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安慰过后,看出容常凝有话要同容常曦单独说,便先行离开,待两人一走,容常凝看了一会儿容常曦,道:“常曦,我想要还俗。”
容常曦一愣,立刻道:“好啊,当那女道姑有什么意思,你赶紧还俗,然后找个人嫁了……”
“我替你去和亲。”容常凝打断她,语气居然很平静。
容常曦彻底傻了,她下意识道:“皇姐,你胡说什么呢!”
容常凝望着她:“常曦,我知道你定是不愿去的,而我对来说,在西灵山待着,和去胡达待着,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容常曦摇了摇头,“有区别的,万一将来那个阿扎布撕毁了同盟之约怎么办?或是阿扎布凌虐你怎么办?在西灵山待着,总归自由自在,去胡达,却是前途未卜……”
容常凝有些黯然地道:“既是如此,若你去了那里,恐怕更加难以适应。你比我年岁小,若我没猜错,也应当有意中人。我愿意替你去和亲,就当是……为这一世积福,下一世,可以遇见想要见的人。”
容常曦没有料到这一年多的时间,容常凝竟并未忘记福泉,她傻傻地道:“现世都如此艰难……”
“正是因为现世艰难,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世了。”容常凝看着又有点想哭,她和容常曦才聊了几句,那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还是容常曦熟悉的那个容常凝。
“总之……”容常凝坚定地道,“我替你去和亲。”
容常曦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的,可是她已经拒绝了两次了,容常凝还是这样坚定,在这样的鉴定下,容常曦十分可耻地,沉默了片刻。
但最后她只是道:“我……我再想想,你先不要同父皇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容常凝拍了拍她的手:“我不会贸然同父皇说起此事,这次我下山,便做好了不会回去的准备,观主也是知道的。我一回来就来了你这儿,现在,我先回去看看母妃,拜见父皇。”
容常曦应了一声,目送着容常凝走远了,容常曦一个人坐着,呆呆地想着方才容常凝说的话。
上一世是叶潇曼代替她去了胡达,难道这一世要换成容常凝?可是……她已下过决心的,她的事情,不能再牵连别人了。
就算容常凝说的很有道理,似乎容常曦也有可以不必愧疚,让她代替自己去和亲的理由,可是……容常曦心中分明是很清楚的,无论如何,容常凝留在西灵观,远胜去胡达过一辈子。
她心中烦闷,本就没吃午膳,这下晚膳也跟着吃不下去了,荟澜劝了两句,容常曦充耳不闻,结果到了半夜,生生饿的肚子抽痛,被疼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想呼唤荟澜,却突然看见窗边人影一闪。
容常曦正要惊呼,那人影快速地闪进来,轻声道:“殿下。”
容常曦一愣,觉得这声音隐约有些耳熟,却也想不起来是谁,那人立在她窗边,硬邦邦地说道:“是我,福泉。”
“啊——”容常曦张嘴尖叫,那尖叫声却被福泉眼明手快地给拦截在他手掌里,福泉捂着容常曦的嘴,道,“我不是鬼。”
那捂着她的手掌的确是热的,容常曦的害怕过去以后,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到黑暗中那人的轮廓,竟当真是福泉无误,容常曦心中随即涌起深深的愤怒:“你没死?!”
福泉道:“嗯。”
容常曦气的打摆子:“皇姐知道吗?”
福泉不语,也不动,像一块木头,容常曦踹了他一脚:“问你话呢?!”
福泉道:“不知道。”
容常曦颤抖着指着他:“容景谦知道吗?”
“知道。”
“你们这对主仆真行,真行……”容常曦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容常凝以为你死了,跑去出家了?今天还来找我,说要替我去和亲,你们是畜生啊?”
福泉道:“穆王让我来接您——”
“——别回避我的问题!”容常曦道,“你和容景谦为何要这样欺骗皇姐?”
福泉这才道:“那时我摔落山崖,动弹不得,被渔民救起,四个月后才重新找到大皇子。”
容常曦愣住,道:“那后来……后来为何不回宫?”
她问完就知道这是个蠢问题。
果然福泉道:“那时已开战了,大皇子让我直接去了居庸关,如今我不叫福泉,叫贺泉。”
容常曦呆呆地道:“为何姓贺?”
“我找到穆王时,恰在贺州,首战便立了功。”贺泉一板一眼地回答,“如今已是个游击副指,穆王说,福泉已死了。”
容常曦突然想起那时候容景谦逼自己喝毒酒选宫女服时,也是这么说的——康显公主一定会在今天死去。
知道贺泉和容景谦不是有意欺骗,有被战争拖住了,容常曦态度放缓了一些:“原来是这样,那你这次回来……”
贺泉道:“穆王要我带你离开京城。”
容常曦一呆:“离开京城?去哪里?”
“先去找他。”贺泉道,“或者您想去哪里都行。总之,先逃过和亲。”
容常曦只觉得好笑:“我是康显公主,我能去哪里?我只能在皇宫中,或是嫁人了以后光明正大地离宫,容景谦的意思……他要我从此隐姓埋名,换个身份?再说了,我跑了,父皇怎么办,和亲之事怎么办?难道你真要皇姐替我去?!”
贺泉道:“大公主……已是出家人,不要还俗,便不必和亲。”
“福泉!”容常曦几乎是怒吼了,“你虽然没受宫刑,但和太监简直也差不了多少!皇姐那样喜欢你,为你伤心欲绝,为你出家,你到底在怕什么?!”
☆、偷梁
贺泉一时间没有说话, 容常曦发完火,又突然沮丧下来:“不对, 我忘记了,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公主的……你对大皇姐,想必也是毫无感情……”
贺泉仍旧没有说话, 但借着一点点细微的月光, 容常曦看见福泉轻轻摇了摇头。
容常曦愣了一会儿,道:“你也是喜欢皇姐的?那你可以带她走, 我去告诉皇姐你还活着,皇姐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你已经不是福泉了, 皇姐一定也愿意和你去任何地方……”
贺泉生硬地打断她:“殿下, 仗还未打完。何况, 我此番回京,有任务在身,要将你先带走……”
容常曦简直要气昏了:“我说了我不会走!”
“穆王说, 您一定不想去和亲。”
“那也不代表我要跟你走,到时候我成什么了?还去他那儿, 当什么,烧火女奴?”容常曦指着窗户,“给你两个选择, 一,现在就去找皇姐,带她走!二,现在就滚回蓝山口。”
贺泉沉默片刻, 如同来时一般沉默地从窗口翻身走了,容常曦嘴角抽搐,想不通这宫中守卫怎么松懈到如此地步……
***
翌日,容常曦一醒来就打算立刻告诉容常凝福泉的事情,谁料刚梳妆好,就传来通报,说三皇子来了。
容景思在全年十月便搬离皇宫,但也暂时还在京城之内,皇帝对他的喜爱,群臣皆知,而容景思自己更是表现优异,只是二十一岁了都还没有正王妃,只有几个侧妃,颇让人诟病。
但皇帝在容景昊死后,将姚筱音赐婚给他,大家也是知道的,毕竟前后事件尴尬,他们想推迟一些成婚,也很能让人理解。
容景思前段日子外出办事,看着也是风尘仆仆,一办完事就来了昭阳宫,自从容景兴死后,容景思和容常曦的关系便有些不如从前,或许是因为姚筱音,或许是因为容常曦确实不再像以前一般信任容景思,也可能是因为容景思越发忙碌,搬离宫中,他们能见面的次数甚少……
但此时骤然再见容景兴,容常曦还是差一点没忍住就要往他身上扑,哭诉自己有多么不想和亲。
容景思显然也已知晓她要和亲的事情,他在容常曦身边坐下,道:“常曦,你瘦了许多。”
这一句话,容常曦便眼眶泛红,她忍着眼泪,低头道:“哦。”
容景思轻轻叹了口气,道:“常曦想去宫外玩一玩吗?”
容常曦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容景思道:“还在新年里呢,宫外十分热闹。”
容常曦心动不已,随即又摇头:“父皇不会准许我离宫的,他指不定怕我跑了呢。”
容景思笑了笑,道:“我这么问你,自是有把握带你离开的。”
容常曦不解地看着容景思。
***
一炷香后,容常曦穿着宫女的衣服,低眉顺眼地跟在容景思身后离了昭阳宫,出了宫门后,又立刻上了容景思的马车,她兴奋地掀开车帘,眼看着皇宫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一阵畅快,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
容常曦回过头,见容景思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也不由得暖暖的,道:“三皇兄,你从哪里找来的人,好厉害啊。”
容景思找了个女子来,与容常曦有五六分相似,只要穿上容常曦的衣物和首饰,微微侧着脸,一晃眼几乎一样,有她在,容常曦只管说身体不适睡着了,让她躺在床上便行。
容景思一笑,道:“有她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容常曦一愣,觉得这话中隐隐有别的意思,可她还没想清楚,容景思便掀开车帘,道:“往外看。”
容常曦往外看去,他们已驶过朱雀街的第一个路口,进入一条东一街,这街道上两侧陆续有门市出现,家家户户都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对联,院子里挂着许多腊味,小孩子们手中捏着糖葫芦、糖人,笑的十分无邪,大人们亦是满脸笑意,遇见了相熟之人,便客气地说着吉祥话。
容常曦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在一个酒楼外停了下来,容景思给容常曦披上了一个大氅,挡住她有点显眼的宫女服,两人直接进了酒楼二楼的一个包间。
这包间颇大,两人进去后,小二很快端上一些显然是提前备好的菜过来,包间后头有一扇窗户,此时正紧紧闭着,待容常曦坐定后,容景思问她现在冷不冷,容常曦摇摇头,容景思便让她将那扇窗户打开。
虽只是在二楼,但这大大的窗户一打开,街巷之景便净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店铺,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往来入织的行人……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还有马夫让路人推开一些的呵斥声……
宫外的景象,无论看多少次,容常曦亦觉动人,她笑道:“三皇兄是解决了什么大事,心情这样好,今日居然特意带我来外头看风景了?”
容景思起身,立在她身后,道:“常曦喜欢这样的景致吗?就是闹了些。”
容常曦靠在窗边,道:“闹些挺好的呀,哪像宫中,若非设宴,总是冷冷清清的……从前还好,有……那么多人,如今你们都不在宫中了,我无聊的紧呢。”
顿了顿,容常曦又叹了口气:“不过,去了胡达以后,宫中的无聊,和眼前的繁华,想来都是奢求了。”
她倒不是故意要说给容景思听,容常曦十分明白,此事容景思也毫无办法,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容景思沉默片刻,道:“既然喜欢,那就留在京城吧。”
容常曦愣了愣,想要回头去看容景思,容景思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常曦,我知道你不想去和亲,我也不希望你去,一路艰险不说,到了胡达,更是前途未卜,不如留在京城。”
被他这样按着,容常曦连回头也做不到,她只能傻傻地盯着前方一条街上的一个小贩,那小贩在卖打糕,用一个很大的木锤子一下一下地对着木桩里的米糕狠狠击打着,他身材强装,手臂的肌肉尤为突出,旁边已闹哄哄地聚集了许多人,都在等新鲜的打糕出来。
容常曦盯着木桩被击打着的米糕,道:“三皇兄,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如何能留在京城?”
容景思道:“只要你不是康显公主。”
容常曦这下是彻底愣住了,她茫然地道:“什么意思……”
容景思靠近了一点,像是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一般:“今日你见到的那个与你相似的女子,她会代替你嫁去胡达。”
他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容常曦两旁的窗沿上,将容常曦整个人圈在里头,容常曦这才能回头,却发现容景思离自己实在太近了,偏偏她被限制在一方天地之中,躲也躲不开,但容常曦眼下更在意的是容景思方才所说的话。
她道:“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变成任何你想变成的人。”容景思循循善诱,“留在京城,或者去你一直很向往的江南,都可以。”
容常曦说:“可我没有什么想变成的人,我……我就是康显公主,我也只想当康显公主。”
容景思道:“那你就要嫁去胡达,你当真愿意?”
容常曦沉默了,她越发茫然,只觉得这两种选择似乎都并非是自己想要的。