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毛线我快受不了了,”江甜扶着墙,哽咽,“为什么在意的只有我?为什么不好受的只有我,为什么快崩溃的只有我……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冷静,看上去,好像没有丁点难过……”
江甜对着电话哽咽得语不成声。
而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内,陆允信背靠门板,手上虚握着屏幕窄小的手机。
界面是短信,时间是之前省赛周一,署名“宋易修”发“谢谢”,陆允信到今天都没回复。
他听小姑娘细细嘤嘤委屈至极的哭诉,听她说看上去好像没有丁点难过,手指蓦地拢紧。
他唇抿成线,喉咙连动,半阖的眼微红,蓄着一点点极想控制又几不可查的润。
这些天,十五天八个小时零十六分钟。
嗯,陆允信真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江甜,一点也不想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一点也不想在她和别人谈笑时理她,一点也不想说她不去食堂的懒,八桶泡面四包薯片三条悠哈两袋辣条,吃辣条时油蘸过左手拇指和右手无名指……
嗯,陆允信真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宋易修:哈喽,我又上线啦~(≧▽≦)/~啦啦啦
第44章 《极乐鸟》
江甜打完电话, 离开。
好一会后, 旁边那扇门,才徐徐推开。
………
周五放学, 校门口拥堵嘈杂。
来接小孩的私家车交汇困难, 又要做生意又要躲避城管的摊贩边烙饼边跑,高峰期的奶茶店饰品店人头攒动, 等公交的同学把行李搁地上用腿夹稳, 一边和同伴聊天,一边叉鸡柳、啃里脊、啜奶茶……三三两两,嘴角沾着带油的辣椒面, 一张张脸庞青春洋溢、浮着热出来的红晕。
秦诗被傅逸接走了,江甜便和另两个室友挤上公交。
长发及腰的是段段, 短发及耳的是肖畅。段段身姿矫健地占了个靠窗的位置, 分一半给江甜,江甜又人小力气大地抱住肖畅。
怀里人朝窗外看,直捏江甜胳膊:“甜姐儿你看那是不是允哥啊, 你看你看!”
江甜顺着肖畅的目光,一眼便停了。
陆允信习惯插兜而站,面色寡淡,听沈传说着什么, 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明明是他的气场和周遭格格不入,可他不声不响朝那一站,轮廓流光泻影,旁人反似白噪声。
“好像是。”江甜如常地收回视线, 转移话题,“周末出去玩吗?”
“不是要月考了吗,我妈肯定不准。”
“加一,甜姐儿你妈离得远管不到你,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苦。”
“差不多,”江甜吐一下舌头,惟妙惟肖学外婆,“十点还在看电视!还珠格格都播几百遍了我给你说紫薇马上要瞎了!八点了还不起床,你学学人对面陆,”音调一转,“努力的小孩!”
段段点头:“这种和邻居家孩子比最烦。”
公交车闹哄哄,肖畅也附和:“就是,我妈也这样,总爱拿我和我那表姐比,什么她们年级前十,什么超重本一百多分,什么没去清华去了香港理工大学,说起来那劲哟……”
江甜稳住肖畅的腰:“别人问你考多少,你也可以很遗憾地‘嗨呀,又不是第一’,问有多少钱,‘嗨呀,不到一亿’……”
三个女生笑作一团。
到南大,江甜挥手道别,下车敛好神色。
车辆再次启动时,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段段视线扫过前方,抓肖畅:“你看你看,那真的是允哥,”她奇怪,“不是说允哥住在一中那边吗,怎么打车到南大,又掉头走。”
肖畅耸肩:“至高神的世界凡人能懂?”
………
江甜回家,放书包,洗澡,听江外婆唤“甜甜”下楼,和带面条来蹭饭的明瑛打个照面。
江甜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逝,随即笑着给面条抛个飞盘,摸摸面条洗手上桌。
明瑛边吃边道:“快换季了,甜甜明天有空吗,陪阿姨逛街?”
江甜犹豫:“可……”
“听说南城公园旁边新开了一家甜品店,里面的抹茶千层超好吃,”明瑛不露声色,“还有她家的蔓越莓干,我同事之前去过,说口感特别棒……”
江外婆亦劝:“我逛不动,正好让你明阿姨给你挑两身新衣服。”
“……”
和某人冷战半个月,明瑛的容貌又和陆允信极为相似。
江甜以为自己和明瑛在一起多多少少会不自在,然而第二天碰头后,明瑛决口不提陆允信。
南城商圈比之前大了一轮,明瑛让江甜去试秋季新上的贝雷帽、裙装,反到是江甜眉眼弯弯应着好,去更衣室换衣服时,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和他曾路过过这家店,这家店前面有老爷爷,老爷爷旁边是电影院,他们还在电影院门口被同学起过哄……
越想不想,越是想。
越是想,越想不想。
“好看吗?”江甜提着及膝裙出来,赧然问。
红白黑三色相撞,格子元素活泼俏皮。
明瑛眼睛亮:“转个圈我看看。”
江甜转圈。
“就买这身吧,太可爱了。”
“那条背带裤也好看。”
江甜骨骼细,衣架子一样什么都能穿,大眼睛,小酒窝,肤白带着婴儿肥,明瑛根本停不下来:“那件蕾丝衬衫也可以穿在校服里。”
“刚好秦诗也有一件。”
“……”
明瑛和江甜揣着导购们“母女俩都漂亮”的夸奖两手拎满,到甜品店修整。
明瑛意犹未尽:“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得吃没得穿,后来生活可以了,就超想有个女儿,给她买各种好看点的小裙子,蝴蝶结,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明瑛叹息,“那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不解风情,带出来逛街就像带了俩保镖,真是。”
江甜适时笑。
服务员把抹茶套餐端上来,明瑛不怎么吃这些,江甜熟稔地给她介绍:“这个是班戟,这个是千层,这个是小旋风……”
江甜声音轻,“叮叮当当”,像山涧隙清澈的泉眼儿。
明瑛含笑听着,学她拿叉子叉班戟,入口,蔓开。
明瑛状似无意:“甜甜和臭小子最近怎么样,”明瑛措辞,“上周他回来你留校,这周你回来他不回来,就像约好一样……是不是他和你闹脾气了?”
“巧合吧。”江甜腕顿一下,讪笑。
“你别护着他,臭小子脾气怎样我当妈的很清楚,”明瑛毫不掩饰地嫌弃,转而,语气温和,“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也出不了主意,只想说胡乱说点,甜甜你觉得顺耳就听,逆耳就当风刮过。”
抹茶奶绿杯面有涟漪,倒映出江甜微垂的眼睛。
“他成绩好懂得多,可他也是个拙人。”
明瑛和江甜坐到一边来:“你不说他就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别扭他比你更别扭,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与其两个人拧着绳谁也不放,甜甜你不如好的坏的都冲他发了,不管他舒不舒坦,至少你舒坦。”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江甜苦笑,“总感觉我和他说不了两句话,不是我不开心,就是他不开心,感觉像走到了死胡同……”
不想退,也进不了。
十月还有蚊虫,江甜拍腿。
明瑛体贴地按开桌旁驱蚊灯:“其实你才出生时,青姐带你回来过一次,那时候臭小子两岁,自己刚站稳,就想抱你,”明瑛想着当时的场景,有些发笑,“结果青姐刚护着护着把你递给他,你就尿在他身上。”
江甜微怔。
明瑛说:“他很小就有个习惯,饿不哭,冷不哭,热不哭,唯独我没及时给他换尿布会哭,越长大越是这样,爱干净爱整洁,忍不了丁点脏乱差……”明瑛回忆,“青姐当时站着接电话,我以为他得把你直接扔了,吓得赶紧冲过去,结果他一直抱着你等青姐接完电话,口齿不清给青姐说尿尿了把你还给青姐,这才颠颠跑过来,皱巴着小脸拉我回家换衣服……”
“送他去他奶奶家,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明瑛仍旧无法释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状态很差,哪怕后来会有交流,也是简单的音节,复学,奥赛,第一,拿各种奖,好多老师都说羡慕我,”明瑛扯唇,“可我也羡慕人家,十四五岁,青春期叛逆的叛逆,躁动的躁动,母子连心,我真的可以感觉到他的漠然。”
彻头彻尾的漠然,江甜在去年暑假夏令营那个初遇,抑或重逢的晚上,和月色一起看见。
明瑛喝一口奶绿,清甜没过咽喉。
“直到去年暑假,他捡了面条,我看他对面条,才能看到难得的温柔,再后来你来二老家,他放面条咬你,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接着我让他给你补课,他答应了,我屡次让他给你补课,他屡次妥协,等我做清洁发现他砍掉了他很喜欢的那排修竹,听傅逸说他捡面条回来那个暑假遇到过你,再后来你粉色的Kitty碗放在碗橱,他的碗旁边,面条都没有的特权,我就知道,”明瑛笑,“他真的收不住了……”
江甜手指捏着勺柄,稍稍泛白。
明瑛把千层叉到她盘里:“上次在教务处,你误叫我妈,你先看他而不是先看我,我那时知道,你对他也不一样……”
“甜甜,真的,”明瑛无奈,“我儿子我太了解,我和他也闹过好多次,他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先开口,不可能先解释什么……”
明瑛终于说到了:“如果你觉得他陆允信还行,你就冲他发发火,你就是作天作地小公举,让他自己捡有用的听,听完自己隔过劲翻篇……当然,你要是觉得不要再喜欢他陆允信了,你也把你受的委屈全给他,你喜欢别的男生也好,你不喜欢也好,你还是明阿姨喜欢的甜甜……”
两人在甜品店坐了一下午。
出来时,夕光洋洋洒洒,落了满城。
两人没走几步,撞见牵着手的傅逸和秦诗。
秦诗认识明瑛,允哥的妈妈,和秦政有往来。
秦诗下意识想甩开傅逸的手,傅逸牵得更紧,一脸嬉皮地喊人:“明阿姨,甜姐儿。”
“大庭广众的,这无赖,”江甜瞟到小动作,啧,“六六六!”
“见家长什么的,”傅逸学她,噎她,“六六六!”
明瑛抡包佯装打傅逸:“欺负甜甜。”
傅逸一手还紧紧牵着害怕的秦诗,另一手给面子地抱头求饶:“哎哟,明姨,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几人笑着分散。
回南大,临进门,江甜给了明瑛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花纹精美的披风。
是明瑛路过橱窗多看两眼、想着颜色太出挑、自己不年轻了就没进去问的披风。
江甜在明瑛出甜品店去洗手间的空隙,返回去买了下来。
明瑛惊喜道谢,江甜说“自己写点文章存了丢丢钱,刚好派上用场”,明瑛没忍住地亲了亲她额头。
江甜回抱明瑛为下午道谢,上楼后,一个购物袋一个购物袋地整理明瑛给自己买的衣服,动作平静如一幅妍丽的仕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