至这才现,估计是最后一班车, 时间太晚,站点没人候车, 公车一直在往前开, 中途没有停下来过。
车上其他乘客也没提出要下车, 还是那几个人。
他忍不住抬头看去, 但这辆车不知是工作人员疏忽了还是什么原因, 车厢内本该张贴路线站牌的地方也空白一片。
手腕忽然被抓住。
冬至吓一跳,转过头。
何遇显然也现这辆车的不对劲, 低声对他道:“我去叫司机,等会你先在车门,抓紧时间下车!”
他紧张地点点头, 两人起身往司机座位走去。
“师傅, 下一个站是什么?我们想下车,麻烦您给停一下!”何遇高声道。
路过车厢时, 冬至特意往旁边座位上的乘客瞄了一眼。
不看还好, 这一看之下, 不由心头巨震。
中年女人面色苍白,目无焦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依旧一动不动。
但让冬至感到震惊的,却是这女人的衣着。
她微胖的上身穿着一件素色的盘口衣裳,布料有些粗糙,衣角也沾了一些污渍,看上去像是习惯常年劳作的劳动者,然而……这样的粗布衣裳和制式,明显不是现代都市里人们日常的穿着!
——本地一些路段的公交车站采用入站刷卡投币的方式,乘客进站可以直接上车。刚刚他们进入站台后,直接从后门上车,并没有去仔细留意其他乘客的打扮。
冬至压下心头寒意,若无其事快走几步,追上何遇。
那头何遇喊了几声,司机才缓缓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哑声道:“终点站才能下车。”
“哪有这种道理,我要去投诉你!”何遇道。
司机嘿嘿两声,笑得人心里瘆。
车依旧在往前开,冬至忽然现司机的脚平平放在地上,旁边压根就没有刹车或油门!
“老子让你装神弄鬼!”
何遇右手一扬,食中二指已经多了一道符文,朝司机脑门贴去。
符文一贴上去,司机喉咙咕哝两声,嘶嘶作响,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很快变成一具人皮瘫软在座位上。
车速慢下来,何遇飞快按下开门的按钮。
“下车!”
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冬至就已经跑到车门边上,纵身跳下,何遇紧跟其后,稳稳落地。
但公车却没有停下来,依旧缓缓往前滑去。
靠窗的乘客扭头朝冬至往来,青白脸色映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显得分外诡异。
“这是哪里?”何遇东张西望。
四处灰蒙蒙的,隐约听见潺潺水声,雾气之中,似有寥寥人影走动,却看不大清晰。
冬至盯着逐渐远去的公交车,忽然打了个寒噤。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强自镇定道,“这里好像没有588路公交车……”
何遇道:“刚才跟那司机说话的时候我就现了,这是一辆鬼车。”
冬至战战兢兢:“车上那些人,果然都不是人吗?”
何遇摇头道:“不是人,但也不是鬼,应该跟我们上次在火车上遇到的情况一样。”
他手上的罗盘正在疯狂转动。
两人沿着路边走,地上崎岖不平,以刚才的行车路程而言,他们根本不可能来到郊区。
冬至沉吟道:“我们可能被人盯上,故意引导到这里来的。误导我们的人,跟火车上操纵潜行夜叉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个。”
何遇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程洄很有可能被困在这里,你跟紧我,别走散了。”
冬至有点紧张,但经过火车上和长白山的事情之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升,紧张的心情也不至于影响判断。
四周无灯,两人打开手机照明,水声越来越近,前面灰雾渐散,露出一座桥的模样。
桥下溪水淙淙,两旁林木森森,如果换个白天,也许是很不错的休闲度假之地。
但现在冬至只觉周身也跟着寒意加重。
何遇咦了一声:“怎么有一座桥,该不会是奈何桥吧?”
冬至:“……大哥,桥上是四个字。”
何遇:“哦,那就‘奈何桥边’,正好四个字。”
冬至:“你的笑话好冷。”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走近,何遇拿手机往桥上一晃。
“流、花、古、桥?”
冬至倒抽一口凉气。
他定睛望去,流花古桥四个字刻在花岗岩侧面,桥上两侧还有木栏杆。
不对。
流花桥附近,怎么可能是这样荒凉的景象?
他拉住何遇,阻止他继续往前走:“这地方在火车站附近,但我记得周围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怎样的?”何遇问。
冬至皱眉道:“没有这么多树,在市区里,挺多人的……”
他忽然察觉异样,何遇的声音,好像没这么沉闷?
心下一突,冬至悄悄伸手入兜,捏紧口袋里的符,一面扭头看向何遇。
哪怕是有了心理准备,这一看之下,不由得魂飞魄散。
站在旁边的哪里是何遇,分明是刚才坐在窗边的乘客!
冬至猛地将符文掏出,往对方身上一掷,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也不管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
他撞撞跌跌,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忽然看见前面有一行人,还以为自己已经脱离险境,连忙跑上前,却现居然是一行犯人被押着往前走。
犯人个个身穿单衣褂子,押解他们的虽然穿着制服,却不是警察,更像是冬至在电视上见过的民国宪兵,有些人脑后居然还留着一条辫子。
冬至的到来惊动了他们,众人齐齐望过来,目光冰冷,面无表情。
还没等他转身逃走,冬至感觉肩膀一沉,左右已经被人狠狠押住。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耳边传来阴恻恻的冷笑声。
“今日行刑,正好还缺一个,就拿他补上数目吧!”另一个人道。
任凭冬至挣扎叫喊都无济于事,对方力大无穷,直接将他押走。
他勉强扭头往后看去,却只能看见两个宪兵模样的人。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冬至大声喊何遇的名字,何遇却不知道去哪儿了,始终没有出现。
他心中焦灼,又无计可施之时,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我,别说话。”
不是何遇。
是龙深!
冬至一怔之后,不由激动起来。
这声音犹如暗夜里的星星,令迷途羔羊骤然有了指路明灯。
那一瞬间,冬至几乎屏住呼吸,心头狂跳,勉强压抑激动。
龙深道:“我说,你听,在心里回应即可,不必出声。”
冬至也不敢抬头张望,生怕暴露对方,连忙在脑海答应一声。
龙深道:“我无法看见你那边的情形,先说你的处境。”
冬至不知道龙深是怎么找到他的,更摸不清对方现在在何处,但处境让他无法细问,只能飞快地将他与何遇失散的经过简单说几句,又在心里道:“我现在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拖去哪里!”
那边沉默片刻,短短几秒对他来说仿佛漫长冬季,冬至一心悬着,也忘了挣扎,任由对方押着他往前走,融入刚才那条长长犯人队伍里,他被狠狠一推,踉跄几步,差点撞上前边的人。
前面的哭声此起彼伏,幽幽的,像黑夜里呜咽的猫泣,令人一直冷到骨头里去。
那些人穿着单衣褂子,有些还剃了个清朝的月亮头,周身却似笼了一层白雾,模糊不清。
“对了,我想起一个传闻。”冬至在心里喃喃道,“本地人说,流花桥附近,民国时曾是刑场,处决过许多人,这些人的衣着穿戴,都不像现代人,会不会是……”
但这种事又觉得太过玄幻,他们只不过是在市区上了一辆公交车,怎么会来到百年前的流花桥?
龙深终于道:“我现在是用他心通与你交流,能帮助你的有限,你必须自救。”
冬至打起精神:“你说,我做。何遇那边可能也遇到麻烦了,我得去找他!”
龙深:“你身上有没有护身符?”
冬至:“有,还有三张!”
龙深道:“照你所说,你们这一行人都是押赴刑场,即将斩的犯人,你可以寻找对方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出手,务必争取机会逃跑,然后往东跑。”
冬至:“……四周都很黑,我不知道东边在哪里。”
那边沉默下来,正当他有点不安时,就听见龙深道:“你放空心神,什么也不要想,我借你的眼睛看看。”
冬至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他下意识信任龙深说的话,闻言深吸口气,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尽量扫出去,空出一块位置,调整呼吸,让心情勉强平静下来。
忽然间,他感觉心脏似乎被扯了一下,不疼,但有些怪异,精神逐渐涣散,像是无法控制,耳朵嗡嗡的,犹如被隔了一层薄膜,冬至张了张口,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却骤然轻了许多,正一点点往上飘。
放眼望去,四周灰蒙蒙,身后的宪兵,身前的犯人,都化为雾气的一部分,随着视角的慢慢旋转,唯有身后不远处一点光亮,微微闪烁,明灭不定。
“就在你后面,朝那一点光的方向跑,何遇也在那里。”龙深道。
随着这一声,冬至感觉身体重重下坠,重新沉入躯壳之中,耳朵也重新恢复清明,嘤嘤哭声再度从前面传来。
他大口大口喘气,心悸不已。
“记住了没有?”龙深又问。
“记住了!”他忙道。
在这里,时间仿佛成了虚无的存在,漫长而又短暂,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下来。
冬至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已经折好的符箓,捏在手心。
犯人被一个接一个地押入场中枪毙,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枪声整齐想起,犯人倒下。
四周围满围观的百姓,但细看之下,那些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白雾,看不清脸。
冬至前面的人一批批减少,眼看就快要轮到他,他心下一横,不再犹豫,直接转身狠狠推开人群,朝前狂奔。
身后传来骚动和谩骂声,冬至回过头,现几名宪兵很快追上来,青面獠牙,神色狰狞,他们手里拿的也不是刚才的枪支,而是打结的绳索,正不时抛过来,想将他圈住,几次相差毫厘,极度惊险。
冬至咬咬牙,将手中符箓掷出!
符箓划破沉沉雾气,落在最前面那个宪兵脑袋上,对方一声惨叫,蓦地爆开,霎时火光冲天!
冬至回头一看,其他追兵暂时被爆炸引起的火浪冲退几步,但燃烧的火光很快黯淡下去,那个宪兵化作一团焦黑灰烬散落在地。
他现在只有三道符箓,现在已经用掉一道,剩下两道怎么也不可能把所有追兵都消灭,冬至不敢再看,只能继续拔腿狂跑。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潜力是无限的,以前上学时,冬至的一千米常常在及格边缘徘徊,但现在如果让体育老师弄个秒表在边上按,他估计自己起码能达到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标准。
身后咆哮凄厉,那是真正的鬼哭魔嚎,仿佛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缠绕上来,他浑身寒毛炸起,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一眼。
久未出声的龙深似乎察知他的想法,适时喝道:“不要回头!”
冬至一个激灵,生生遏制住动作。
即使明明知道对方远在千里之外,但有这个声音在,诸般恐惧仿佛也消减许多。
那一点光源渐渐放大,越来越近,冬至现那其实是手机开了照明,被平放在地上的光亮。
何遇就在旁边。
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板寸头,练功服。
两人双腿盘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何遇!”冬至惊喜交加,大声喊道。
但对方眉头紧锁,似乎陷入某种梦魇,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冬至咬咬牙,又往后扔了一张符箓,然后冲上前,狠狠将何遇拽起来!
……拽不动。
这厮比他强壮多了,纹丝不动的反作用力反倒让冬至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时间容不得半点犹豫,冬至只得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张符文,往何遇脑门上一贴。
何遇身躯一震,蓦地睁开眼睛,大梦初醒般。
“你怎么在这里?”他还有点茫然。
冬至二话不说把人拽起来就跑,这下拽得动了,何遇跟着他踉踉跄跄跑出几步,眼看追兵近在咫尺,他掏出一张符文,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符纸上,并指掐诀,口念咒语,反身将符箓贴在地上。
符文落地,轰然一声,霎时间燃起一面巨大火墙,将他们与追兵隔开。
何遇反手在他旁边的年轻人身上拍打几下,后者吐出一口血之后,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同样茫然。
“……师、兄?”
“走!”
何遇一手拽起一个就跑。
三人拼尽全力跑出几十米,冬至手机照明一直开着,忽然看见眼前出现一道断崖,立刻紧急刹车,拽得何遇一起摔在地上。
悬崖深不见底,何遇随手丢了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见响动。
“这地方怎么会有悬崖!”冬至张口结舌。
“奶奶个腿,要不是老子之前受了伤,今天怎么会入套!”何遇骂道。
火势渐渐熄灭,追兵却越来越多,火墙之后,那些穿着制服的宪兵,面皮斑驳,露出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有些连眼球都没了,剩下两个黑洞洞的圆孔,正在火墙后面朝他们露出森然狞笑,等待着火势彻底熄灭后的反噬。
何遇喘着气道:“我的符刚才都用完了,血气不足,现在没法再画,你身上还有没有?”
冬至苦笑:“最后一道在你脑门上呢!”
前面是深渊,后面是妖魔,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心中忽然响起龙深的声音:跳下去!
冬至随即对何遇道:“龙老大让我们跳下去!”
何遇一愣:“你确定?”
冬至点头:“龙老大说,深渊可能只是障眼法。”
可能。
那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不是障眼法,他们跳下去,有一定的几率粉身碎骨。
何遇苦笑一下,咬咬牙,当机立断:“拼了!”
冬至没有异议,他宁愿相信龙深的话,也不想跟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打交道。
程洄神情恍惚,还没醒过神来,被何遇顺势拽起,三人互相挽着胳膊,以殉情的姿势往悬崖下面纵身一跃!
何遇的惨叫随即回荡在黑暗之中:“我的手机忘了带出来——————”
最后一点电量彻底告罄,冬至的手机倏地变黑。
踩不到实地,身体急剧下坠,他不由得闭上眼,咬紧牙关,提着一颗心。
那一瞬间,顾不上可能被龙深窥见内心世界,脑海下意识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哎哟!”何遇大叫一声。
没有预期中的尸骨无存,他们摔在地上,除了屁股开花之外,身体其他部位都还算完整。
深夜,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城市夜灯依旧泛着温暖的光芒,一切熟悉得让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两人喘着气,像死狗一样瘫在马路边,毫无仪态可言。
何遇还在哀悼他英年早逝的手机:“嘤嘤嘤……”
冬至抱歉道:“刚才顾着把你拉走,把你旁边的手机给落下了!”
何遇悲痛欲绝:“里面有好多珍藏版的苍老师,现在很难找到了!”
冬至:……
他鼓起勇气,在心里问龙深:“龙老大,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的,怎么刚才不直接跟何遇沟通?”
“上次你跟钟余一打了照面,他看出你面相晦暗,说你们此行恐有一劫,何遇伤势还没痊愈,遇上强敌恐难对付,所以我把你叫到办公室,要了你一根头。”过了一会儿,龙深开口道,语调很平静。
冬至想起上回在办公室里,龙深忽然叫住他之后的暧昧举动。
原来人家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赶紧表达自己的谢意。
也许是知道他们脱险,龙深单方面切断了联系,在那之后,冬至没再收到过龙深那边的讯息。
那头何遇喘匀了气,也问冬至:“你怎么找到我的?”
冬至道:“龙老大用他心通跟我沟通,帮我找到你的位置。”
何遇很惊讶:“哇,老大居然还会他心通?”
冬至点点头:“钟余一说我们这次出来可能会遇到麻烦,他就先留下我一根头,不过现在他没有回答我了。”
何遇:“当然,他心通是极为耗损心力的术法,更何况我们刚刚去到那个地方,与现实世界隔绝,老大本来伤就没好全,现在估计要雪上加霜了。我手机落在那边了,回头你手机借我,我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他。”
冬至担心道:“那龙老大不会有事吧?”
“他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担心他,不如担心我们自己。”何遇指了指被他找回来的程洄:“还有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